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和庄白认识得很早,换句话说,他们很早之前就不对付了。
李旦是十五岁被谢灵山买回来的,说是买,其实不如说是从别人的刀下不慎抢回了一条野狗。
如果谢灵山知道李旦这条狗顽劣不堪、性好杀戮、是养不熟的没心肝的东西,或许她那天就不会好心把她买回来。
可惜那个时候谢灵山不过十七岁,刚刚拜别师父回到家中,还尚且以为天下无处不可去,世上无人不可取,看到不公之事就想鸣不平,遇到可怜之人就想济众生。
而当时的李旦,冻得浑身生疮,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正被人揪着头发从家门里拖出来,按倒在雪地上捋平手指,锐利的斧头已经高高举起,眼看这个瘦弱的少年就要跟他的手说再见,谢灵山没可能不插手。
谢灵山当时是为了买一匹宝马,拉着一车的好宝贝从江南北上,途中无聊,边赶车边读诗,正好途径此地,看到这一场景,正好读到那句“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心中不忍,便下车问明缘由。
那伙计虽有心想让这贼快点吃些苦头,却又见面前女子清秀美丽,还是跟谢灵山交代了事情经过。
谢灵山这才知道,这个被堵着嘴半死不活的少年名叫李旦,惯会偷鸡摸狗,本性凶残,为了抓他,院子里的一个家丁还被咬断一根手指,现在主人下令只砍他两双手,留他一命苟活,已经是开了天大的恩了。
听伙计这语气,谢灵山几乎以为这人犯了天条,好奇地问道:“他偷了什么东西?”
那伙计呸了一口,表情夸张,伸出三根手指在谢灵山面前比划:“整整三只鸡!”
谢灵山笑了笑:“……当然了,他总也不能麻烦地偷两只半,还给你们留半只。”
伙计没听出她话里的调笑,又呸了一口,用脚尖碾着踢了踢李旦,道:“你小子倒挺会挑,还知道偷母鸡……”
谢灵山低头去看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瘦得几乎可以数得清骨头,脸上污垢重得看不出本来的肤色,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即使这伙计不斩他两根手指,只把他扔角落里,他都已经活不了两天了。
谢灵山蹲下身来,用两根手指捏起李旦的下巴,左右打量着晃了晃,笑眯眯地道:“牙齿齐全,长得还不错嘛。”
李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只觉得她跟其他人一样在幸灾乐祸,见她两根手指恶心地搭在自己的下巴上,李旦想都没想,张口便狠狠咬了上去。
他这一下力道极大,是奔着给她齐根咬断的目的去的,但没想到面前这女子的反应那么快,立马就缩回了手,他的齿关狠狠地扣在一起,血腥味霎时弥漫口腔。
“哎呀,好险好险……”谢灵山还是笑眯眯的,“不错不错,很听话,刚夸了你牙口好,你就想给我展示一下。”
伙计话里话外听着不对劲,摸不出这少女的路数,怕她搅局,于是伸出胳膊推开她,“小姐你先让让,对他牙感兴趣也得等我砍了他手再拔,我得干正事儿了!”
谢灵山配合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说道:“……这么凶残啊。”
“这位小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些人生来没心肝的,既然迟早都要为民除害还是早点的好。”
谢灵山看伙计用力掰着李旦蜷起来的手指,甚至恶意地掰断了两根,李旦额头青筋暴跳,如果没有绳子捆着,毫无疑问他会暴起伤人,即使已经被人打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力气想着杀人呢,谢灵山觉得有趣,蹲下身来,望着被按在地上的李旦:“你若是求我,我或许会保你。”
“求你。”李旦毫不犹豫。
谢灵山没想到他会屈服得这样快,愣了一下,笑道:“无气节没原则,怕是个祸害。”
李旦脖子被那伙计死命压着,只能艰难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盯着面前的女子:“我是无赖,你是么?”
谢灵山拍了拍手,“对了,你还很聪明。”她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伙计的肩,向后一带。那伙计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传上肩胛,只能跟着女子的力道向后仰去,不得不被从李旦身上掀下去。
李旦想要趁机起身,却被两根手指压住了颈后,只听谢灵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日救你,怕是大错。不过我也想打个赌,你这样的人被我养着,是不是也能回头是岸。”
李旦没说话,只是低低地笑了两声。
谢灵山松开手指,替他解开绳子,李旦慢慢地起身,他的手臂似乎因为被绑得太久而失去知觉,只能小幅度地活动。
伙计却不乐意了,说你是什么人,他偷我家的东西被我们处置,凭什么你要横插一脚。谢灵山听了,转身走回,把马车牵了过来,掀开后面的帘子。
伙计冷哼一声,向内里一看,却是眼睛都直了,只见里面装的是各种宝贝,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奇珍异宝。谢灵山把马车停好,说道:“上去看看吧。”
伙计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登上马车,琳琅满目的珍宝看得他心跳加速,拼命思考要选哪件,过了一会儿,只听谢灵山道:“看好了没?”
伙计已经相中了一只衔着剔透绿玉的手腕粗的黄金龙,连忙应道:“看好了看好了……”
“看好了就牵回去吧,”谢灵山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李旦,又说道:“不对,马得给我留下。”
“什、什么?”伙计磕磕巴巴地道:“都是我们的?”
“不是,只有车上的东西是你们的,不过马得给我留下。”谢灵山动手去解套在马上的绳,伙计眼睛都亮了,跳下马车,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但很快爬起来,帮谢灵山卸马车。
“够不够你交差的?”
“够够够!”伙计连连应道,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走过来的李旦。
咣啷——
身后传来铁器掉落的声音,他回头一看,笑容僵硬在脸上,只见李旦离他极近,他这一转头,几乎碰到李旦瘦骨嶙峋的胸膛。
李旦的双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垂着,血顺着手背滴滴答答落下,而地上还躺着一只尖锐的匕首。
伙计尖叫一声,一矮身从李旦和马车中间钻了出去,谢灵山把马牵了出来,道:“别怕,他手动不了了。”
他后退几步,谢灵山却没有看他,她走到李旦面前,道:“安分点,小小年纪,别总想着杀人。”
李旦没有答话,恨恨地盯着伙计,眼神似乎要把他大卸八块扒皮抽筋,谢灵山没再理会,把马牵到李旦面前,抬了抬下巴,“上去吧。”
李旦站着没动,谢灵山啧了一声:“为了买你,我把一车的宝贝都花光了,现在没办法北上买马了,你至少比马要听话点吧,别给我添堵,快上去。”
李旦还是没动,谢灵山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等着,甚至又拿出那卷书来读,好像如果他不走,她就打算跟他一直在这儿耗着。
半晌,李旦终于有了动作,他身上伤很多,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淌血,但动作依旧如常,丝毫没顾虑伤口会不会撕裂,谢灵山看着都替他疼,于是牵了牵缰绳,马乖巧地前肢跪下,方便他上来。
“坐稳了?”谢灵山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李旦,转回头去,牵起缰绳说道:“坐稳咱们就走了。”
说罢,谢灵山牵着马,慢慢地在前面走,这小白马聪明温顺,走得很稳,李旦坐在上面只觉得如同坐在放于缓流中的小船上。
虽然她说是特意要北上买马,可在李旦看来,所骑的这匹小白马已然是万里挑一了,看着在前面安然走着、不发一言的谢灵山,他忽然问道:“你要买的是什么样的马?”
谢灵山头也没回:“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坐骑。”
“有多好?”
“千里绝群,一骑绝尘。”
李旦不懂马,谢灵山跟他说品种也没用,只能跟他说些能听懂的,李旦果真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而且还信了,他叹了口气嘲讽道:“可惜,马没买到,换了条贱命。”
“嗯?贱命?”谢灵山奇怪道:“我换了什么贱命?”
李旦不知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逼自己这样说,但他这人最是知道脸皮没用,于是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啊。我这条贱命。”
谢灵山无语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位小兄弟,我好歹用一车的宝贝把你换回来的,如果你真要这么算,除了皇帝老儿,天底下怕是没有比你更贵的命了。”
李旦愣了一下,半晌勾了勾嘴角说道:“那你亏了。”
“我谢灵山是个生意人,精明得很,”谢灵山在前面踢踢踏踏地走着,用脚尖踢着一颗小石子玩,性子散漫,说话也不认真:“你去随便拽个人问问,现在谁人不知我是天底下最大的聪明人,聪明人说你是贵命,你就是贵命。”
作者的评论区尊嘟有这么冷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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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野狗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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