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雷鹏咬牙切齿：“可以，你小子够拽。”
他坐下就给凌恒打电话，接通后气得连人也顾不上叫了，直接道：“你们班学生把我们班学生打了，快点下来。”
金雷鹏指着叶星奕：“等你们凌老师来了，我看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横！”
叶星奕：“……哦。”
他其实有点好笑，初来乍到，他谁也不怕，就算是班主任也没法真的拿自己怎么样，顶多不念了退学，为什么会真的觉得凌恒就是最后的挡箭牌。
凌恒来得挺快，看小崽子还抱着三十多本教辅在怀里，嘴角一抽：“给我。”
叶星奕拿着这么一会，手早就酸了，非常爽快地递给了他。
凌恒接过后放在窗台上，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斗殴双方：“说说吧。”
金雷鹏特别贴心，这会功夫还倒了杯温水递给夏义翔，不悦：“这还用说吗？你们班混子把我们班义翔打了，这不一看就知道了吗？”
凌恒情绪起伏不大：“叶星奕刚来第一天，麻烦您不要随便给他贴标签定性。”
他看向叶星奕：“你说。”
叶星奕把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吊儿郎当地搭在办公桌旁的屏障上，不耐：“没什么好说的，我打了他，就这样。”
凌恒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站好。”
叶星奕一股气堵在心头，本想夺门就出，但想起他刚才对自己的回护，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直了，只是右手依然不愿意拿到前面来。
凌恒没跟他计较，只道：“原因。”
夏义翔明显也有些怕凌恒，闻言也坐直了，手还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腿上。
叶星奕确实有些疑问，这货连班主任都不怕，却对凌恒一个外班老师这样恭敬，再联想到班里同学看到凌恒的反应和称呼，好奇心越来越重的同时对凌恒也多了分忌惮和猜忌，这人绝对不是昨天校外见到的那副温和模样。
夏义翔抢着回答：“他打的我，我完全没动手啊！”
凌恒复又看向叶星奕，小崽子倒也不狡辩，有些敷衍地点头，算承认了。
凌恒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他先挑的事？”
叶星奕这会点头格外干脆：“恩。”
金雷鹏把秃了半边的脑袋摸得发亮，不满：“原因不重要，关键是你们班学生把我们班孩子打成这样，你说说这叫什么事？我们义翔多本分的孩子啊，他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没兴趣，哪像……”
凌恒笑：“原因当然重要，夏义翔是吧？我们班学生可没少受他欺负排挤，仗着成绩不错，平时习惯随便语言攻击别人，这会碰到硬茬就软了？”
听到自己被定义为硬茬，叶星奕在心里鼓掌：好！说得好！
他抬起手捂着嘴偷笑，看着夏义翔捂着下巴可怜兮兮的样子，更觉得痛快。
凌恒余光瞥到这小孩的小动作，按捺下无奈，直接掠过金雷鹏，问他干儿子：“什么原因？我只问你最后一遍。”
金雷鹏想护着他，凌恒面露愠色，盯着他看了一眼。
夏义翔依旧保持沉默，凌恒笑了笑，一字一顿：“可以，那我们直接去调监控。”
自己本来就是故意站到人后头找茬，还先踢了叶星奕一脚，严格算起来，确实是自己先动的手。
夏义翔顷刻间怂了，有些无助地望着金雷鹏。
叶星奕不作声，只站在凌恒身后看着这场闹剧。
凌恒厉声道：“你不用看你们金老师，他帮不了你。”
办公室的一角剑拔弩张，许多老师都纷纷望了过来。
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出来打圆场：“义翔啊，好好说，咱们有错就认。”
夏义翔被凌恒逼得急红了眼，也不知明明前面还是自己占理，自己还是受害者，怎么在凌恒三两句话语之后就转变了身份。
其实凌恒早就想收拾他了，仗着成绩好在年级里横行霸道，偏偏金雷鹏只看重成绩，别的通通不管，默认了他的胡作非为，只要不太出格，言语挤兑几句根本不算什么。
凌恒点头，转身就想走：“行，去调监控。”
金雷鹏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干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闻言忙站起身，拦住凌恒：“凌老师，等一下。”
凌恒没什么情绪，盯着他。
事情闹大了金雷鹏自知肯定保不住夏义翔，他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夏义翔：“好好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夏义翔只得承认：“是……是我先骂的他，我知道错了。”
凌恒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还有呢？”
夏义翔咬牙：“……还踢了他。”
凌恒看向叶星奕，毫不客气：“他有说假话吗？”
叶星奕摇了摇头，本来咬定自己一个新来的肯定要被冤枉了，却不想凌恒竟然这么可靠。
班主任不仅明事理，还愿意护着自己，叶星奕刚才在办公室的那点失落和委屈早已散尽。
凌恒直接上手，一把抓起叶星奕蹭破了皮还在渗血的右手：“我们班孩子也受伤了，归根到底是谁在故意找事，还需要我重复一遍么？”
凌恒身高近一米九，透过黑色衬衫依旧能看见壮硕结实的身材肌肉，练得相当到位。
金雷鹏才一米七出头，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挣扎了半天硬是没找回半点场子。
办公室还有一大票老师在，金雷鹏脸色涨红：“那他呢？义翔受的伤可比他重多了，明天可怎么办？”
凌恒冷声道：“星奕，道歉。”
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超过叶星奕的预期，他完全没意见，道歉极其干脆：“对不起。”
凌恒复又望向夏义翔，他忙道：“对……对不起。”
凌恒看了眼腕表：“夏义翔三千字检讨，叶星奕五千，晚自习结束后交过来。”
他问：“金老师觉得呢？”
金雷鹏咬牙切齿：“先这样吧。”
他从来都是小心眼的人，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可偏偏对方是凌恒，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占便宜。
金雷鹏对着夏义翔难得有些窝火，狠狠瞪了他好几眼。
凌恒没再多话，示意叶星奕跟上。
小崽子只顾低着头走路，都快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凌恒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一时不备直接撞了上去。
叶星奕捂着鼻子，一脸委屈，凌恒无奈：“书不要了？”
叶星奕瞪大眼，这才想起来，又跑回窗台边，把一摞书全部搬了起来。
他听见金雷鹏还在小声埋怨夏义翔：“你惹谁不好，专门找个刺头出气，还偏偏是人家一班的，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
金雷鹏嗓门大，明明刻意压低，叶星奕却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他嗤笑，寻衅滋事欺凌同学，身为班主任，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坚决指责反对，而是间接劝他下次换个好欺负、好拿捏的软柿子。
金雷鹏估摸着上学时期也是个小霸王，叶星奕突然有点心疼隔壁二班，这种班主任能教得好就见鬼了，当这种渣子的学生简直令人绝望。
他抱着书出来，凌恒还站在门边等他，甚至贴心地帮他撑着门。
快看看，自己班主任多好。
叶星奕心里活动极其丰富，这一会功夫儿已经被凌恒收服了，认可了这个还算靠谱的新班主任。
没曾想，一出办公室，凌恒就开了嘲讽：“有点本事，从我那出来还没回教室吧？能有一百米没？这会功夫就跟人干上了。”
叶星奕瞬间垮了脸，不想搭理他。呵，白高兴了，这人真的会变脸，昨天校外碰到的估计是他孪生兄弟。
叶星奕抬起脚就想回教室，却被人抓住了后衣领，强行拎了回来。
叶星奕不悦：“干嘛？我急着回去写检讨。”
凌恒挑眉：“把书放回教室，再上来找我。”
他看了眼时间，早自习已经快要结束了：“算了，你直接回教室，不用再过来了。”
“哦。”
叶星奕抱着一沓书，不紧不慢地荡回了教室。
班上同学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吃早饭，教室里喷喷香，叶星奕手里除了三十几本教辅之外，一样能吃的也没有。
他打量了一圈教室，好饿啊，好饿，前排小胖子手里的烤肠看上去好好吃，油光四溢，右边哥们桌子上的手抓饼也好香，他怎么还不开动，不吃给自己算了。
他冷着脸，满眼戾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也猜不透他此刻真实的心理活动。
学校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无论好坏，大事小事不出几分钟一层楼便都知道了。
前面叶星奕在走廊上打了夏义翔，不少同学是看见了的，更觉得这个转学生是个当之无愧的刺头，没有人想主动招惹。
本来还有点想搭话的，这会也不太敢了，最后一排只坐了叶星奕一个人，他倒也乐得清净，只是肚子好饿。
这才八点不到，离吃午饭还有好几个小时，胃里火烧火燎，叶星奕挣扎了一会又无力地趴回了桌子上。
第一节正式铃打响，等了得有五分钟都没老师进来，班里同学倒是很安静，依旧在忙各自手头的事，几乎没声响。
叶星奕满脸疑问，戳了戳前排女生鹿苗苗：“你好，请问今天不上课吗？”
鹿苗苗压低声音：“除了上午第二节是班会课，剩下的都是自习。”
上自习啊？叶星奕顿时松了口气。上自习好，不然自己五千字的检讨得写到什么时候。
他从包里翻出一沓白纸，又从笔袋里找了根黑色水笔出来，把笔盖叼在嘴里，靠着墙开始酝酿。
“……”
酝酿失败。
他瞥了眼教室后门，偷偷摸摸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悄咪咪打开百度寻求网友的帮助。
凌恒喊他写五千字，最起码得把好几篇融在一起，不然哪凑得满。
他东挑一段，西选一章，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写检讨，完全就是在干裁缝，手抄得酸得要死就算了，还得时刻全神贯注，留意后门的动静，着实为难。
写检讨这事儿叶星奕极其有经验，手速飞快，第一节课下课已经写了近两千字，速度极其可观。
小崽子挺骄傲，放了整整两个月暑假这项技能完全没退化，天赋点简直点满了。
班里同学瞄到他在奋笔疾书，没人敢过来打扰，以至于进学校待了三个多小时，都没几个知道他真实名字，完全没人敢主动搭话，生怕惹着他不高兴。
下课铃响不到两分钟，凌恒就提前进了教室，将一管药膏放在叶星奕桌子上，说：“前面忘了提醒你，把耳钉摘下来，以后在学校都不允许戴，再让我看见你就别想再见着它们了。”
叶星奕前面揍夏义翔那一拳是实打实的，一点力也没收着，右手在力的相互作用之间也磕破了皮。
他急着回来写检讨，完全没处理手上的伤，指关节青青紫紫，斑驳红肿。
凌恒将药膏推过去：“自己记得上药，不要明天肿得连笔都握不住，到时候就有你好看了。”
刚刚开学，长久积累的经验告诉叶星奕，头两天课业压力不会很紧张，应该不会有太多笔记要记，上课带着耳朵听就成，他把药塞进桌肚，笔速飞快：“谢谢。”
凌恒看着面前小崽子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已经说到位，再不擦药自己也管不着了。
凌恒从衬衣口袋掏了把钥匙出来，递给叶星奕：“男宿六公寓511，钥匙自己收好，床位已经收拾出来了，中午有空去学生发展中心把费用缴了。”
叶星奕笔下没停，只顾着奋笔疾书，连连点头，随意地把那把钥匙塞进裤子口袋。
凌恒重新走回教室前面，拿着水壶给窗台上的绿植一一浇了水，又走到前排跟一个女生说了几句话。
凌恒的班会课，除了缩在最后一排依旧低着头写检讨的叶星奕，班上同学谁也不敢做别的，预备铃刚响就全部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座位上，规矩又诡异。
凌恒环顾了教室一圈：“我长话短说，不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让他先正式做个自我介绍。”
凌恒说：“到讲台上来说。”
叶星奕节约时间，直接站在座位上：“我就在这说吧，叶星奕，星辰的星，奕字上面一个亦，下面一个大。”
前面大家偷偷聊天时，都一直用“那个帅哥”“那个刺头”来代称叶星奕，这会知道真名后，有同学就按耐不住了，打趣：“你爸妈是王者迷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干脆叫弈星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叶弈星，你玩游戏吗哥们儿？”
星奕、弈星。
叶星奕小时候还好，自从某一款5v5竞技游戏出来，每每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他最烦的一件事就是自我介绍。
偏偏真的有一个英雄角色叫弈星，游戏定位团控中单。
总有人拿这个梗打趣他，叶星奕磨牙，不算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凌恒勾唇，忍笑，正色道：“好了，对新同学友好一点。”
友好个鬼，你明明自己也在笑！
叶星奕甚至怀疑，这人一开始就发现这个点了，只是没有当面嘲笑自己。
切，一丘之貉，上梁不正下梁歪。
叶星奕自顾自坐下，就听到有同学问：“你从哪转来的？”
叶星奕真的无解，偏偏自我介绍的环节总是避不开这些，他装作没听见，叼着笔盖继续埋头苦干。
“我听说是从莘城转过来的，这得是多想不开？”
“咱们这学习资源怎么跟人家一线大城市比，僧多粥少的，抽啥风了跑这来参加高考？长得挺帅，脑子不好使。”
“你管人家呢，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呀。”
“……”
教室里窸窸窣窣，讨论声还在不断继续，此起彼伏。
叶星奕置身风暴中心，烦得不行，只感觉到一盏又一盏探照灯打在自己身上。
受不了了，他正准备一个一个瞪回去，凌恒终于开了口：“安静。”
他掰断了根白色粉笔，在黑板中央写下两个遵劲有力的大字：凌恒。
凌恒隔着人群，横跨整个班望到最后一排，看着叶星奕：“教生物的，也是你班主任，认识一下。”
叶星奕愣了好一会，字写得好的人有很多，但粉笔字能写成这样的微乎其微，即使是在莘城读了整整十年的书，叶星奕也从来没有见过写得这么好的粉笔字。
骨气洞达沉着朴茂而又萧散从容，风神蕴藉处有魏晋书韵。
寥寥两字，却把行楷的稳、劲、老、润都展现得淋漓尽致，隐隐能看出纵横跌宕之意。
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绝对不应该被埋没在像琓县这样的十八线小县城，在充斥着应试教育的一所普通高中教书绝对是屈才了。
叶星奕方才便能隐约感受出金雷鹏对凌恒的诸多顾忌，这会更是有些被镇住。
“王智，站一下。”
前排一位身材高挑清瘦的女生应声站了起来：“在。”
凌恒望着叶星奕，说：“这位是我们班班长，非常优秀，你平时可以找她帮忙，如果不方便的话直接找我。”
王智转过身来，很好脾气地挥了挥手，叶星奕点了点头，他甚少跟女孩子打交道，有些腼腆。
“肖洒，学委。”
小胖子肚子圆滚滚，笨拙地从座位上起身，乐呵呵地挥了挥手：“有事随时找我啊，哥们。”
看不出，小胖子目测体重两百斤往上，成绩竟然这么好，肥胖完全没影响大脑发育。
“任成俊，副班长。”
“薛睿涵，宣传委员。”
“黄泽旭，团支书。”
“柳泊宁，体委。”
叶星奕依旧只是点了点头，不太习惯一时之间被所有人注意。
凌恒抬手示意他们坐下：“班里人多，不急，你慢慢认，其他同学多担待些。”
他在讲台前坐下，说：“你们自习吧，有事来前面找我。”
教室重新归于寂静，大家该学习的学习，该补作业的补作业，该写检讨的……
该写检讨的那个昨天在酒店emo，也不知跟谁较劲赌气，连着快两天半没吃东西，这会已经要饿死了。
他趴在桌上，写字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渐渐闭上了眼。
凌恒阖上教案，刚抬头就瞥见坐在后门旁边的那个小崽子又睡着了。
昨晚上做贼去了么？这么困。
上午才过了一半，睡着两次了。
凌恒悄声从讲台上走下来，同学纷纷望了过来，只有叶星奕一个人依旧睡得很熟。
凌恒喊他：“叶星奕。”
小崽子完全不搭理自己，凌恒只能又上手拍他：“上课呢，醒一醒。”
当事人完全没反应，胳膊下面还压着好几张写满了的检讨，手里握着一只黑色水笔。
小崽子将头埋在手臂里，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凌恒无奈：“……”
他把叶星奕强行从桌子上捞起来，想扶着他坐直。
没曾想，叶星奕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刚被扶起来就整个人往凌恒怀里倒。
凌恒一怔，上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立刻把人打横抱起，三两步出了教室。
叶星奕一米八一，长得挺高却并不壮，带着些青春时期少年独有的单薄。
凌恒抱着人稳稳地下楼，两分钟不到便把人送到了校医室。
看着人是昏迷着被抱过来，校医瞬间从椅子上起身：“怎么回事？”
凌恒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在病床上，皱眉道：“应该是没吃早饭。”
叶云禾立刻戴上听诊器，半响后无奈：“根本已经不是吃不吃早饭的问题了，这小子估计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血糖低得吓人，还在发热。”
凌恒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刚才跟过来的班长和体委：“你们俩先回教室吧，班长维持下班里纪律，不要吵到别的班。”
王智连连点头：“好的。”
体委柳泊宁不放心地瞅了眼，才跟着王智一起离开了。
叶云禾拿着温度计递给凌恒：“我去冲杯糖水，你给他量个体温先。”
小崽子烧得迷迷糊糊，意识尽失，凌恒只能任劳任怨地将体温计塞到他腋下。
叶云禾端着纸杯回来，示意道：“把他扶起来。”
凌恒坐在床边，让叶星奕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掰开他的嘴，将纸杯里的糖水一点一点喂进去，还拿了纸巾给他擦。
叶云禾打趣：“这小孩谁啊，以前没见过，刚从别的班转来一班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