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闷声不吭

凌恒看了眼课表,对王智说:“班长待会帮他请下假,就跟体育老师说我有事找。”

一直熬到这节课下课,叶星奕光是跟凌恒对视一眼,就知他火气不小。

凌老师确实挺生气的,小崽子期中考没及格,自己还心软放了水,不仅原先规定的一百二十下直接缩水减半,就连后来那六十下XX,凌恒也并没有真的尽全力,手里还是捏着劲的。

他用心良苦,却不想,这才几天,叶星奕上课就开始不认真听了。

凌恒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小崽子:“还有要解释的吗?”

叶星奕沉默地摇了摇头,凌恒接着问:“不舒服?”

叶星奕还是摇头,一声不吭。

凌恒将能假设到的所有可能性统统问了一遍,可叶星奕都只是摇头,看不出神色。

饶是凌恒脾气再好,这会也隐隐觉得小崽子是在挑衅自己,伸手将人按在腿上。

凌恒没收着力,沉声质问:“上周五挨的打还没好,又等不及再挨一顿了?”

“这么快就收不住心,还想着考莘大?”

凌恒压着火,语气也不由得有些重:“自己现在什么情况没数?对你太好了是不是?”

叶星奕依旧不作声,忍着痛一言不发。

落在凌恒眼里只觉得更窝火,也更用力些。

“给你惯坏了!”

“早上走神我都没跟你计较了,下午上课还敢这样。”

“整整两节课,一个字不记,一句不听,你想造反还是想上天?”

“不说话是吧?跟我犟,很可以。”

凌恒将叶星奕整个按在腿上,原以为小家伙总该出声讨饶了,却不想还是没反应。“对我有什么意见你直说,没必要跟自己的学业过不去。”

腿上的小崽子明明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不肯出声。

小崽子上周五才挨了一顿,伤还没完全好,加之凌恒属实被气得不轻,巴掌完全没收着力,疼得彻骨铭心。

叶星奕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打湿,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声疼。

凌恒无奈,这小孩实在是太一反常态,之前刚来那会,因为擅自从医院跑回来被自己揍时,也不曾倔成这样。

他身后肿得不成样子,凌恒念着他下午还得上课,终于收了手。

手底下触感一片滚烫,凌恒无奈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挨揍才高兴。”

凌恒将自己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实在琢磨不出哪里得罪了这小子:“真的是对我有意见?你说出来,我听听。”

趴在腿上的小孩依旧不作声,也不挣扎。

凌恒真的心累,原地给自己添了十来岁:“你们这些小朋友,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还能折腾。”

望着叶星奕身后的伤,凌老师重重叹了一口气,很想揍他却再也下不去手:“到底怎么了?星奕?”

夏天早就过去了,现在都已经是深秋了。

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都十一月初了,自己好歹照顾了他两个多月,不想还是这幅冥顽不化的样子。

深秋,十一月。

今天是十一月二号。

凌恒想起曾经在档案袋里看过的资料,终于后知后觉。

他哪里还舍得继续凶腿上的小崽子,将人小心翼翼抱起来,搂在怀里,这才发觉怀里的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开了,脸上全是泪。

凌恒没嫌弃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小孩,用大掌给他擦去,主动道歉:“对不起,星奕。”

期中考刚结束,凌恒最近真的太忙,有时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但他丝毫没有打算以此为借口,只道:“是我不好。”

叶星奕不顾身后的伤,就这样直接坐在凌恒腿上,搂着他的脖颈,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只一个劲地哭,但不出声。

凌恒心疼又自责:“哥知道你难受,想哭就哭,不用憋着。”

叶星奕终于开口,软声喊他,哭腔极其明显:“哥……我好想她。”

大多数家庭,孩子都跟母亲感情更好,何况是在那样复杂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叶星奕。

凌恒心软成一片,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面前的小家伙,鼻子一酸,将人整个揽在怀里,柔声安慰:“妈妈一直都爱你,只要你还记得曾经发生在你们之间的点滴,只要你还想她,她就一直没有离开,永远守护着我们星奕。”

尽管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叶星奕依旧想她想得很厉害,思念从未随着时间推移而消退半分。

有时,记性太好是件相当折磨人的事情,叶星奕能清晰记得她消瘦得快要站不住时仍然执意给自己做糖醋排条的样子,能清晰记得她最后一次给自己开家长会时的絮叨……以及临终时,她伏在病床上,那双满目柔情爱意与不舍的眼眸。

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的妈妈了,她会在调皮捣蛋的时候狠着心揍自己,也会在被欺负时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

叶星奕情绪失控无法自抑,攥着凌恒的黑衬衣,哭得整个人快要背过去。

凌恒甚少感受到母爱,可这并没影响他此刻真心实意心疼腿上的小家伙。

“妈妈很爱你,星奕,她很爱你,”凌恒嗓音嘶哑:“看到你这样,她会比任何人都心疼。”

凌恒用手在叶星奕背上轻拍,给他顺气,将声音放到最柔:“乖,不哭了。很伤身体,妈妈会舍不得的,我们星奕最听妈妈话了,是不是?不让她担心了。”

等好不容易平缓后,叶星奕坐在凌恒腿上,紧贴他的胸膛,由衷道:“对不起,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凌恒哪里还会舍得再凶他,搂着怀里的小孩:“嗯,我知道,我们星奕是乖孩子。”

这会功夫,凌恒已经不知在心里骂过自己多少回了。

“怎么也不说呢?”他柔声问。

凌恒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无奈:“我要是还没想起来,你打算一直挺到什么时候?嗯?”

叶星奕对上他的视线:“……挺到受不住了。”

这熊孩子,凌恒逗他:“看不出来承受能力还挺强,我以前都打轻了,是不是?”

凌恒方才火气实在不小,下手也没了轻重,这会叶星奕身后肿得没法看。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了药膏,不由分说地将脸上还挂着泪的小孩按在怀里。

冰凉的药膏刚敷在挨过打的地方,凌恒甚至还没用力揉,就见叶星奕疼得浑身一抖,吃痛出声:“啊……”

理清缘由后凌恒依然有些不解,忍着心疼轻揉,问:“刚才问你多少遍了?为什么就是不说呢?非要挨一顿打才高兴的。”

叶星奕背对着他,偏过头去,声音轻但很清晰:“我要是直接说了,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心疼吗?”

凌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足足愣了十几秒,才道:“……你真是。”

凌恒教过的学生上千人,故意讨打还偏偏要告诉自己的还是第一次见,但无可否认,这招真的很管用。

凌恒对着半大小崽子,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只是他常年锻炼,臂力着实不小,结结实实的几十记巴掌狠扇在还没完全好透的身后,哪里会是好受的。

才揉了一会,叶星奕就疼得够呛,撑着身体想从凌恒腿上起来,带着哭腔:“疼……”

凌恒松开手,没刻意掩饰脸上的心疼,望着眼眶通红的小崽子,无奈:“真不能怪我,你自己招来的。”

叶星奕靠在他怀里,闷声说:“我没怪你,你是现在除了我爸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人。”

小狗崽子,凌恒心里熨帖一片:“这么乖?”

“嗯。”

凌恒笑,知道他这会心里难受,故意逗他:“刚来那会你可不是这样,谁把检讨撕了朝我耀武扬威的?又是谁在我班上还敢逃学旷课?”

叶星奕不作声,揽着凌恒脖颈:“烦人。”

就听凌恒腹□□:“你第一天来我要是就揍你一顿的话,现在会不会更乖?”

叶星奕满腔柔情戛然而止,愤愤地将眼泪全一股脑地蹭在他衬衫上,毫不客气。

凌恒也没说他,默认了小朋友的胡闹,看着他羞红的脸,只觉得可爱。

可身后的伤不处理不行,换做平时凌恒可能已经直接重新将他按在怀里继续上药了,可今天情况特殊,妈妈祭日,小家伙心里难受得紧,凌恒也不忍对他用强,商量道:“我慢一点,轻一点,你疼得紧了就出声,随时可以停下来缓一缓,好不好?”

这样的温柔让叶星奕很受用,他自知躲不过,乖乖点了头。

等好不容易揉完伤,叶星奕瞬间泄力,没骨头般整个瘫在沙发上,倒挺像星星平时耍赖时的情景。

看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透的碎发,及仍在微微发抖的背,凌恒心软道:“下午在我这好好休息,你就算回教室也肯定听不进去。

凌恒在办公桌前坐下:“我待会帮你跟任课老师请假。”

“好,”叶星奕转过头来:“你下午还有课吗?”

凌恒已经在低头发微信了:“没,但有卷子要改。”

这是能在办公室陪自己的意思,叶星奕放心不少,又闷头趴回沙发上。

看着手中三沓随堂练习卷,凌恒复又想起什么,出声:“今天课上讲的基因工程,你这两天自己抽空到我这来,再给你讲一遍。”

叶星奕突然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一点也不冤,凌恒每天那么忙,自己还总给他没事找事,确实够折腾人的。

“好,”他咬着唇里嫩肉,“对不起。”

凌恒早就习惯把自己当工具使,累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抬头,含着笑意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可怜兮兮的叶星奕:“乖。”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五分钟后,就听到接连两声“咕噜”。

叶星奕:“!”

凌恒忍笑,又止不住心疼,这小子光顾着难过,午饭估计都没吃多少,拍给自己的鱼香茄子饭大概三分之二都喂了垃圾桶。

凌恒问:“想吃什么?”

叶星奕恹恹:“都行。”

十分钟后,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叶星奕本来还在纳闷什么外卖竟然能送这么快,就听凌恒声音不太对:“你现在一个人?知道了,我过来。”

凌恒望向仍趴在沙发上的叶星奕,解释说:“我家里有点事,需要去趟医院,你在这待着好好休息,等会外卖到了自己下去拿一下,可以吗?”

放在平时还好,可赶着妈妈祭日,又挨了打,叶星奕本来就难过得不行,眼睛都哭肿了,这会更是有点粘凌恒,莫名地不想让他丢下自己。

叶星奕试探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吗?我很乖的,不会给你惹事。”

凌恒蹙眉:“你身上的伤……”

叶星奕执意:“我就想跟着你,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凌恒确实也有点不放心这小家伙,当下立断:“好。”

凌恒打了车,带着叶星奕坐到后排。

车开后,他压低声音:“还坐得住吗?”

叶星奕疼得够呛,但还是咬牙撑着:“恩。”

凌恒轻声说:“不舒服就在我身上靠一会。”

好在学校离医院不远,十来分钟的车程还能接受。

下车后,凌恒刻意放慢步速,叶星奕倒是很懂事,从头至尾一声疼没喊过,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

他跟着凌恒一直走到住院部,又上到七楼,701病房正对电梯门。

病房门开着,十人间病房塞得满满当当,病床前或是家属,或是护工,只有最靠窗的那张病床除外。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输液袋里的药水所剩无几。

凌恒按了铃,冷着脸:“他就让你一个人这么待在医院?”

那女人转过头来,看到凌恒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下意识问:“小恒来了啊,这是你学生吗?”

护士来得挺快,利落地更换了输液袋。

凌恒没答,继续追问:“他人呢?”

女人陪笑:“店里忙,他走不开,晚一点应该就过来了。”

凌恒讥讽道:“足浴城大老板,少了他生意就不做了?”

叶星奕头一次在凌恒脸上看到如此抗拒抵触的负面情绪,面前的女人一看便是凌恒亲生母亲,脸部轮廓像极,只是肉眼可见地苍老又疲倦。

叶星奕朝女人点头问好后,偷瞄了一眼病床墙上贴着的个人信息,有些讶异,完全看不出原来她只有45周岁。

“最近都瘦了,”女人没敢吱声,只是讨好般又朝凌恒笑了笑:“路上过来累不累啊?”

凌恒没理,从桌子上拿了病历本,也懒得解释,揽着叶星奕大步出了病房门。

认识这么久以来,凌恒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坏脾气的时候,叶星奕不由得身体一僵。

出了病房,凌恒脸色才缓和一些:“不会凶你,别怕。”

叶星奕不知该说什么,但又不想让凌恒的话落在地上:“你……跟她关系不好吗?”

凌恒勾唇:“上次见她,你猜是什么时候。”

叶星奕试探性问:“今年暑假吗?还是过年?”

凌恒笑:“四年多以前。”

叶星奕一怔,下意识望向凌恒,就听他语气淡然:“平常没有事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

凌恒神色如常:“我十三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她就是为了现在这货出轨。”

“我在外婆家住了两年,后来她去世,我外公嫌我妈不给钱,把我赶出来,我爸那边,又都记恨我妈,不肯收我。”

“最后兜兜转转,我又被扔回了她这,后来待了不到一周,我自己住不习惯,就搬了出来。”

凌恒对着自己和身边人,从来都是温和又包容的一面,叶星奕心中一窒,怪不得从未见他提及过家里任何事情。

“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叶星奕丧得无法言喻,垂着头:“而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靠,傻逼吧。”

叶星奕也顾不上当着班主任的面口吐芬芳了,他这会简直在心里骂死了自己,操了,亏得自己前面出于礼数还跟这女人打招呼,打她个大头鬼。

跟之后的种种相比,年少时的这点坎坷实在算不上什么,凌恒早就看淡了,倒是身旁小孩义愤填膺替他打抱不平的样子十分可爱。

叶星奕想起很久之前看过,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温柔到骨子里的人,要么是在健全充满爱的环境下毫无忧虑地长大,要么就是一个人浴血咬牙在黑夜里反复辗转过太久,生生被磨成了这样波澜不惊的性格。

叶星奕想,像凌恒这么大那会,自己在干嘛呢——忙着在学校跟老师斗智斗勇,忙着怎么跟老爸多讨点生活费。

可凌恒呢?在那样小的年纪,他就被迫孤身离开了家,课余究竟打了几份工才勉强凑够学杂费。

叶星奕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忍着汹涌的泪意,咬牙:“……你真的好不容易。”

诸此过往,凌恒早都不在意了,却还是忍不住逗旁边的小家伙:“知道我不容易就乖一点。”

“好,我以后肯定都很乖,”叶星奕却明显当真,“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凌恒笑:“倒不是嫌麻烦,只是揍你一顿我也怪累的,管杀还得管埋。”

两人走到医生办公室,敲门进去,叶星奕站在旁边凑着耳朵听,这才知道,许芹得的竟然是宫颈癌。

办公室里,一位年轻女医生指着HPV.TCT联检报告,说:“她是宫颈癌早期,还是有很大希望的,一期治愈率90%到95%,2A一期是85%左右,可以进行根治性切除子宫手术,这样的话,治疗后五年的复发率大概在5%到15%,如果五年不复发,就是治愈了。”

女医生强调:“一定要尽快治啊,宫颈癌晚期存活率非常低,长一点能活两年,短的甚至只有几个月,千万不能拖。”

“你是她儿子吧?手术费用不小,大概四五万,但她前几年小产过,身体状况不好,我建议一定必须得做,尽快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吧。”

从医生办公室回病房,依旧没有见到那人。

凌恒心知他不会来,不然许芹也不会给自己打这个电话,却还是故意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许芹紧紧攥着手机,缩在病床上。

他多年未见的母亲,大概这些年都过得不好,印象中高挑纤细的女人,这会全身上下都浮肿得不成样子,脸却没有一点血色。

凌恒嗤笑一声,沉声说:“该做的手术你去做,钱我会给。”

许芹瞬间松了一口气,苦笑着说:“还是儿子好。”

凌恒缴完手术费和押金,还帮许芹订了医院的病号餐,沉声说:“手术时间确定了告诉我一声,尽量过来,但不保证。”

许芹自知有多亏待这个儿子,给他打这通电话其实已经是末路之举。

许芹曾想过儿子会不理睬自己,甚至冷眼嘲讽,唯独没想过他会这样,刚感动一会,就听凌恒说:“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忘,你好自为之,我是在还你生育之恩,仅此而已。”

“我知道,”许芹低着头,“没奢望得到你的原谅,是我活该。”

叶星奕屁股上有伤,还硬要跟着自己跑上跑下缴费开单子,凌恒实在心疼得紧,办完手续就带着人出了医院。

回去路上,惦记着小家伙还饿着肚子,凌恒问:“想吃什么?带你去。”

叶星奕其实不太饿了,手里还拿着刚才在医院凌恒给他买的面包:“都行,直接回去也行。”

医院门口就有不少饭店,凌恒带着叶星奕进了家装修还算不错的炒菜馆。

菜上来好一会了,凌恒都没有动过任何一口,只是不断在给叶星奕夹。

看着碗里堆满了的小山,叶星奕揣测着他的脸色:“哥,你也吃。”

凌恒温和道:“我中午吃过了,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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