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支火烛在无人知晓处啪的爆出几颗灯花,恰好微风吹动帘幕。
施青悄声道:“火还不够大。”
片刻后,有人注意到了起火的薄帘,喊道:“着火了!”
奠堂内有完备的烟雾探测器和自动喷淋系统,但是此时不知为何,齐刷刷地罢了工,见没水出来,人群才骚乱起来。眼见火顺着帘子越烧越大,大家开始纷纷向外逃去,本来火势不大,人们还算有序,但不知“哪位”在逃出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了一排架子,灯油撒了一地,“砰”的一声响,火势瞬间暴涨数倍,热浪灼人。
现场一片惊叫。
王晓渊的母亲喊道:“晓渊!晓渊!谁来帮——”
危急关头,工作人员被堵在外面进不来,里面的来宾也没人顾得上一具尸体,王晓渊的父亲和母亲只得忍着呛咳,想要从棺材里拖起儿子的尸体。
晓渊的母亲丧子本就悲痛,此时见儿子的丧礼上居然还发生这种事情,悲从中来,她在一旁哭,帮不上忙,只有王父费力地试图从深深的棺椁里拖起儿子,可他一个人到底是用不上力,喊道:“来人!帮忙搭把手!”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抱起尸体,对二老道:“叔叔阿姨,我们帮你。”
二老在一片烟雾中看向年轻人,只见他戴着口罩,王父忙说:“谢谢、谢谢你。”
庄白一点头,和李旦抱着王晓渊的尸体,还未待二老感激完,就开路奔了出去。
出了奠堂之后,二人依然速度不减,趁着周围混乱,抱着尸体溜之大吉。
他们到达另一处山头的时候,施青和故清清正依照原计划在那里等,看到王晓渊这一路被人抱过来,衣衫不整,施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给他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然后才抬头看向李旦。
“可以开始了。”
李旦还从来没做过这种抢过来一具尸体做贼似的跑这么远的事情,此时觉得非常丢份,即使施青说的是事实,他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地瞪了施青一眼。
施青被人瞪了也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往草地上一坐。
李旦抱着手臂站在王晓渊的尸体面前,几秒钟后,了无生气的尸体忽然颤动了一下,先是苍白肿胀的手指,随即不知哪块肌肉发力在地上弹了弹,这才直挺挺坐了起来,然后调动僵硬的大腿,很规矩地跪在了李旦面前。
“恶趣味。”施青评价道。
李旦一番询问下来,王晓渊确实未到生死簿上预定的死期,他本该死于五十多岁后的一场意外溺水,此时却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出车祸死亡。施青道:“中间的三十多年被人借走了。”
故清清摇头叹道:“不管怎样都是凶死,入不了我的十殿。”
问完话,李旦一走开,王晓渊的尸体又软趴趴地倒下了。由于他刚才是跪着的,所以摔了个面朝黄土,施青赶紧上前把他正了过来,让他体面一点地仰面横躺。
施青扳着他的头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掰开他的眼皮。
她其实已经不记得当时在医院里看到的众多死者眼睛里是什么样的画面了,只隐约记得是同一幅,但是现在看到王晓渊的眼睛时,她愕然一瞬,随即向庄白招手,“来看这个!”
庄白立即走过来,看到王晓渊眼中残存的画面时,眉头一皱:“是这里。”
之前没印象,不过是因为觉得场景很普通,但现在再看,却几乎要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一座山。
或者说,是万尸窟。
万尸窟不过是谢灵山年幼时兴之所至想要去看的一个“景点”,“万尸”的名头真假尚且不明,况且这么多年来,也没引起过别的关注,最多也就是H市为了发展旅游业,在山上建了个简陋的博物馆——不过平时也没有游客去罢了。
此时奠堂里的“火”已经灭了,庄白去把王晓渊的尸体还了回去,逃出来后看不到儿子的尸体,王父王母都准备要报警了,但是看庄白又一脸温和且彬彬有礼地把儿子还了回来,一时又不知该骂还是该感谢。
又检查了一下儿子身上,什么都没多什么都没少,衣服也整整齐齐,王晓渊的父母这才打消了疑虑。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车里的四人都沉默不语,施青驾车一路驶往H市郊外的万尸窟。
关于这么座普普通通的山是怎么完整留下来且还保有虚无缥缈的名号的,没有人知道,但此时保存得越完整,对施青他们也就越有利。
车开到万尸窟博物馆的停车场时已经是深夜,山上暗影重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已经下班。这边施青刚锁好车,就听到“咔嗒”一声,李旦拧开了博物馆的防盗大门。
施青本能地捂住耳朵,然而预想中的警报声并没有响起,松了口气后,她冲李旦竖了个大拇指,深觉自己自从认识这帮神仙之后,行为准则的底线愈加的低,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包口罩,给大家分发:“戴好,别被发现了。”
博物馆很小,可能是因为本来也没什么史料支撑和文物存留的缘故,只有两层,二层的茶室还占了一半的面积。
施青打开手机电筒,一个展板一个展板地看过去,这里留了不少传说,但从年代和施青已知事实来看,大多都是文人杜撰。
故清清不在意真假,只是看故事就看得很开心,李旦虽然不了解万尸窟,但这人年轻时阅话本无数,对其中的套路非常敏感,平心静气地对整个博物馆给出了一句非常中肯的评价:“一派胡言。”
直到看到房间的尽头,施青的脚步才慢下来。
她停在一张展板前,这张展板上没有图,只有整篇的文字,摘录自某位学者的文献,大体意思是通过对此山进行勘查,发现并不像传言所说此地是由尸骨风化而成的尸山,矿物分析结果与普通的山体别无二致。但通过分析史料与不同朝代的民间舆图,他推测此地原本是一块平地,成为一座山是在短短几十年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间段,正好在乘朝。”庄白不知何时走到她的旁边,也看起了这段干巴巴的文字,“乘朝强盛,由于民风开放,史书记载也大体没什么偏差,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发生过大型的天灾。”
没有大型的天灾,也就是说这里不可能是地壳剧烈变动产生的山体。
那除了地质变化,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几十年内在一个地方凭空变出一座山呢?
“这还不简单。”李旦听到两人的对话,直接给出了推测:“愚公移山又不一定是假的。”
虽然这个推测十分惊人,但居然与学者的推断是相同的:此地为人工搬运石料堆成的山。
作者引用了一堆文献,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人物史传、史典与民间风俗志,他坦言由于正经史料记载几乎没有,只能从其他的记录中旁敲侧击管中窥豹,他附上了几张从册子上拓下来的手绘路线图,是某两个朝代的刑车路线。地图简陋,但地形风貌很完整,通过对比周围的景观,他认为此地原为一处刑场,后被官方填石成山。
现在的施青已经十分敏感了,她看到“刑场”两个字,就想起了某一世上被万众瞩目杀死的那只神鸟。
文献到此已经结束,但博物馆的官方似乎也觉得推测停在这里十足吊人胃口,于是专门向这位学者约了稿来把事情说清楚,作者接下来的话一部分地印证了施青的推测:基于史料寥寥、年代久远,朝廷不惜民力物力填埋刑场的原因已经无法再准确考证,但若是把野史和传说也纳入思考的范围,我们就可以想象,官方的此项行动带有极强的巫术色彩,或许与祭神祈祷、镇压恶灵有关。
看展板下面的成文日期,这是三四年前的研究了,仅仅依靠书本史料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的东西是非常了不起的,若是这位学者这三年仍然深耕,或许知道的已经不仅仅如此。
施青打开手机,去搜这篇文献,看到这位学者的通讯地址后,施青感慨道:“要不然怎么说困了就有人送枕头呢。”
这是H大历史学院的副教授,也就是说,是施青的同事。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车很稀少,施青把车开得飞快。故清清看着外面一栋栋一闪而过黑下来的楼宇,问道:“已经这个时间了,去学堂里还能找到他人吗?”
施青握着方向盘,游鱼一般快且平稳地驶上辅路,说道:“清清殿主,在人间要说‘学校’,不然别人很容易觉得奇怪的。”
“好吧。”故清清从善如流道:“去学校里还能找到他人吗?”
施青压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
故清清也兴奋地跟着压低:“什么秘密?”
“如果有一天你要找世界上最能熬夜的人,那就直接去大学里,去老师们的办公室。”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