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小寒，那天一起霸凌夏倾玖的女生们都转了学。

夏倾玖不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也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每一次话到嘴边时，看到亚当温柔又含笑的眼眸，她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亚当是异星人。

祂是特别的。

夏倾玖不敢把亚当的特别拿到明面上讲，她害怕一讲，两人的关系就此回不了头。

所喜那几个女生只是转学转得狼狈了些，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因此夏倾玖还有些装聋作哑的余地。

她很快升到了高中。

那件事带给夏倾玖的伤害并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轻易概括的，她虽然不习惯和别人诉说自己的烦闷，但她的行为已经默默地表现了出来。

在整个高中三年，夏倾玖都没有结交什么新的朋友，她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但因为优异的成绩，出色的外貌，以及拉的一手好小提琴，夏倾玖并非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类学生，反而成为了校园里小有名气的高冷女神，三年里，她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两封情书。

夏倾玖先前还会因为好奇而打开来看一看，但最后因为无语于男生们拙劣幼稚的言语表达，她连那点好奇心都失去了，她把情书带回家，由亚当亲自塞进碎纸机里，内心毫无波澜地看着那些懵懂情谊在碎纸机的轻微振动中变成残渣。

只有亚当会好奇地问她，那些情书究竟是什么。

祂问出这话时，神色像是一只困惑的大猫，歪斜着头，阳光落在祂金色的头发上，温柔地勾勒出祂轮廓分明的五官上，晶体眼眸浅浅映着光芒，仿佛星空倒影。

夏倾玖眼眸微动，偏开了视线，道：“荷尔蒙分泌的产物而已。”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像一个智械去解释人类的爱情，说实话，那些只存在传说中的山无棱乃敢与君绝的爱情，她作为人类都不会相信。

可如果她要将现实中那些充斥着生理冲动、劈腿、谎言、背叛的婚姻故事当□□情说给亚当听，岂不又是对爱情的亵渎？

但说起来，人类对爱情的定义总是模糊的，充满了随机应变。

在夏倾玖看来，人类的情感是亘古不变的，父母之爱，朋友之亲都是如此，唯有本该忠贞的、排他的爱情却可以因为时代，人物的成长环境、性格以及相处模式不同，而可以变得不忠贞、不排他，就算如此，还有很多人会强行解释，这也是一种爱情。

夏倾玖每次都对此感到了一种无语，这也是为什么她从很早开始就对感情流的小说不感兴趣。

在她初高中的时候，虐文与追妻火葬场文大肆流行，尽管狗血文看起来确实很爽，但夏倾玖看着班里的女生讨论时，放过那些虐的环节，而用放大镜去分析狗男主的一举一动，去证明狗男人确确实实爱着女主时，夏倾玖都在想。

“真希望等到她们以后有了男朋友，千万不要这样去为男朋友的背叛找借口，自我洗脑这是爱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夏倾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亚当解释明白什么是爱情，只能用最无聊的那套说辞：“类似于动物的求偶期，人类为了繁衍，体内也会分泌一些激素去促使男人和女人交往结合，生下孩子。”

亚当因为惊奇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祂看过动物世界，因此知道求偶期和生育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祂没有想到人类也会有。

这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尽管夏倾玖有父母，小区里也有新婚夫妻和新生儿，但亚当习惯了不对夏倾玖之外的事起任何的好奇心，因此祂像接受一种游戏设定一样，接受了这一对对的男男女女，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夏倾玖也会成为他们其中之一。

爱情吗？

祂的目光转向了碎纸机，被切割成残渣的情书还躺在透明的碎纸桶里，祂眼眸微眯。

所以那些男生是在向夏倾玖求偶？

亚当心里升出了不快与烦躁，祂抿起唇，却没有说什么。

显然夏倾玖对这些男生毫无兴趣，祂多嘴多舌了，反而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何况叛逆期的教训依然在前，在祂更明白‘爱情’之前，祂不能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在亚当翻了大量心理学术资料，仍然对于‘爱情’似懂非懂，难以理解后，祂的目光在言情文学网站上停留了下来。

尽管看上去这些资料一点都不科学，但至少叫‘言情’，随便挑一本书，评论都是很热络的模样，可见还有由一定的专业性，应当能把这个情给说明白。

祂很快购买了十来本封面眼熟，似乎在夏倾玖的学校很流行的言情小说，然后看了起来。

这一天，也是十七年来，唯一一次，夏倾玖回家后，没有饭菜香味迎接她的一天。

夏倾玖在玄关处换完鞋走出来，便看到了亚当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她的阅读器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夏倾玖的目光从厨房里的冷锅冷灶上快速扫了一眼，走了过去：“亚当，你在看什么？”

亚当抬头，眼尾竟然红红的，还有些泪水氤氲在眼眶里，让祂看上去格外得可怜巴巴。

——但夏倾玖已经不会因为亚当出现的生理现象而感到惊奇了，亚当这些年闲在家时，一直没有放弃研究该如何让自己更接近人类，而祂所在的异星科技本来就比蓝星更高级，因此当祂恶补完关于人类生物的所有知识后，祂就给自己制造了一套神经系统植入。尽管因为蓝星上没有特别合适的材料，导致亚当每年都需要拆开自己，更换一套新的神经系统，但无论如何，如今的祂已经很接近人类了。

夏倾玖只是奇怪，好端端的，亚当在哭什么？

“怎么了？”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巾盒递给了亚当，亚当没有说话，默默地把阅读器拿起来。

屏幕上方跳出来小说的名字《危情》。

夏倾玖有种被雷劈的感觉：“你在看这本小说？还因为看这本小说哭了？”

有一瞬间，她怀疑亚当是被班里的女生给附体了。

天哪，这世上怎么还有智械会因为看脑残小说而哭了？

祂耗费那么多精力制造出来的神经系统就被祂用在这种地方了？

夏倾玖除了感到无语之外，还格外有股冲动，想要撬开亚当的头骨去看看是不是上次植入的时候，不小心让系统沾到水了，以致于现在的神经短路了。

一瞬间，夏倾玖的面色就沉了下来，手里握着纸巾盒，神色莫名地注视着亚当。

亚当在她的目光下，像做错事了的孩子微微缩了下身体：“可是真的很好看。”

夏倾玖几乎要怀疑起这个世界来：“哪里好看了？”

她虽然没有看过这本言情小说，可是她听同学讨论起来过，前半段男虐女虐得死去活来，都到了挖肾的地步，后来女主死遁成功，男主方才幡然醒悟，哭到不能自已甚至生吞了女主的‘骨灰’……这样的小说究竟哪里好看了？

亚当在她质问的目光中，开始从小说第一章逐字逐行地分析。

“其实男主是很爱女主的，只是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你看这里，男主虽然在和别人社交，但其实余光一直观察着女主，虽然文里没有明说，但是结合上下文，那个侍从能那么快出现找到女主，给女主送上干毛巾，应该就是男主吩咐的。”

“……所以他为什么一开始就不阻止女配去泼女主茶水呢？”

“因为他们两个误会太深了，而且女主又不喜欢跟他解释，其实说清楚了，男主会相信女主的，但是女主性格使然加上女配从中作梗，所以误会一直深下去。而且你看后面这里……”

夏倾玖听得头疼，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亚当注意到她的神色，慢慢止住了话，又低下头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上下文，不确定地先自我反省起来，道：“可能是我理解错了文意。”

“你没有理解错文意，但是亚当，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夏倾玖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发自内心的希望她好，而不是对她的苦难无动于衷甚至成为苦难的一份子。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都不要美化这这种行为，不是任何的行为都会可以被美化成爱情的。如果有一天，一个人把你身上很重要的、再也没办法安装回去的零部件取走了，让你成为了残次品，你就不应该爱她，因为她如果爱你的话，她会希望你是完整的健康的，她不会这样伤害你。”

亚当侧了侧头，听得很认真，因此祂说出以下的话时也是经过郑重其事地考虑的：“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如果取走零部件的是你，我觉得一定是情有可原的。”

夏倾玖愣住了。

亚当双手搭在盘起的膝盖上，上半身向夏倾玖凑了上来，夏倾玖能看到祂的眼睛里清晰地倒影出自己有些无措的神情。

“如果是倾玖的话，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取走我的零部件的。”

“所以当你取走我的零部件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只能这样做。”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一定是我没有保护你，让你陷入了两难的、很危险的境地，所以如果取走我的零部件能让你活下来，活得更好的话，我觉得是一件完全可以接受的事。”

夏倾玖垂落在腰侧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下。

她眼眸慢慢低垂下去，有些不敢与亚当真诚的目光直视，她的喉咙有些干涩，问道：“你为什么可以这样确信我不会随随便便取走你的零部件？”

“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但人是会变的。”夏倾玖深吸了口气，终于可以看向了亚当，在亚当错愕的目光里，她缓慢又肯定地说道，“亚当，你不了解人类，人类是很善变的物种，可能今天还喜欢的东西，明天就不喜欢了，可能现在还珍视的人，明天也就弃如敝履了。”

“所以别对我那么放心，也别把我想得太好。”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亚当眼眸里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不知道智械是否能理解这些，但她有责任与亚当说清楚。

人类身上没有什么从一而终的程序设定，亚当把神经系统制造得再类人，也无法模拟出人心的善变，如果祂一直都是刻舟求剑的那个人，总有一天，祂的船会翻掉，会吃个大亏。

就算，祂坐在舟上，孤零零地看着的人是自己，夏倾玖也希望亚当能保有一定的余地，而不是这样傻乎乎的，被她骗了还要帮她数钱。

那天，夏倾玖没有吃亚当做的饭就上了楼，她用牛奶泡水果麦片就打发了晚餐，然后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一直学到十二点，房间的灯光又按时熄灭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亚当一直坐在花园的摇椅上，抬着头，盯着那扇亮着橘色灯光的窗口看。

现在是夏天，因为需要开空调，所以没办法开窗，夏倾玖索性把窗帘也一起关上了。因此亚当把头抬得再高，也只能看到那一道浅浅地映在窗帘上的影子。

但尽管如此，亚当也依然保持了这个姿势三四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看。

有时候影子会忽然消失，祂开始紧张，不知道夏倾玖去了哪里，直到等影子重新出现，祂的心情才会渐渐轻松下来，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多数时候，夏倾玖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刷题看书，一动也不动，亚当就会重新归入到宁静平和的心绪之中，像是一叶舟漂在了汪洋大海中，回到了它的故乡。

那时候，亚当尚且无法解释清楚这种感情是什么，祂在夏倾玖休息后，不再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而是把那个网站的所有小说都载入了祂的芯片之中，在一夜之间，完成了阅读。

那个网站里，除了流行的虐文外，还有很多轻松愉悦的小甜饼，在浏览了几百部那类书后，祂隐隐感觉到夏倾玖或许说得是对的，爱情应该是健康的，带给两个人的影响也应该是积极向上的。

《危情》那类小说，对于阅读者唯一的作用是快速地提供情绪价值，让她们在大悲大喜之中释放掉生活中积攒的压力，但是它所传达的价值观是有问题的，这从评论区里也可以看出来。

但再又阅读了几百部这类小说后，亚当却对自己的心意越发明了肯定了。

如果是夏倾玖想要的话，祂愿意亲手取下自己身上重要的零部件交给她。

无论她变还是不变。

因为祂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原本就是她教给祂的，没有她，亚当只能一直是那个冷冰冰地跟着程序运转的智械而已，绝无可能体会到这些精彩绝伦的感情与情绪。

所以祂愿意向夏倾玖献上自己的一切。

*

在那天之后，夏倾玖没有再和亚当讨论过关于爱情的一切话题，很快，就到了她十八岁生日。

尽管那对父母总是用两个红包就打发了夏倾玖过去十七个生日，但是十八岁成日毕竟是生命中的重要日子，因此他们还是决定要给夏倾玖举办一个隆重的生日宴会。

夏倾玖对于临近高考还要抽空参加生日宴会而感到了烦躁，因此在父母询问她是否有想要邀请的同学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没有’。

尽管这与事实相符，夏倾玖确实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但如果她想要邀请十来个同学参加生日宴会，还是可以邀请到的，只是夏倾玖懒得做这些场面功夫了而已。

这却让她的父母有了担忧。

夏倾玖是个听话懂事，不需要他们操心的孩子，因此这十来年，她的父母一直贯彻了自由主义，对夏倾玖的学习和生活没有太多的关心或者干涉。

因此他们也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女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孤僻的性格。

如果一直是个学生也就算了，可是眼看着她马上要上大学，大学之后就要出社会，要是还一直这样孤僻，以后的社交要怎么办？

于是在高考前，他们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到高考一结束，他们便迅速给夏倾玖介绍了一个男孩子。

A大的学生，比夏倾玖早一年入学。

介绍他给夏倾玖认识，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毕竟按照夏倾玖的成绩来说，只要正常发挥是完全可以上A大的，有那个男孩在，就可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给夏倾玖一些院系参考，以后如果夏倾玖去了A大，他还能带夏倾玖融入大学生活，介绍一些朋友给夏倾玖认识。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生与夏家门第相当，如果因此促成一段佳缘，也是桩美事。

夏倾玖对父母打的算盘心知肚明，因此她原本只是想要礼貌地与那个男孩子保持距离，但是当她看到男孩子的社交账号头像时，微微愣住了。

他和亚当好像。

如果亚当的头发染成黑色，与他站在一起，大约会被人错认为是兄弟吧。

就在夏倾玖愣神的时候，对方已经礼貌地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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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智械男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