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熙的手指死死扣住“破邪”的握把，金属冰冷的触感带给她一丝安心，她猛地踹开门，从狭窄的休息室闪出，月光勾勒出眼前扭曲的轮廓——黑影脊背上刺出数根分岔的珊瑚，压得身形佝偻变形，点点荧光从珊瑚的缝隙中渗出，漂浮在空中，照亮了她晦暗的身影。原本属于左臂的位置，十几条半透明的触须正如水蛇般游移，触须内部肉眼可见白色的菌丝。

黑影以一种迟滞的节奏挪动到纪明熙面前，右手的铁链托在地上，铁链尽头什么都没有。

纪明熙的目光被她的胸口吸引，她的胸前一片空洞，有血肉撕裂的痕迹，伤口边缘围满了灰绿色的霉菌，那本该有心脏搏动的地方，现在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蠕动孢囊，模仿着心脏跳动的频率收缩、舒张，透过半透明的肉膜，隐约可见几缕灰白色的菌丝缠绕其间。

“欢迎……光临……郝有趣机械动物园……”一个声音响起，如同两片废铁反复刮擦，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黑影在夜灯下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纪明熙一眼就认出来，她是照片里那个拘谨的维修师周楠。她一张苍白的脸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皮肤下却盘曲虬结着紫黑色的血管，仿佛皮下有数不清的细长活物在爬行、钻动。

“您是来……看表演的吗？”这个维修师歪着头，说话的语气僵硬又谄媚，仿佛还在扮演着动物园工作人员的角色。

纪明熙看着她坍塌的胸腔，似乎明白了周楠的经历。

“听说这里的动物很奇特。”纪明熙垂下枪口，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好奇，“我特地来参观。”

周楠布满灰翳的瞳孔闪过一丝欣喜，随即低头搓了搓手，左手虽然已经异化长满触须，右手却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不知是因为写日记的执念，还是单纯的异化未开始。

“真是抱歉，没能去门口接引客人……”纪明熙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在一个异常僵硬的脸上看到了讨好，“我们这里有普通票、VIP票……还有最新推出的特级尊享票……能看到最精彩的机械生命演出！”

纪明熙假装皱眉犹豫中，身前的周楠在她的沉默中变得焦躁，手臂上的触手四处扭动，似乎想靠近纪明熙，又被周楠制止住。

“我要特级尊享票，你能满足我的所有需求吗？”纪明熙掏出自己的信用点卡片。

“贵宾！贵宾！跟我来！”周楠的声音突然拔高，手上的触须瞬间缠绕上来，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卷走了她的卡片，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打皱巴巴的门票，贴近眼前仔细挑选，才从中找出特级尊享票，递给纪明熙。

纪明熙眼睁睁看着周楠把信用点卡片收入囊中，手指动了动，放弃了要回自己存款的打算，跟在周楠身后，装作好奇地打量四周，“表演场地是在？”

“这边！这边！”周楠的触须急切地摆动，本来缓慢挪动的步伐也加快起来，引着纪明熙穿过一条布满铁锈的走廊。

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面前是一个露天圆形剧场，月光下能看到中央的圆形场地被铁丝网围着，里面摆放着生锈的铁圈、跳台、滑梯等，应该是以前马戏团表演的地方。

“周楠。”纪明熙突然开口，“我可以拍照吗？贵宾可以拍照的对吧？”

“贵宾……拍照……”周楠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拍照。”

纪明熙顺势拿出通讯器，明晃晃地举在周楠面前，而周楠一动不动。

“你能不能靠近一点？这个角度拍不到我想看的东西。”纪明熙试探道。

周楠顺从地上前一步，触手克制地围绕在身边，毫无攻击性，有几根甚至害羞般卷曲起来，纪明熙甚至能清晰拍到她胸腔里的孢囊。

纪明熙的手指稳稳地移动着通讯器，从各个角度拍摄着周楠的异化特征，她注意到周楠全程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目光随着通讯器移动，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在通讯器上敲敲点点，结合之前收集的信息，完成了本次的评估报告，并上传回管理局，现在她只剩一个任务——离开动物园。

“周楠，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动物园的，你做得很好。”她轻声说道。

听到赞许，周楠身边的触须全部舒展开来，“贵宾……还想看什么？”

纪明熙看着周楠，认真道：“走吧，就让我见识一下最精彩的机械生命演出吧。”

周楠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些触须全部高高扬起，在月光下划出欢快的弧度，当她们走向贵宾席时，一双又一双明亮的眼睛，黑暗中亮起，从圆形剧场外陆续靠近——表演，就要开始了。

而纪明熙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未知的表演结束以后，平安离开动物园。

周楠像个贴心的侍者，小心翼翼护着纪明熙，左臂的触须细心地拂去座位上的灰尘，轻柔地帮助纪明熙调整座椅角度。

“贵宾……请稍等……”周楠转身走向剧场中央。

随着她的移动，那些在黑暗中蛰伏的眼睛逐渐靠近，走到了月光下，纪明熙认出了其中几只，那是曾经在动物园里最受欢迎的明星动物们，如今在病痛与异常的扭曲下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周楠站在剧场中央，她的触须全部舒展开来，像一朵缓慢盛开的昙花。那些机械动物缓缓向她靠近，匍匐在地，像虔诚的信徒。

纪明熙呼吸一窒，她看到周楠用右手扯下了自己左臂上的触须，一根一根抛在了动物中，那些触须刚一落地，动物们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周楠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任由自己的触须被一点点蚕食，空荡荡的左臂重新长出了半透明芽须，迅速编织成新的触须形态。

“原来，这就是它们的食物来源……”纪明熙低声自语道。

月光下的剧场宛如一座巨大的金属坟墓，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只剩下机械与菌丝构成的空壳，而周楠则是一具会走动的培养皿，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喂养着这群本该死去的生命，让他们在死亡前扭曲的“活着”。

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

纪明熙眼前浮现出周楠笔记本上的字句“我不想他死，我想救他……”。

周楠确实救了它们——以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这些动物获得了生命，却失去了作为生命的尊严；周楠保住了动物园，却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她看着剧场中央那个扭曲的身影，突然分不清周楠究竟是加害者还是拯救者，是疯狂的始作俑者，还是孤独的守望者。那些被异常力量操控的生命，在扭曲的痛苦中找不到出路，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异常对人类生命本质的傲慢篡改。

那么，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