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十月九

虽然之前未细数过,但史佩均确实感觉自身和欧阳尧旭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生活在豪门望族,却因被父母给予了过重的负担,导致童年时光充满了压抑和痛苦;尽管中途做出的选择不同,但最终却是殊途同归,都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而他唯一比较幸运的,是在彻底堕入深渊之前,遇见了和玉笙,从而能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之下。

此刻的欧阳尧旭,也处在命运的交叉口。只不过,史佩均仍想不通为何非得自己来扮演这种角色。按理来说,不是晨星更为合适吗?不能等找到她后,再来叫这货起床吗?

可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想了想,说:“你怎么不死缠烂打让你妈留下来?”

男孩摇了摇头,“妈妈不在,就没人逼我去欺负钟轶和钟晴了。”

史佩均不禁一噎,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还有点良心,“你妈为什么要你去欺负她们?”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妈妈说,是她们害死了姐姐。但是,她们很乖,肯定不会害姐姐。”

史佩均冷哼一声,“在家里不能欺负,在外面欺负就行了是吧?”

男孩不解地看着他。

史佩均顿时来气了,“别和我装蒜。你不是特喜欢欺负一个叫史佩均的同学吗?甚至还找一帮人去霸凌他。”

“我……”被戳中痛处,男孩登时也急了,“他不一样!他是活该!谁让他总是装成一副乖孩子的样子来骗我爸?他就是该打!”

史佩均真想往他脑袋上来一锤子,“那是你爸的问题,又不是他的!”

男孩怔了一下,不快地鼓起腮帮子。

其实史佩均从一开始就明白,欧阳尧旭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欺凌自己,无非只是在找一个出气筒罢了。而自己也因为不成气候的私心,一直任由他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就这点来讲,自己和欧阳尧旭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如果当初自己反抗了的话,那么自己和他的命运,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可惜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了。史佩均收拢思绪,想:既然这个世界的时间停滞于这一天,那么导致他昏迷的心结,应该也是在这一天根植下来的。他斟酌片刻,问:“你想知道你长大以后,是什么样的人吗?”

男孩立即双眼发光,“什么样的?”

史佩均直接一盆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又弱又菜的胆小鬼,只会给人添麻烦。”

男孩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史佩均偏头打量着他,“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因为我说不定是瞎掰啊。”

男孩踌躇一瞬,摇了摇头。

“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嘛。”史佩均深感“欣慰”地说,“我确实没撒谎。但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的话,还有一条路可走。不,应该说,你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了。”他话音一顿,目光倏地凌厉起来,“老实回答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孩目光闪烁着道:“我……我想不起来了。”

“真的?”

“真的!”男孩一下子激动起来,“我都说了想不起来了,你干吗还问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详细讲讲你的未来吧。”史佩均转换策略,平铺直叙地讲起了“未来”的事情,“接下去的十年,你依旧会像现在这样,每一分每一秒都掌握在范冰的手中,而欧阳凯则越来越对你视而不见,甚至连一句都不过问。你会捅伤视你如亲弟的人,然后杀死钟轶和钟晴,后来更是直接背叛了范冰。可就在这时,你又忽然知道,原来你不是范冰和欧阳凯的亲生孩子,你意识到你的人生彻彻底底地被他们毁了。为了发泄仇恨,你就亲手拿着刀,刺进了欧阳凯的身体。”

虽然这些话在男孩听来全是胡说八道,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阵闷疼,仿佛切实体会过这种感受,“……我没有!这是假的!你骗人!”

史佩均蓦地一把抓住男孩手腕,犀利的眼神紧紧锁住他视线,强行令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我是‘鬼’。在我面前,你隐藏不了丝毫秘密。不管你如何欺骗自己,欧阳凯都不会正眼看你,范冰也不会把你当成第一。你永远都等不到一家三口冰释前嫌的那一天。因为你不是‘欧阳尧旭’。而真正的‘欧阳尧旭’也早就已经死了!”

男孩被迫承受史佩均这如刀般话语,吓得瑟瑟发抖。

“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用来填空位、被肆意消遣的替代品。”史佩均继续说着,恐怖的表情宛如一只以恐惧为食的妖怪,“真正的‘欧阳尧旭’注定不可能获得幸福,所以你这个替代品也永远翻不了身!”

“……我没有!你骗人!你骗人!”

男孩再忍受不了了,使出吃奶的劲挣脱束缚,试图逃离房间。可匪夷所思的是,他明明解开了锁,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门,好似有另一股力量从外面把它牢牢封死了一般。史佩均一边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背影,一边慢慢走上前,“还没察觉到吗?你根本打不开那扇门。因为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关’在这里的。想要出去,就必须承认你自己有多窝囊多废物!”

男孩咬紧牙关,愤怒地回过身嘶吼道:“那我要怎么办?离家出走吗?出走了去哪儿?我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去,我只能待在家里!”

“是的。你以前是只能待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史佩均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但你现在为什么还缩在这里?!”

男孩木然。

“只要你还是欧阳尧旭,你就摆脱不了名为‘欧阳尧旭’的诅咒,余生都要在这永不见天日的牢笼中地度过,直到断气。难道你真甘心自己的余生也搭在他们手上吗?真正有力的反击不是将他们统统杀死,而是过出你自己想要的人生!”

男孩惊愕地呆视着他,随后泪如雨下,“我……我不想欺负钟轶和钟晴,我不想替姐姐报仇……我、我只想弹钢琴,拿很多奖,将来成为有名的钢琴家,到世界巡回演出……”

史佩均的语气平和下来,“还有呢?”

“找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和她结婚,带她一起去演出……”

“这不是个很棒的愿望嘛。”

“但是……但是……”男孩抽噎着问,“真的能实现吗?”

“能否实现不是问我,而是得问你自己。”史佩均罕见地格外有耐心,“你想实现它吗?”

“……想!”

“那就和我出去吧。毕竟,女朋友可能不在家里找。”

男孩破涕为笑,很难不赞同。

于是史佩均按下门把手,成功打开了房门。在踏出房间的一瞬间,四周的场景霎时化成万千碎片飘扬,史佩均一回头,只见原本的迷你版欧阳尧旭,已经变成了正常大小。

欧阳尧旭抬头仰望着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碎片,不由得感慨道:“果然如你所说,我已经窝囊到了竟然需要你来帮我的程度。”

史佩均嫌弃道:“要不是甯安,我才懒得管你。”

欧阳尧旭低下头,直视着对方说,“但我依旧讨厌你。”

史佩均不甘示弱:“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奉还。”

话音一落,史佩均率先恢复了意识。他一起身,顿时感到后背酸痛,好像以不当的姿势睡了很久似的。守了他们一夜的甯安瞧见他醒了,连忙问道:“史佩均,怎么样了?”

史佩均这才回过神来,关于欧阳尧旭的精神世界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没事。应该过一会儿就会醒的。”

甯安松了口气,“辛苦了。”

“那女人呢?”

“说电视剧要播了,就先走了。”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这时,欧阳尧旭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不等他看清楚纯白的天花板,耳边就响起了甯安惊喜的声音:“欧阳尧旭,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欧阳尧旭懵了一下,随即热泪盈眶,觉得自己没脸面对甯安,“……对不起。”

“比起抱歉,你首先应该告诉我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尽管甯安私心不愿责备欧阳尧旭,但杀人之罪非同小可,故不得不严厉对待。欧阳尧旭默然一阵,低声说:“下午,晨星被叫去了欧阳家,之后就失去了联络。欧阳凯找她的理由,只能是我。他一定是想通过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来警告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马医生说,如果我不在此时采取行动的话,所有我在乎的人都会被欧阳凯毁掉,所以我……”

甯安沉着脸问:“当时,马格荣和你在一起?”

“我……”欧阳尧旭忽然感到脑子里一团浆糊,决心刺杀欧阳凯前的记忆朦胧不清,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从家里来到欧阳宅邸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拿刀刺了他,然后……”

他顿了顿,嘴唇颤抖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他……死了吗?”

“救下来了。”甯安答道,“经过一整晚的抢救,基本上是没有大碍了。”

欧阳尧旭深深地垂下脑袋。

“我已经让施杨去搜寻晨星的下落了。”甯安又道,“不过有一点,你误会了,欧阳尧旭。找晨星的,并不是欧阳凯,而是他的管家。”

欧阳尧旭惊愕不已。

“至于马格荣,我会去调查的。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史佩均,你今天应该没上班吧?”

“没有。”

“那就拜托你照看一下他了。”

甯安说罢,径自离开了。史佩均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调整了坐姿,说风凉话,“摊上你这么个大宝贝,咱们组长也真是惨。”

欧阳尧旭没心情和他瞎扯淡,遂没理会。

“不过你小子的运气也委实好。钟轶那次,只是个意外;这一次,又是杀人未遂。凭欧阳凯的人脉,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你费尽心思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对我冷嘲热讽?”

史佩均轻蔑一笑,“你误会了。你确实该感到高兴。”

欧阳尧旭蓦地怒火中烧,“你要是想看我笑话,那就请你滚出去!”

史佩均置若罔闻,烂泥扶不上墙似的,“啧啧”感叹了几声,“说你傻,还真是蠢。连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

欧阳尧旭忍无可忍,距离爆发仅剩一线之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欧阳凯不是你杀的。”

欧阳尧旭一愣,随即失笑起来,“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在做梦咯?”

“动手的是你,”史佩均一本正经地道,“可实际想杀他的,另有其人。你只是被利用了。”

“……你凭什么这样断定?”

“凭我是‘过来人’。”

欧阳尧旭诧异地看着他。

“我曾是一个杀人犯,所以知道杀人犯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会成为杀人犯。”史佩均淡淡地说,仿佛“我”这个人称代词,指的是其他人,“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杀人犯。”

欧阳尧旭不禁握紧双拳,“你是在怜悯我吗?”

“怜悯?”史佩均嗤笑一声,“原来我还有这种感情吗?怎么连我本人都不知道?”

欧阳尧旭不悦地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我没猜错的话,那一晚,你应该是无意间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吧?”

“……”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那时直接杀了他。”

史佩均的表情认真无比,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令欧阳尧旭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十分清楚,史佩均的性情与自己截然相反,他从来不惧怕真相,不管那真相对自身多不利,他都会沉着应对,并采取相应的措施。在这一点上,自己对他,永远是望尘莫及。

——因为拥有过太多,所以即使是虚假的,也不肯放手。

良久,他徐徐道:“或许,你是对的。”

史佩均很高兴他终于开窍了,“等下去见他的时候,记得理直气壮一些,不要被看扁了。”

“嗯。”欧阳尧旭点了点头。

——这一切,是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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