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二月十三

甯安素来不是一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哪怕明知前方凶险万分,他也不会半途而废。他明白,如果今晚不以身涉险,那么明天,最坏的情况,宜青公寓人去楼空,所有证据灰飞烟灭。

宜青公寓的大门严严实实地关着,实际并没有锁死。不过甯安并不打算从一楼潜入,而是脚边涌起一阵气流,双腿一蹬,径直飞上了公寓天台。

每层走廊与楼梯间都隔了一扇涂了白漆的金属门。甯安笔挺地靠墙站在门边,抓住门把,骤然一开,以闪电般的速度穿过门缝,摆好防御性姿势以应对难以预料的突发危险,但见楼道内空无人影,便解除了警戒模式。

仅仅站在门口,浓烈又腥臭的血腥味就几乎让他一阵头晕目眩,遑论深入是什么滋味了。他稍作调整适应,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

三楼的惨样仿佛刚遭受过八级大地震:开裂的房门和墙壁仅靠一片合页艰难地维系着;柜子倾倒,睡床被重物压垮,灯管的玻璃碴儿散了一地;整个漆黑的空间由于多了一道惨白的手电光而倍显阴森荒凉,尤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冒出个厉鬼的感觉。

前面的房间均无异样,310室的布局和摆设却格外不同:正中央的椅子的扶手和椅脚缠绕着几圈疑似沾着血迹的绳索;桌子上除了各种行刑用具外,还有一个装着一对手掌和眼球、一条舌头和一支空注射器的大铁盘。

甯安两边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起来。他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拍照留证,右脚往后一退,踩到了一个硬物,低头拿手电一照,只见是一颗牙齿。

有康伍的悲惨下场作为先例,甯安不敢怀着失踪者仍平安无事的侥幸,此时又受到眼前场景的冲击,他非得没有惊愕失色,反而还目光炯炯,更加坚定了此行的目的——最新的失踪者宋恩,一定要找到他!

这时,“咚”的一声于隔壁传来,宛若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甯安起初还有所戒备,以为惊动到了楼下的嗜血怪物,可贴着墙壁仔细一听,辨出细细的喘息呜咽声后,当即明白过来:“是宋恩吗?”

隔壁显然听到了甯安的声音,立刻“嗯嗯”几声以作回应。甯安喜出望外:“我是来自特殊调查部门的行动专员,坚持住,我这就去救你!”

走廊尽头的312室是三楼中唯一合上门的房间,同楼下大门以及走廊上的门一样,仅关着或虚掩着,锁形同虚设。甯安谨慎地打开门,看一名青年正以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状态下倒在地上,赶忙冲耳机另一头的欧阳尧旭说了声“发现人质,快请求支援”,再帮他撕开贴在嘴上的胶带,解开绳索。

宋恩喘着粗气,狼狈不堪的脏脸上写满了劫后逢生的惊喜:“我……我还担心我死定了……昨天听到惨叫的时候,我真心以为下一个就轮到我了。现在……噢,太好了,我可以活下去了……”

宋恩身上有不少触目惊心的血泡,由于两天滴水未进,体力明显不支,才刚站起来,就险些人仰马翻。甯安牢牢扶住他,刚想带他出去,却见童祥拿着一把砍刀挡在门口,歪头邪笑着注视他们。苗媛走过来道:“专员,这么晚了还要工作,真是太辛苦了。要不今晚,留下来休息一下如何?”

晨星洗干净杯子后,一边用洗碗布擦拭,一边眼皮也不抬地说:“为什么要撒谎?”

话音落下,坚硬的金属器具落至地面,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晨星放下杯子转过身,背对映照在窗户上的小梅的身影,瞄了眼地砖上的水果刀和垂着脑袋、缩着身子、双手剧烈哆嗦的小梅,又道:“我说过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小梅的双目好似一眼源源不断的泉水,方才分明哭到了干抽气的程度,此刻却又泪水充盈。她无力地瘫坐下来,捂着脸,泪如雨下:“对不起专员,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专员,对不起……”

晨星踢掉小刀,把小梅扶到沙发上。小梅又懊悔又委屈,哗啦哗啦地落着泪,断断续续地开口道:“是……是201室的人,要我这么做的……”

“秋谦?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我对202室大叔……见死不救的场景……”

小梅原本并不知道康伍早已失踪了。她看他通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就特地在清晨回来取些换洗衣物,路过某个巷口时,无意间瞥见他正靠着一堵围墙坐着,被雨冲刷下来的血迹渐渐被水流稀释,流进了旁边的一个阴沟。

“我本来想打120的,但是又想起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就犹豫了……他也注意到了我,转过头,求我救他,可我……我实在是怕他,所以就……就跑走了……”

小梅一直自诩清高善良,十分鄙夷那种冷眼旁观、见死不救的人,不曾想自己居然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一齐涌上心头的负罪感和解脱感让她惊慌失措、无所适从,故而只能奔回店里,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今天晚上,她也没打算回公寓,而是等店老板结算完工资后远走高飞,却不料刚出店门就被秋谦拦截了。

“他说,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就不会把我害死202室大叔的事告诉你们……我,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还是……对不起专员,真的对不起,你把我抓走吧,我有罪,我有罪……”

其实即便小梅彼时打了120,等救护车赶到时,康伍也没救了。况且真正害死康伍的,是那群虐待他的残暴之徒,而不是她。见死不救固然有错,但瞄准了她的性格弱点并以此来要挟她的秋谦,才是真真正正的罪无可恕。

晨星搂住小梅,拍拍她的背,安慰道:“逃避错误并不可耻。然而逃避来逃避去,即使能逃过他人的职责,也逃不过自己心中的黑洞。与其被寒冷和黑暗腐蚀,还不如负荆走到光明之下,因为在那里,人的影子分外明晰。对于你来说,康伍的事可能会使你的影子比旁人更深更大,但你要知道,影子从来不会阻碍人前行的步伐,相反,它是在以自身的存在为我们指引方向。相信我,只要你勇于忏悔,你的未来就不是一片黑暗。”

小梅泪眼汪汪地看着晨星,安静了几秒后,突然大哭了起来。晨星像个大姐姐似的抱着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大衣上沾到鼻涕。这时,门锁转动了一下。下一秒,门被推开,秋谦大摇大摆地走进玄关,挥了下手中的两根铁丝:“专员,你这门太不防盗了,下次还是换扇稍微有挑战性点的吧。”

晨星一个激灵起身挡在小梅面前,同时手伸进腰间,扣在麻醉枪上:“你怎么在这儿?”

秋谦哼笑一声,迷人的风雅有度于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尤其惊悚起来:“是专员你自己带我来的啊。”

晨星愣了一下,低头看向小梅。小梅惶恐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专员,你们应该查到我们公寓有不少人失踪了吧?不瞒你说,他们都被我们弄死了。”

秋谦的自白突如其来、防不胜防,让晨星有些招架不住:“‘我们’是指……”

“你所看到的所有人。”

“看到的……所有人?”晨星惊了,“你是指,我在宜青公寓所看到的所有人?”

“没错。顺带一提的是,康叔是我们的搬运工。每次分尸之后,都是他负责运到海边丢掉的。”

早在看到失踪者名单时,晨星就已然产生怀疑——如果宜青公寓是座“吃人”公寓,那么拥有透视眼的康伍会不会早就知道了?他若知道,何为还敢留下来?秋谦的这一句话,瞬间验证了她的猜测。

“为什么杀了他?”

秋谦的目光向其左下方一移,落到了小梅身上。小梅蓦然往晨星身后缩了缩。

“虽然我不好这口,但其他男人应该很喜欢小梅这种类型吧?我想她拉她入伙,加上苗婶也很喜欢她,就特地给予了一次恩惠,把康叔放了出来。不过,”他顿了顿,针一样的视线狠狠扎进了小梅的胸口,“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啊,小梅。”

“就……就是她次次用打火机烫我、拿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吓唬我的!”宋恩双眼微颤,带着几分被勾起不好回忆的惊恐,“专员,快把她抓起来!”

苗媛不以为然:“小宋,苗婶平时没少照顾你吧?我还怕你平时工作学习太忙,经常做好饭端到楼上给你。你现在倒好,居然说我是魔鬼是疯子,还让专员把我抓起来,你这头没良心的白眼狼!”

“老太婆,你脑子有毛病吧!把我绑到这种地方折磨我,还想我感恩戴德、结草衔环吗?每次吃了都头昏脑胀的饭,要不是你硬端上来给我,你以为我会……”讲到这儿,宋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瞠目结舌几秒,继而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专员,她就是个魔鬼!怪物!疯婆子!快点把她抓起来!还有那个巨婴!三番五次撬我门锁,往我床上放大头钉、在我的书上乱涂乱画!某次被我抓个现行还死不认账,还说我故意欺负他!啊——!!这座该死的公寓!我要是有钱,犯得着到这里活受罪吗?你们都给我去死,去死好了!”

发觉宋恩的情绪有崩溃的迹象,甯安立即伸手把他护在身后,直视苗媛:“为什么这么做?”

苗媛顿了一下,不解道:“我做什了?”

“把人囚禁起来虐待。”

“啊,原来专员你把这定义为‘囚禁’和‘虐待’。”苗媛付之一笑:“为什么?被关在一个地方,受些皮肉之苦就算囚禁虐待的话,那小宋,你为什么要读研究生?”

宋恩不明白对方为何把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激动万分:“我读不读研关你屁事!”

“你整天抱怨上司同事不把你当人看,对你工作吹毛求疵、把不属于你的工作堆给你;你说他们歧视你家庭没背景,歧视你不是名牌大学毕业,所以你要读研,要争取高学历,要拓展人脉,要晋升,要把曾经欺负过你的人全部踩在脚下。于是你公司学校公寓三头跑,一次都没出去找点乐趣放松放松。你把自己逼的那么紧,难道就不算‘囚禁’‘虐待’吗?”

甯安沉声道:“所以呢?你想说这个社会是一个无形牢笼,我们自己给自己施加枷锁的行为,与你的所作所为毫无二致吗?”

“哪里,我没专员你有文化,想不到那么深的角度去。我只是觉得,小宋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硬生生逼疯,所以想让他清静几天、发泄发泄压力。”

“他妈的谁要你多管闲事!”宋恩简直气炸了,恨不得当初将那婆娘的丑恶虚伪嘴脸撕个稀巴烂,“你这个死老太婆!早点给我下地狱去吧!”

甯安的沉着冷静与宋恩的怒火中烧形成了鲜明对比:“康伍是你们的同伙吧?除了他,还有谁?”

苗媛从容不迫地扫了他一眼,“秋谦。”

“他也一起参与了?”

“他就是个天生的恶魔。”说起秋谦,苗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初我和小祥合力围攻他不成,还差点被反杀,而他放过我们的要求,就是帮他打下手。”

“那么秋谦是主谋了?”

“我们可没有违抗的份,只能吃他剩下的。”苗媛森森地笑了起来,“但他说,这次我们可以吃一次完整的。”

话音刚落,童祥就拖着砍刀,弓着身子猝然袭来。甯安立即拔出麻醉枪开了一枪。子弹击中目标,使其一个白眼倒了下来。苗媛大惊失色,马上跑过来查看他的状况。

“放心,只是麻醉弹而已,他并无大碍。”甯安说:“但如果你不肯束手就擒的话,就别怪我采取相同的措施了。”

苗媛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起来。甯安听了好一会儿,才辨出那轻微的哽咽声实际是压抑于喉咙中的狂笑。心道不妙的他刚想扣下扳机,却冷不防被一股大力掀倒——本应该就此躺尸的童祥居然瞪着充血的两眼,倏地站了起来!

“我们早知道专员你使的是麻醉枪,不是真子弹。”苗媛丢掉手中的空注射器,得意洋洋道:“专员,该束手就擒的,是你才对。”

“够了!”晨星大吼一声,“你就给我到审讯室里交代罪行吧!”

“砰”的一声,麻醉弹飞出枪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秋谦仅后退了几步,不仅没有如晨星预想的那样倒下,反而还拔出部分扎入体内的麻醉弹,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见其外形酷似一个迷你注射器,笑了一下,“原来你们用的武器长这样啊。是你们专用吗?感觉警察好像没有类似的武器。”

晨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一边带小梅退后,一边又开了两枪。秋谦始终岿然不动地不断逼近,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省点心吧,专员。为了对付你们的麻醉枪,我可是打了超强兴奋剂。要不是我自制力强,这会儿,你们早喝下苗婆汤了。不过,我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他擦掉鼻血,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点了点晨星和缩成一团的小梅,阴笑道:“你们说,我该从谁开始比较好呢?举手有发言权哦。”

眼看着就到退进空无一物的墙角,晨星心一横,丢掉派不上用场的麻醉枪,轻声对小梅道:“等下我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找准机会逃走。”

小梅带着哭腔问:“那你呢?”

“没事。我好歹也是一名专员,懂得如何自保。当然,如果你能找人来帮忙,就更好了。”

“窃窃私语的,说什么呢?难不成,你们以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秋谦嗤之以鼻:“行啊,尽管放马过来吧。若能成功逃出去的话,有奖励哦。”

晨星径直猛冲出去,避开挥来的匕首,两手分别抓住对方的手腕把他推到一边,再朝小梅喊了一声“逃”。小梅原地怔了一下,随即毫不拖泥带水地飞奔而去。秋谦“啧”了一声,似赞赏似鄙夷:“不愧是人民公仆,舍己救人,太让我感动了。不过,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吧?我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起码也是练过一段时间的。”

话音刚落,晨星就被整个人甩了出去。她顾不上脑袋撞到墙的疼痛,旋即重振旗鼓,再度扑了过去。由于方才已然礼让了女士一回,秋谦毫不客气地动了真格,左手挡住晨星的拳头,右手在她手臂上用力划了一刀,还重重给了她一脚。晨星顺势倒在茶几上,随手摸到一盒纸巾,也不管那是什么,丢出去后赶忙爬起来,冲进厨房,气势汹汹地拿了两把刀出来——一把是她自己的菜刀,另一把是小梅企图用来偷袭她的水果刀。

秋谦吃了一惊——迄今为止,他所遇到的女性大都低声下气地向他求饶,没一个敢这么跟他杠,就连苗媛也对他敬畏三分、不敢忤逆。想到这儿,他禁不住笑了一下,“他看上你,还真不是没理由。”

“看上我?谁?”

“和你一起行动的施专员啊。”

“什么看上不看上,他是我师父。”

“对啊,收你当徒弟,也是‘看上’的一种啊。”

晨星:“……”

这人他妈是不是有毛病?无缘无故提那老烟鬼干嘛?

晨星懒得深究秋谦在意施杨的原因,第三次主动出击。如若武器数量与实力成正比,以她此时的疯婆子状态,绝对天下无敌了。然奈何她不是秦莘野那般的双刀流,擅长枪法而非使刀,即使有愤怒值提高攻击力,输出总值却并没有提升多少。秋谦十分佩服晨星那股不怕死的拼劲,只可惜他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如果她长得成熟一些,并且性别是男性的话,他倒非常乐意将她“收入麾下”。他三下五除二地打飞她手中的两把刀,再一刀刺入她的手掌,揪住她的领子,对准饭桌的尖角,把她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晨星终于老实不动了。秋谦喘了几口粗气,用匕首划过她的脸颊,轻声细语道:“你的师父,就由我收下了。”

说着,被高高举起的匕首,闪现出了异常刺眼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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