病房里面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我有些冷。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
那只手很热。
我循着本能凑上去蹭了蹭。
恍惚间以为是周玉山,闭着眼睛赖了会儿床。醒来时一看,发现屋子里很暗,天竟然才朦朦亮。病房笼罩在熹微的晨光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周玉山背对着我侧躺在不远处靠窗的陪护床上,呼吸声几不可闻,看样子睡得正熟。
转头想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酸痛。我没忍住发出’啊’的一声,周玉山立马惊醒,掀开被子趿着拖鞋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小路?”
“没事。”我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尝试着活动了一下颈椎,“好像落枕了。”
“哦。”周玉山松了口气,在病床边挨着我坐下,把手伸过来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捏了捏。
她的手好冷,冰得我一激灵。
“昨天晚上没有关门吗?”过了一会儿,我才假装不经意地问。
周玉山手上的动作暂停了一瞬,片刻后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病房的门虚掩着,走廊外面的灯光顺着门缝溢进来,在冷灰色的地板上划分出一块明亮的扇形区域。
周玉山迟疑了一会儿,才抬起另一只手,心力交瘁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可能是忘了,我现在去关。”
说着便要起身,我连忙拉住了她的胳膊,“没事儿,你接着睡吧,一会儿我去关就好。”
她在床边神情恍惚地站着,仿佛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过了许久,才捂着嘴打了个绵长的哈欠,问我:“怎么突然醒了?”
“做了个梦。”我说。
她立马打起精神,语气颇为紧张地问道:“什么梦?”
我总不能跟她说,梦到有人在摸我的脸。
“不记得了,只知道最后一脚踩空了楼梯,然后就醒了。”我随口编了个瞎话。
“哦。”她脸上的神情立马放松了许多。
为什么听到我说做梦她会这么紧张,我暗自有些疑惑。
转念一想,她大概是担心车祸给我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让我做噩梦了。
她真是多虑了,我不仅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车祸。
以及那场车祸的细节。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醒来后周玉山跟我说,我是在去考场的路上出了车祸。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打的那辆出租车在转弯经过一座桥的时候,轮胎打滑,直接冲破桥梁的防护栏翻车掉进了河里。
这也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外伤,却在icu躺了这么久的原因——长时间的窒息对我的大脑和心肺系统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一开始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我其实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打车去考场。周玉林那两天可能很忙,脱不开身,没时间送我,可周玉山…她那几天没回来吗?
老实说,这也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当时的情况,这种话问出来很像是责怪,周玉山看上去已经后悔不迭,我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后来,周玉林一直没出现,我又开始害怕那天是他送的我——我知道大多数情况下,如果发生车祸,司机受伤是最严重的。
再加上那段时间周玉山整个人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最悲观的时候,我有想过周玉林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和永远失去舅舅相比,我突然觉得错过高考好像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人总是这样,在更坏的事情面前,会暂时放下那件不那么坏的。
幸好他没事。
我不仅仅是松了口气那么简单,这段’失而复得’的体验让我的精神振作了很多。我不再像之前那样为了不让周玉山担心,每天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她为我做的那样。
而是真的慢慢平静下来,接受了自己辛辛苦苦拿到的所有美院的合格证都变成了一张废纸的现实。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我甚至还会在脑子里幻想,历史上的大艺术家们,他们的人生也总是充满了各种波折。老天给我安排这样的情节,也许是因为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跻身其中,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画家。
届时再回想起今天的一切,说不定我也会侃侃而谈,一笑而过。
周玉山明明很困,却还是站在床前守着我。
我把她往身后的陪护床上轻轻推了推,劝道:“快回去睡吧,别担心我,我真的没事。”
等周玉山的呼吸声重新变得平稳之后,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趿着拖鞋,小心翼翼地拉开病房的门,猫着腰把头探到外面左右看了看。
走廊上空无一人,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几盏照明灯孤零零地在顶上亮着。
我不死心地走了出来,沿着一间又一间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隔间的门都敞开着,里面一目了然,没有我要找的人。
我匆匆扫了一眼,有点失望地退了出来。
刚刚抚在我脸上的那只手,触感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我觉得,那好像不是一个梦。
是他偷偷来看我了吗?
如果他知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会不会很伤心。
上午九点,办理完出院手续,周玉山新雇的司机小张开车来接我们回家。
一行人顺道在外面吃了个早饭,到家时已经接近十点半,我终于成功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轻触屏幕没反应,长按开机键开机之后,屏幕上缓缓冒出来一个Hello。
等等。
Hello?
我翻到侧边看了眼,右下角有几个熟悉的小坑,这确实是我的手机没错。
“怎么了?”周玉山走过来一脸关心地问。
“我的手机被格式化了?”我崩溃地问。
“呃……”周玉山在我旁边坐下,打量着我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手机泡在水里太久,开不了机,舅舅帮你送去维修了,他们给你格式化了吗?我也不是很清楚。”
“它当初发售的时候不是说防水吗?”我吐槽道。
“是啊,谁知道呢,诶。”周玉山在一旁附和。
“你们当时要开机干什么?”我一边激活一边问。
问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幸好手机坏了,他们没打开,不然我谈了个男朋友的事儿不就被他们发现了吗?
想到这里,我心情复杂地偷偷观察了周玉山一眼,意外地发现她也在偷偷看我。
“我也不太记得了。”周玉山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舅舅随便按了下,正好发现坏了,就顺道拿去维修了。”
微信下载好了。
我想了想,从沙发上起身,“我先回房间了。”
“别玩太久。”周玉山急忙叮嘱道。
“知道,我会谨遵医嘱的。”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
反锁好门,躺在床上打开微信应用软件,输入账号和密码,成功登陆。
不出意外,聊天记录是空的。
好友列表滑到底,没有任何头绪——里面很多我没印象的人,总不能挨个骚扰一遍。
要不直接问陶灼然吧。
我正这么想着,陶灼然仿佛感应到了似的,给我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陶灼然:“你出院了吗?”
陶灼然:“现在到家没?”
我:“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
陶灼然:“……”
陶灼然:“猫猫翻白眼.gif”
陶灼然:“很好,你有这个心态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
陶灼然:“我为你感到高兴,真的。”
我:“什么意思?”
陶灼然:“我一直没敢提这茬儿,怕戳到你的伤心事,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心情跑来跟我得瑟,真不错,不愧是你,大兄弟。”
我:“请问我得瑟什么了?”
陶灼然:“你难道不是想跟我得瑟你男朋友是高考状元的事吗?”
高…考状元?
看到这条消息,我的手突然一阵发软,哐的一声,手机摔在脸上,磕得嘴唇又痛又麻。
我用舌头顶了顶,还好没尝到血腥味。
应该没破皮。
陶灼然:“你之前跟我说过他是学霸,但我是真没想到他成绩这么好,快十年了吧,H市终于又出了一位高考状元,你可真牛啊,兄弟,方便透露一下吗,你是怎么追到他的?”
我兀自冷静了一下,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词,H市今年的高考状元是谁,点击搜索。
视频和文字新闻都有。
视频有很多都是二次剪辑和转发的,这段时间关于他的新闻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内容,每一条热度都很高。
我一一点进去看了,之后又根据原始视频发布的日期整理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他几乎每场考试都提前交卷了,尤其是数学。当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25分钟,他已经拿着高考专用透明文件袋从校门口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一群记者很兴奋地拿着话筒冲了上去,把他围在中间疯狂提问。
后来这段视频被剪辑到一条名为’今年高考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考生采访合集’里面,是一个官方号发布的。这个号有一定的粉丝基础,视频下面很多路人在捞他,但也有不少审判的。指责他装逼,做作,态度差,没礼貌,不想接受采访还这么高调出场,知道自己长得帅还故意全程用手挡着脸,不愿意回答记者的问题就算了,拒绝的语气没必要那么恶劣……诸如此类。
关于他的讨论很多,褒贬不一,甚至有些两极分化。那个时候喜欢他的人大部分都是冲着他的颜值去的,不喜欢他的人骂得很难听。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了,留言他平时成绩就很好,贴出了他的三模分数。这条评论一出又引发了新一轮的二创剪辑,但同时质疑的声音也更多了。大部分评论都预言他这么炒作一定会翻车,甚至质疑他背后有专业的团队在做推手,一系列爆料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有一条6月10号的评论,被顶到了最上面。
评论内容是:“别说726了,高考成绩出来,他只要超过700我直播吃屎。”
现在这条评论下面的回复全是一条链接,外加问他啥时候开播,在哪个平台开播,开播前能不能提前一周预告的。
链接点进去是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官方媒体发布的一段采访视频。
他考了728分,比之前那位网友爆料的三模成绩还要高出两分。
评论区都在说这实在太逆天了,今年高考比三模难多了。
先前质疑的声音越多,现在关于他的讨论就越火热。
那些唱衰的评论单独拧出来剪成一条视频,播放量都很惊人。
很快,他又受邀参加了一些本地企业的商务活动。这一阶段应该是有更专业的造型团队给他化妆,搭配衣服和鞋子。他的气质变得更加出众,整个人看上去锋芒毕露。往台上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办方请来捧场的明星。
他长得很好看。
但这好像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新闻上说,他叫顾怀悯。
顾怀悯。
我看着他的名字晃了会儿神,打开微信,在好友列表里输入这三个字。
没有结果,我又改成拼音试了下。
搜出来一个叫’全世界最聪明可爱善良漂亮的宝宝’的联系人。
他的微信号是名字的全拼,点进去是空荡荡的聊天界面,我又点击头像,进入主页。
全世界最聪明可爱善良漂亮的宝宝。
昵称:小尾巴。
所以,全世界最聪明可爱善良漂亮的宝宝……是我给他的备注?
叮铃叮铃的闹钟声乍然响起,提醒我放下手机,立刻休息。
“……”
我把手机倒扣在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不了。
全世界最聪明可爱善良漂亮的宝宝,这行字像彩色弹幕一样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飘来飘去。
我干脆掀开叠在一旁的空调被把自己的脸也捂住了。
好羞耻,好肉麻。
恋爱果然让人丧智。
我怎么会给他改这样的备注,有经过他本人的同意吗?
真的很难想象他会同意,他在视频里面看上去好高冷。
就连出席那些商务活动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怎么可能会让我叫他宝宝。
直到闹钟再次响起,休息时间够了,我才掀开被子,重新拿起手机。
顾怀悯的朋友圈没有日常分享,只转发了几条视频,配文也很简单。
恭喜刘总新店开业。
祝产品大卖。
合作愉快。
祝生意兴隆。
从七月初到现在,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发一条。
总共就这几条,一眼就看到底了。
屏幕上方,陶灼然的消息弹了出来。
陶灼然:“?”
陶灼然:“你人呢?”
陶灼然:“秀完就跑是吧?”
陶灼然:“兄弟?”
陶灼然:“大兄弟?”
你的大兄弟此刻人已经傻了。
陶灼然还在继续发消息。
陶灼然:“……”
陶灼然:“那个,我没有说你们不般配的意思。”
呵呵。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
陶灼然:“你生气了?”
陶灼然:“不至于吧?”
陶灼然:“我真没那个意思。”
我点进去回了一条,“我知道。”
陶灼然:“靠,你吓死爹了。”
陶灼然:“你刚刚干嘛去了?怎么一直不回消息?”
我:“我在思考。”
陶灼然:“?”
我:“我当初是怎么追到他的。”
陶灼然:“靠。”
陶灼然:“你还说你没生气。”
我:“我真的没生气。”
陶灼然:“我说错话了,我一会儿去你家当面给你赔礼道歉行叭?”
我:“我真的没生气,我只是失忆了。”
陶灼然:“?”
陶灼然:“啊?”
我:“你确定他是我的男朋友吗?有没有可能是我单方面追他,还没追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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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高考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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