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你不睡觉在干嘛？？”任然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可是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总是不停，她不得不撑开眼皮看过去。
结果就看见柏水青在屋里一圈圈的转悠——掀起窗帘，看一眼，蹲在桌下，看一眼，把衣柜全都打开，每个地方都蹭一蹭……
任然：？？？
柏水青迷茫地转头看一眼床上的任然，然后继续埋头自己的‘大业’，到处翻翻翻摸摸摸。这个住处他还没有完全巡视过，不安全，这个地方也没有他的气味，不安心，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可不是去休息，而是努力让这个房间每一寸地方都沾染自己的气味。
这才是让他安心的住所！
等到他把所有的地方都转悠翻找了一番，这里才初步打上了他的标记，他游魂一样安静地飘到床上，爬上床躺在任然身边。
任然睡觉完全是大字形的，把整个床榻大部分空间都占据了，可怜柏水青一个身长手长的男子，缩在小小的一片地方束手束脚地窝着。
倒不如说，这样窄小又和任然紧紧贴着的姿势，反而更让他感觉到安全感呢。
“姑娘~公子~姑娘~公子~”任然午觉睡得正熟，就被悠悠的叫声唤醒了。
她带着丧丧的起床气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个美丽女人，是他见过的玉琛琛他妈。
“姑娘，你们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来我们家用饭呀，琛琛那小子，也不停碎碎念地让你们过去呢。正好，你尝尝我们家琴山的手艺，告诉你，他可是族内有名的好手艺~”
咦，她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她们的性别？玉琛琛告诉她的？
当任然拖着面对生人一脸抗拒的柏水青，很不客气地屁颠屁颠跑人家家里蹭饭的路上，她也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万花，也就是玉琛琛他妈，这个外面看上去仍然如同二八少女，看上去和任然一般大、完全不像生了个八十岁大儿的女子，掩唇一笑：“任姑娘真会说笑，水青公子可是狐妖，和我们同一个物种的，当然一照面就知道他的性别了。至于你，我想你们应该是伴侣的关系吧，那应该就是女子了，而且我看见你就很面善，仿佛见到好姐妹一般，那就更确定了呀。”
诶，这位姐妹，思维不太开阔啊，和男子在一起组成伴侣的，不一定是女子呀，何况她这么俊俏潇洒的，还是第一次有女子上来就说她像姐妹的。姐妹？那岂不是说她看起来gaygay的~
任然：==
柏水青没有如往常一样任然身侧，而是非要挤在她和万花中间，当个碍路的木杆子杵在中间。任然和万花聊天，都得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任然：“今天怎么回事，搞得我和新姐妹都没法好好聊天了。”
柏水青回以无辜的表情，态度很乖很端正，可是坚决死不悔改。
万花呵呵一笑：“水青公子第一次见我们，恐怕还有点认生，不肯让我站得离你太近，怕我是坏人吧~诶，算来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没有玉琛琛一半的一半大呢，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对象了，瑶溪姐姐想必很是高兴吧。对了，任姑娘，你见过瑶溪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她们目前还不知道瑶溪已经死去了，任然突然被她问到，一时间都回答不上来。她正为难着怎么开口告诉她们这个悲伤的事实，万花的家就到了。
这简直是个花做成的魔法屋子！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大花小花们，插在木屋的表面，布满整个木屋，从里到外全是花朵，远远就能闻到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精神奕奕，花瓣柔嫩挺拔，不像是摘下来的干花，倒像是用法术让花围绕着屋子各种缝隙生长的。
“好漂亮！”任然不禁惊呼，这样房子，估计只有妖怪能够拥有了，那些自然生长的凡花，不能离开土壤，像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生长，反而短短几天就会枯萎。
万花显然也十分自得，看着屋子是十分自豪，“我的屋子可是狐山最美丽的屋子，谁也比不过！任姑娘，要是你喜欢，我也给你屋子装饰一圈，保证和我这个看着一样美丽！”说实话，她也在苦恼送什么礼物来报答两位恩人的救子之恩，她们不过是狐山上最平凡的狐妖，没什么法宝武器，所以对于送礼十分苦恼呢。如果任姑娘喜欢花屋，她可大大松了一口气。
“娘，你怎么把她们拉来了！”玉琛琛这倒霉孩子，正在桌前扒着碗吃饭，一看见走进来的三人，就拉下脸。
万花沉下脸：“琛琛，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没礼貌的？”
厨房内走出来系着围裙的男人，端着锅正要放到桌上，一听见这两句话，就黑了脸，重重把锅一放，语气威胁：“玉！琛！琛！”
玉琛琛顿时连话都不敢说了，赶紧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看到不敢看任然他们了。
任然微微一笑，看这熊孩子被家长教训可真舒爽~
“哇，牛肉！羊肉！鸡肉！”任然看见端上来的菜简直快流口水了，在妖怪的地盘吃这么好还是第一次呢。平时她和柏水青自己打猎，都是扒了皮毛内脏粗糙烤熟，至于在蜘蛛洞，也别提了，就看那厨子的厨房到处都是血迹和油脂，卫生差到活像杀人分尸现场（虽然它就是），更谈不上什么厨艺了！
而面前的菜肴精致装盘，色香味俱佳，细细烹制，堪比人类世界的酒楼啊，任然吃得快泪流满面了呜呜呜。
她抬头抽空看一眼柏水青，看见他也在飞快地用叉子叉着吃，菜量在飞快地减少，速度比用筷子吃饭的她快多了，看来也是很满意这桌菜的味道。
万花说琴山是全狐山厨艺水平第一人，或许还真是实打实的呢。
琴山的外形同样是狐狸本相的同族们一水儿的纤细美丽，看起来是个瘦长条的文静美男子。可是他先前把玉琛琛按在膝上揍的样子，已经深深映入任然的心中，并且坚信这是个外面纤细，内心粗狂糙汉子的男子。
果然他看见她们吃得香，就豪气地哈哈大笑：“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的，你们救了玉琛琛这小子，就是我琴山的家人了。安心在狐山住下，千万别自己开火，到了饭点就来我们这吃，就跟自己家一样！”
身上还穿着绣着黄色小花围裙的琴山，说话也十分豪爽粗狂。
任然一边塞饭一边拼命点头，这么好吃的饭，谁还自己开火啊，就她和柏水青那把菜煮熟的水平，吃完这顿再吃自己做的，简直是受折磨哇~~
“这妹子我喜欢！够爽快！大口吃，你们能吃多少我做多少。”说完，当真直接举着锅铲回了厨房，万花也嘻嘻笑着看着这一幕，气氛和谐融洽。
玉琛琛撇嘴，小嘴悄悄叭叭：“揍我的坏家伙，算什么恩人，哼哼。”说完还一脸心虚，看见万花没注意到他，才呼了一口气。
任然才懒得理他呢，凑到万花旁边悄悄问起一个事：“我们这次来，除了帮柏水青找到他的故乡，其实还有一个人要找。你们知道，泠玉是谁吗？”
“泠玉……？”万花一笑，点点头便说：“哈哈哈哈，泠玉就是祭司大人的名字啊！”
任然为这个答案惊讶。
狐山果然是个避世的世外桃源，这里远离纷争，远离外族，就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乡村，甚至这里的狐妖们还专门养牛养羊当作肉食补充呢！
“妖怪和人类一样吃饭喝水没问题吗？”任然有这个疑问。
万花愣了一下，不好点头或者摇头，只是说：“这些凡牛之类的牲畜，对我们妖怪来说，只能吃个胃饱，如果要修炼、补充能量，只能吃其他的妖怪才可以得到提升。这和我们狐族的为生之道有冲突，大概我们狐族在妖怪中太过奇怪了，竟然愿意阉割自身，只吃那些人类食物，说起来，连食素的兽类成精后都要以其他妖怪为食呢。”
这样的答案，任然没有猜到，也不太意外。想随随便便就活成世外桃源也是不可能的，选择了一些东西，就要放弃另一些东西，只看你选择坚守什么。
“如此做法，对妖怪本身来说当然是有害无益的。就像连我们这种普通妖怪，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力量退化、寿命减少，倒是繁衍能力有所增强，连族中降生的幼崽，都比几百年前多了些。只是，几代之后，说不定幼崽再也化不成人形，退化成完完全全毫无灵慧的野兽了。”万花说这些的时候，有着惆怅和叹息，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即使这样，我们族人也不会后悔的。走另一条路，也不过是一条充满杀戮和血腥的同类相残之路，大部分小妖又有多少平静悠闲的生命？时时刻刻活在被其他强大妖怪杀死进补的恐惧里，同时也不得不逼自己去吃其他更弱小的妖怪去变得更强大，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值得憧憬？”万花平静地说道。
任然被这些思想所震撼着，不是为这种观念本身，而是为这群能践行坚守自己观念的妖怪们。
柏水青的亲人们，族人们，是这样和谐的好妖怪们，任然忍不住微微一笑。
“对了！”万花双眼发亮地提起一件事，“既然流落在外的瑶溪公主的血脉回来了，那说不定族里会举行火焰仪式，那可是我们族里很难得的喜庆活动呢，只有庆祝喜事的时候才会开办！真是可惜，这次瑶溪公主没有一起回来，族内好多人都很想她呢！”
瑶溪公主么……没想到柏水青的母亲，这位瑶溪姑娘，有这样高的地位，也是，毕竟是祭司的姐姐啊，可惜，这样鲜活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凋谢在人类宫廷里了，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好像不说不行了，再遮掩着转移话题隐瞒事实，对关心着她的人也是一种伤害啊。
任然吞吞吐吐，艰难地吐出这个她一直想回避的事实：“瑶溪……瑶溪她已经死了……”
碗，摔碎了，清脆的碎裂声中，任然看见万花惊骇的表情，把瑶溪姑娘的死亡真相一口气说了出来。
万花狠狠地一拍桌子，看起来质地坚硬的硬木桌就那么裂了……她怒气冲冲：“该死的负心汉！我当初就说，人类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命短滥情的名声可是在妖界著名的，他们一个人便有许多配偶，同时繁衍生孩子，可真是让妖不耻！瑶溪公主……瑶溪公主……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万花竟然捂脸大哭起来，把任然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出来的琴山听完全程，一锅菜直接摔在地上，气得砰砰砸柱子，整个木屋被砸得抖啊抖，砸落下来许多花。
其中几朵落在柏水青身上，让他控制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顿时让万花和琴山想起旁边还坐着个瑶溪公主的遗孤，哭嚎着便要抱上了。
柏水青不懂她们在哭什么事，只是本能地十分抗拒生人的接触，闪身警惕地立在一旁。
“呜呜呜水青公子……水青公子还神智不清，连自己的娘都记不得呜呜呜呜呜那些混蛋呜呜呜……”万花她们想起这件事，更是悲从心中来，她们的瑶溪公主、瑶溪姐姐也太惨了。
抱不到柏水青，她们便很自然地拉过任然死死搂着，一腔悲意满面泪水都喷洒在任然衣服上了……
任然：……
狐山的朋友们，着实都是性情中人啊，瞋痴怒骂都是自然表现。
这样失去亲人撕心裂肺的场景，按理说她也该满心难过无法自拔，现在呢……任然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埋在自己身前哇哇大哭的两个黑毛脑袋，哭笑不得……
柏水青皱着眉头，不理解眼前的场面，这两个生人如何就抱到自己的伴侣身上了？他上前就想把她们撕开，可是看见任然轻轻摇头阻止的目光，他也只好怏怏不乐地退到一旁生闷气。
碎裂的饭桌旁，还有一个眼疾手快抢救一个饭碗的玉琛琛，看着爹娘和任然抱头痛哭的场面，僵硬着举着孤零零一个饭碗，表情迷茫。他对于那位瑶溪姨姨不怎么熟悉，毕竟她是他爹娘的朋友，偶尔倒是见过一两次，那位很爱笑的瑶溪公主总会举着偷跑去人类世界买的糖画，哄骗他叫姨姨，除此之外，对她的印象就不太深刻了。
所以他现在唯一的感想是……原来，这个爱穿裙子的任然姐姐的男朋友，这个狠狠拔了他毛的坏家伙，是瑶溪姨姨的儿子吗？那他岂不是才十几岁？比他还小！
任然也是，比他还小！
他一个八十岁的男孩子，又不是三十岁的小屁孩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两个才不到二十岁的小小崽子揍了！毫无反抗之力！
玉琛琛左看看抱头痛哭的爹妈，右看看冷脸生气的柏水青，最后低头咬着勺子默默哭泣：我竟然这么丢人呜呜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