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沈伶,你有恨吗?”
沈伶极力想要挥走脑中的声音,怎奈带有引诱的声音如风如烟,看不见摸不着消不散,专藏在阴恻处。
沈伶一始或许有两三分的意识,她只想出去,到了后头,还是被恶灵有所影响。
千万年来,无数人死在恶灵的蛊惑中。
越来越多的黑影飞上吊桥,一齐团团罩住沈伶,宛若一张张期待美味食物已的深渊巨口,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美味。
沈伶眼前见不得一点儿吊桥的影子,她明知晓此刻她正在吊桥上,可现下周围是一片广袤无际的阴云,她亦站在一处阴云上,寻不到出路,唯有辨不得方向的恶灵声还在源源不断从四处传来。
声音时近时远,吐出的每个字无比清晰地传入沈伶耳中。
“好孩子,我知晓你出身不幸,没有疼爱你的爹娘,他们生你养你,从来没有尽过一丝一毫的恩则,你可愿换一个重来的机会,得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疼爱你的娘亲,有呵护你的爹爹,你肯定会比现在更快乐的。”
“人人都道皇室里的人是命好,一出生便拥有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东西,地位、金钱、权利,样样皆是上等。可好孩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事实真相。一个宫女生的女儿,你来到这世上,她亦离开这世界,带有不祥命格的你可是一天的好日子也没过过,冷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宫中别的皇子公主有的东西,你只能远远瞧一瞧,根本不敢奢求能有一样。”
“来吧,只要你将过去的这些记忆交给我,我定能重新给你换一世,再无孤独,也再无欺压。”
恶灵说到最后,慈祥认真的模样极其像一位替他人着想的老者,关怀不假。
沈伶头痛欲裂,过往十几年的生活里,她不是没想过为何是她,为何就是她生来要待在冷宫中,为何就是她端上了公主的名号。
她一点儿都不想,也一点儿都不愿。
恶灵再次柔声说:“你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纸鸢,是四公主和七公主放的,纸鸢飞得高,你在冷宫中的院子里也能瞧见。”
“你心中欢喜,不敢出去同她们一起,杨嬷嬷从不让你踏出冷宫的门。于是你一个人偷偷爬到院墙上去看,结果一不小心从院墙上摔下,引来杨嬷嬷的好一顿责骂。”
“将你的记忆同我做交换吧,会有属于你的纸鸢的,……”
沈伶前方出现一面镜中景,里面场景变化无数,有五岁的她一个人坐在杏树下,有六岁的她被杨嬷嬷罚得不许吃饭,有七岁的她从院墙上摔下,更有八岁的她小心翼翼地尝手中饴糖……
每一幅画、每一个场景,皆是她儿时的孤寂。
沈伶认出镜中景里的人是自己,过往画面再次浮现,她脑中的疼痛更甚。
恶灵再次柔声般地说:“好孩子,别犹豫了。就像那只纸鸢,以前的你只能躲起来偷偷地看,为何就不能你自己把它给抢过来呢,只要它在你手中,它就是你的。”
“它不是我的。”沈伶抱住头,不愿再听得恶灵口中的任何一句。
恶灵笑:“你当时应该希望过那只纸鸢能够掉下来的吧,既然你说不愿去抢,那你应当是盼过纸鸢可以从天上掉下来,你捡着了,自然可以不用去抢。”
“我没有,那本就是四姐姐的东西,我没有想过它会掉下来。”沈伶大声反驳道,她掐住掌心,本想让自己再保留最后的清醒,可她却是这般,所受的影响更大,逐渐被恶灵困住心智。
恶灵叹了声气,“我知晓你不愿重来一世的原因,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你想的无非是重来一世,你就见不着你皇兄了。”
“在我这里,你可以尽情地把你从不敢与别人提起过的念想说出来,没关系的。”
“渴望能有亲情是真,但,想要与皇兄在一处,也不假。”恶灵开始一阵阵的怪笑,似是故意欲看沈伶越陷越深,它从这处飞到那处,从那处飞到另外的地方,吐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沈伶双眸红透,一双细眉紧紧蹙起,她内心深处无处泄出的恼怒与痛苦都在这一刻如大雨倾盆,手脚皆是冰凉。
“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吧?这是你的执念也是邪念。试问天下有哪位妹妹会觊觎自己的哥哥?兄长兄长,沈伶,你可也真是敢啊?这些年来你所读的圣贤书去哪儿了?书上可否有哪一页写有妹妹可喜欢上兄长的?”
“你胡说!我从无这般想过,兄长只是兄长。”沈伶眸中落下泪来,她开始朝着某一处奔跑,不管到底是想要逃出阴云,还是想要离开恶灵,她都不想继续待在这儿。
恶灵大笑:“九公主跑什么?我们之间的话还未聊完呢,不妨再过来看一看?”
镜中景一下重新来到沈伶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里面的画面由一始沈伶的独一人变成沈伶和沈沐相处的场景。
沈沐话不多,说是来看她,就真的只是来看她。镜中景里,有沈沐送给沈伶饴糖、有沈沐交给沈伶两三本新书,还有上元节沈沐给沈伶一只旁人送的步摇……
“假的!都是假的,你胡说。”若是沈伶手中有剑,她早已朝着镜中景砍了去,她拔下发髻间的簪子,用力往镜中景刺去,掌心被割破一道口子,她仍是一遍又一遍地朝着镜中景刺去。
镜中景宛若水中月,除了画面荡荡悠悠,并不能被伤及分毫,依旧会恢复如新。
“我是否胡说,你自己心中清楚,至于真假,到底是发生过的事情,怎能假?”恶灵语气一转,继续蛊惑,“这里没有旁人,你尽可将心中所想释放出来,我会帮你的。你想要与你皇兄在一处,我也会帮你,甚至你们会成亲,你喜欢他,他亦爱你。这些都不是难事。”
“方巍奕方将军的执念,我都可助他完成,又何况你的。只需你点个头,我可以帮你美梦成真,无人知晓我们之间的交易。”
恶灵话落,沈伶身前的镜中景变成喜庆的红色。
大红色的婚服,贴了喜字的屋子,以及摆放在桌上的两杯合欢酒,正在掀盖头的一对新人。
饶是沈伶再如何刺,镜中景皆不能改变。
沈伶崩溃跪坐于地上,“你停下,我叫你停下!”
恶灵再次变得温声细语,“为什么呢?你不喜欢吗?与他成婚你不愿?瞧,镜中景可展现的场景,我也可以帮你实现,一点儿都不难的。”
恶灵因平静下来,不再四处乱蹿,立于沈伶上方很是“好言相劝”。
仅仅一瞬间,恶灵身上一疼,是沈伶双手握住簪子朝着他的身上刺下。
沈伶用尽浑身的力气,指尖泛起白色。
或许别的事情都可以,独独这一件事情,沈伶不忍见他被沾染。
恶灵吃痛发怒,整座吊桥剧烈摇晃,沈伶眼前的黑影浓雾散去,她的神识于阴云中出来,重新回到吊桥上。
众多恶灵往下撤去,沈伶掉入黑河。
河水漫至头顶刹那,沈伶似看见另一幅画面,它倒映在水面中央,不再是昏暗的,而是明亮的,正常的人间模样。
画面中,清风朗月,她怀抱一柄长剑,朝城门的方向奔去,在她身侧的,是数百衣衫褴褛的人。
……
河水中的恶灵感受到有新鲜食物进入,纷纷涌来抢夺分食。
水面黑压压一片,画面一触即散,再也不见。
沈伶小臂传来灼痛感,已经有了一个恶灵冲上前咬住她。
黑河并非普通的河水,这里集满无数前人的阴邪,掉入之人如同濒临困兽,心智在一点点散去的同时,四肢更是动弹不得,只能接受死亡。
原本极黑的河水面被人一劈为二,围在沈伶身上的恶灵被一下震开,甚有几只一瞬化为飞烟。
怒意自殷时之身上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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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外。
竹明飘在宫殿外头团团飞,不知晓是先该担心沈伶被恶灵馋食的情况,还是该担心沈伶醒来后怎样面对那人。
竹明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被湮宥从黑河里拎着脖子起来的场景,湮宥恨铁不成钢,殷时之站于一旁只道要死随他。
整整两百年来,竹明的确未曾看见过殷时之像今日这般动过怒。
沈伶太心急了。
竹明心中叹气,想进去看一看,又怕殷时会将他给甩出去。
竹明飘了有许久,最终落脑袋于台阶上,暗自想,等殷时之走后他再进去看看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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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伶是被疼醒的,小臂上的灼热感不减反增,如火烧火燎。
沈伶动了动手指,怎奈起身都是艰难,她已记不得掉入黑河中后发生的事情,唯一清楚的只有倒映在水面上的人间图,还有缠上她小臂的一只恶灵。
就在沈伶以为屋中仅她自己一人时,身侧忽地传来殷时之听不出情绪的话。
“胆子挺大的。”殷时之道。
殷时之背对着沈伶坐,在他身前的是沈伶在吊桥上时恶灵给她看的所有镜中景,出现在她面前过的东西,再一次原原本本地呈现给他。
人醒了,他自没有再看她往事的必要,殷时之收了手。
不过,他见不得她与旁人穿了婚服的画面。
殷时之食指点点,镜中景里两个穿了红喜婚服的小人震碎,整个画面四分五裂,一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侧过头看沈伶,唇角染上一抹讥讽,“是皇兄,还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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