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日暮,夏天的日头绵长,余晖温柔地撒在榕树和梧桐的树梢,檀香袅袅。
青年在门外站定,抬头看了一眼牌匾,“轻云观”三个大字如旧,与他半年前来时别无二致。
此时大门关着,他往旁边的铁牌上一瞟,确认还没有过参观时间,于是伸出手,轻轻推门。
门是虚掩着的,被他一推就“咯吱咯吱”地开了。
青年走进观中,上次他过来的时候是冬天,如今入了盛夏,观中绿意茂盛,庭院深深,似乎与外面的车水马龙是两个世界。
他走入大殿,一名年轻男子正在糊弄着扫地,没想到有人会来,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请便”。
青年环顾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他上次来的时候,轻云观还是个游人络绎不绝的网红景点,这次再来,似乎寥落了许多,气质沉淀下来,倒像是个正经的道观了。
那个正在扫地的男子眉眼有些冷淡,虽然十分俊美,但俊美得很有攻击性,让人不敢久视。他轻飘飘地随意扫了几下灰尘,就当扫完了,转身要进入里间。
“稍等。”青年叫住他,问道:“言道长在吗?”
“不在。”李旦简短地回道。
“哦,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句话一出,青年看到男子的眉头像上一挑,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布帘子就被挑开,从里面走出另一个年轻男子来。
出来的那人截断了话头,道:“言道长外出云游,归期不定。”
李旦撇了撇嘴,把扫把塞进庄白手里,从台面上拿了手机就往里面走。
听到只是云游,青年松了口气,随即摘下背后一只巨大的类似装画板的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副棋盘和两壶棋子。
青年道:“我是来还愿的,我母亲之前重病,言道长神力恢廓,帮了我们许多,现在她病已痊愈,我特地登门拜访感谢。既然言道长归期不定,我就先把礼物留在这里,还请您代为转交。”
那棋盘是上好的沉香木,棋子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云子,而是闪着光润的蛤碁石,一看就价格不菲,庄白道:“你的心意我一定代为转达,只是礼物太贵重了,还是收回去吧。”
“请一定要收下!”青年直接把棋盘放到了桌子上,挠了挠头:“我家里情况还不错,这不是什么负担……再说了,我只知道他喜欢下棋,之前妻子生病我实在忧心忡忡,没来得及跟道长下一盘,现在这点心意是真心实意的。”
听他言辞恳切,庄白点头,在茶桌后坐下,“要不要坐坐?”
青年把包放在地上,坐在了庄白对面,双手接过庄白递过来的茶,环顾四周:“之前我来观里,还只有言道长一个人,现在观里的人手变多了啊,好事好事。”
庄白笑了笑,也给自己的茶杯添上茶:“借你吉言。”
就在这时,故清清买菜回来了,他提着菜篓,嘴里横着歌,虽然一身缟素,但仍是快快活活地推门进来,看到观里居然来了人,有些兴奋,还要强留他吃饭,直到青年说自己母亲在家里等着他回去,故清清这才松开他。
“三位道长的性格还真是各不相同啊……”看故清清离开大殿,青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庄白没解释他们都不是道士这个事实,转而问道:“您是怎么跟言道长结缘的?”
青年详细地把怎么进观里来求签拜神,怎么与言向云搭上话,又是如何把言向云请到医院里去救自己母亲给详细地说了一通。
虽然说神仙最好不干涉凡人因果,但以言向云的性格,经常像这样随手帮有缘且聊得来的信众解决问题。因为轻云观日后可能不会再开放,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在有意地关着大门减少人流,还是断断续续有不少前来还愿的信众过来,庄白他们遇到这些人,也会好好地招待,如果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们也会负责售后,算是把言向云在人间未了的事都了结了。
这个青年显然属于不需要他们售后的类型,送走这位信众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人再上门。
过了三四天的清晨,如同往常一样,故清清顶着鸡窝头睡眼朦胧地吃早餐,电视里还播着新闻——他们没人喜欢看新闻,之所以开着,是因为需要点响动,免得故清清再次睡过去一头扎进盘子里。
故清清艰难地在半梦半醒间把面包咀嚼完了,把剩下的半口赏给了小鬼,他自己抱着牛奶杯缩进柔软的椅子里,睡眼朦胧地看向电视屏幕。
紧接着,院子里正陪着施青赏花的庄白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咳咳咳咳”的呛咳声,他叹了口气,从窗口扔进来一条晒干的抹布。
“庄白,你进来看,快点!”故清清在屋内喊道。
毕竟辈份上是自己的师叔,庄白看了一眼施青,施青捏了捏他的手指:“去吧,记得让他擦干净。”
“侄儿你快点!”故清清正在椅子里手舞足蹈,指着电视,“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上次来观里的那个?”
电视被调到了本地频道,里面正播着本地新闻,一名男子的照片被放在左边,右边则是很惨烈的车祸照片,底下蓝条里一行字:昨日22时许,xx高速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致一人死亡。
而那张照片非常清楚,正是前几日来观里的那名青年。
确实是那人,见庄白在电视前陷入沉思,故清清道:“不对啊,这人来的时候脸上一点死气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遭到这种横祸?”
庄白看着电视屏幕上车祸现场的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到周围的景物和车被撞得四分五裂的惨状。李旦此时刚从楼梯上下来,看到此景,挑了挑眉道:“这明显是人为催化的事故啊。”
故清清:“什么?”
李旦可能睡得神清气爽,此时虽然觉得故清清的问题很白痴,但是仍然耐心解答道:“路面和石面被布置成了标准的白虎阵,催车祸一催一个死。”
庄白忽然道:“我们去送束花吧。”
“怎么?”李旦瞥他一眼:“圣心泛滥到这种地步了?”
“人不终寿,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是最近未免太频繁了。”
故清清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视线在他们面孔上逡巡,庄白打了个谜语,李旦却一秒就懂了,他重新上楼:“等我一起。”
半个小时前,他们还赏花的赏花,陪赏花的陪赏花,吃饭的吃饭,刚起床的刚起床,半个小时后,四个人已经买好了花,坐在了一辆开往墓园的车里。
从新闻里,他们只得知了青年姓王,但是刚进墓园门口,他们就从周围铺张的装饰里得知了青年的名字:王晓渊。
确实如同王晓渊亲口所说,他家条件还行——何止是还行,简直是非常土豪,别人送的巨型花圈和花篮从墓园进山的门口开始,一直沿着宽阔的柏油路摆到墓碑处。
不过与墓园中一个位置的价格比起来,这些巨型花圈花篮的价格简直是杯水车薪,这处墓园名为朝龙,是活在传说中的风水大拿施老——也就是施青的爷爷点的,一位难求。
整座墓园以天地为起底,是一个非常完备的自生龙水的体系,设计得不像是墓园,反而遮挡藏映,像是座迷宫。
怕来宾迷路,除了花圈和花篮外,路上还有专人指引。
就这样,施青他们非常顺利地把车开进停车场,抱着花排队走进奠堂。
肃穆地鞠躬献花后,四人顺着指引的方向走到内堂,待走到僻静无人处,施青小声问道:“你们看清楚了没?”
故清清道:“看了,但是棺材太高了,我站在后面看不到。”
施青:“我倒是能看到,但是尸体闭着眼睛,看不到想看的东西。”
由于同样都是人不终寿,他们怀疑王晓渊的死与医院里那些被人借命之人的死有什么共通之处,可是王晓渊早就被入殓师收拾得齐齐整整,撞开的皮肉血管都已经缝合,当然不可能让他“死不瞑目”。
“早就该听我的。”李旦声音讥讽,“我去——”
施青伸手去捂他的嘴,惊恐道:“你可别!这是什么场合,你们到时候拍拍屁股下地府的下地府,上天庭的上天庭,我可是得在这儿再活几十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想都别想!”
李旦无奈道:“那好吧,那就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去挖坟好吧。”
施青:“……”
一直听着他们讲话的庄白道:“我有个办法。”
四人厚着脸皮,在内堂熬走了一批又一批前来祭奠的人,还在这儿吃了午饭和晚饭,一直等到天黑。奠堂内虽然开着功率很大的白炽灯,但为了表达哀思,仍然点上了几百支火烛。
夏日的夜风吹走闷热,轻巧的白色薄纱优雅地摇曳,像是在跳舞。
王家的亲戚朋友很多,入夜后依然人头攒动,施青和庄白对了一下眼色。
某支火烛在无人知晓处啪的爆出几颗灯花,恰好微风吹动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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