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床上的小男孩早上已经出院了，这会还没有人搬进来，凌恒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叶星奕一个人。

他一身伤，躺得浑身难受，翻来覆去怎么折腾都不舒服，就听手机连着响了好几声。

【凌恒：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被凌恒邀请加入高二一班群聊】

琓县一中除了考试日以外并不统一收手机，这会大家都在午休，看到群消息后纷纷来加好友，叶星奕望着手机里一下子多出来的二十几条好友申请，依次点了同意。

微信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肖洒：你怎么样了哥们？@星 】

【柳泊宁：@星身体好点没有？】

【任成俊：多休息。】

【王智：【动画表情】】

【……】

叶星奕有些发愣，反复确认凌恒也在群里后挑眉。上学时间还敢在群里发微信，生怕班主任不知道自己带了手机进教室吗？

他正犹豫该不该回时，群消息又弹了下。

【凌恒：大家都很担心你。】

叶星奕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被一个陌生的集体这么快接受，有些眼热。

【星：谢谢大家，我已经没事了。】

叶星奕并不知道，班上不少同学都对夏义翔有成见，这人嘴实在太贱，平时格外喜欢找茬，说话更是尖酸刻薄，只是因为没太出格所以大家一直忍着。

可他对上了叶星奕，小狼崽子哪里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格，无意之间替大家除了害，让班里不少同学都已经正式接纳了他。

叶星奕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突然特别想回学校，正挣扎时，病房门从外面打开。

医生例行查房，笑着走过来：“午饭吃了吗？感觉好点没有？”

叶星奕握着手机：“吃了，已经好多了，谢谢。”

医生拿耳温枪给他量了体温：“37.4°，挺好，基本退烧了。”

叶星奕抬头：“我可以下午就出院吗？”

医生一愣：“不建议，最好再待两天，除了右手骨折以外，你身上外伤太多了，热度容易反复，伤口发炎了会很麻烦。”

叶星奕执意：“学校功课太紧了，不想落下课，真的不能办理出院吗？”

医生看他一脸坚定，无奈道：“你非要现在出院也不是不行，回去后记得自己按时吃药擦药，我待会喊护士过来帮你办手续吧。”

叶星奕瞬间精神了不少：“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护士来得挺快，叶星奕配合她办理出院后，突然有些迟来的担忧。

如果他现在这个样子贸然回学校，凌恒那边该怎么交代。

无奈他头脑一热已经办完了所有手续，这会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小崽子犹豫纠结了一路，这个点大家都在上课，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边上楼边祈祷，凌恒千万别在教室，不然自己真不好交代。

叶星奕偷偷从教室后面望了一眼，讲台前并没有老师，他松了一口气，悄悄溜了进去，完全没注意到写满了整整一黑板的脱水缩合和氨基酸。

他加快脚步，飞速走到最后一排，在座位上坐下。

不少同学都往回望，前排女生鹿苗苗回头，压低声音：“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用在医院休养几天吗？”

叶星奕眨眨眼：“已经好了，谢谢。这节什么课，没老师吗？”

鹿苗苗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就瞥见凌恒进了教室，她立刻噤声转了回去。

凌恒把一沓卷子递给王智，然后在讲台旁边坐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抬头，跟辛苦隐藏自己的叶星奕正好对视上。

眼神交汇之间，凌恒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忍了又忍，脸色阴沉。

“叮铃铃——”

下课铃响，凌恒站起身，道：“下课，叶星奕跟我过来。”

他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也没回头确认叶星奕有没有跟上来，径直自顾自往前走。

小崽子还算安分听话，默默地跟着他回了五楼实验室后面的独立办公室。

凌恒在沙发上坐下，将衬衫袖子往上挽了些，质问：“谁允许你自己跑回来的？烧退了吗？骨折好了？”

他一连三个问句，把叶星奕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硬着头皮道：“烧退了……我问过医生，可以出院了。”

这两天都是凌恒在跟医生交谈，他怎么会不知道小崽子身体到底什么情况，冷笑：“可以，胆子是越来越大，你还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吗？”

叶星奕咬唇：“抱歉。”

凌恒起身拉上窗帘，将办公室门反锁，从抽屉里拿了一把五十厘米的戒尺出来。

叶星奕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干什么？”

凌恒咬牙，抓着他的左手将人往身前带：“昨天就很想收拾你了，看你身体没好才忍着，你是会给自己找揍的。”

他干脆直接把叶星奕按在沙发上，站在他身后，不由分说地用膝盖压住他的双腿。

叶星奕瞬间剧烈挣扎起来，却被凌恒死死压在身下挣不开分毫，小崽子怒骂：“你放开我，凌恒！你是傻逼吗？”

昨天通宵照顾他整整一夜，这小狗崽子竟然是这种态度，还敢骂自己，凌恒气得连连点头：“可以，很好。”

凌恒连着近四十个小时没有阖眼，火气更是不小，举起戒尺就往他身后用力招呼，带起“呼呼呼”的连续风声。

凌恒没收着力，一下接一下重重抽，怒骂：“这两天给我惹了多大的事，心里没点数吗？”

凌恒怒火中烧：“才过来几天，打了几场架了？我让你摘耳钉你摘了吗？”

叶星奕病还没好，身体很是虚弱，连带着忍耐力也下降了很多，他疼得闷哼出声：“啊……啊疼……”

凌恒到底顾忌着他的身体，在好好给这小崽子一个教训和算了之间犹豫良久，最后还是丢了戒尺。

叶星奕身后已经通红一片，触感滚烫。

凌恒收了些力，训道：“昨天早上就想收拾你了，撕检讨给谁看，向我示威吗？”

叶星奕狠狠咬住牙关，挣扎之间扯到腰上的伤，疼得直接喊出声：“啊——”

这小崽子压根不知道惜命两个字怎么写，凌恒下定决心给他一个教训。

凌恒每说一句，便扇一巴掌：“仗着年轻身体好，就随便瞎折腾？是你先动的手吧，在人家地盘还敢以一挑四，你长脑子没有？”

“蠢死算了。”

凌恒终于收了手，无奈又愤懑地望向趴在沙发上的小崽子。

被凌恒松开之后叶星奕迅速用左手把自己裤子提上，然后扭过头，脸朝着沙发里面，不去看凌恒。

凌恒坐在沙发边上，冷声道：“今天真没想收拾你，怪你拱火能力太强了，这顿打完全是自己讨来的。”

叶星奕闷声道：“你这是体罚，我要去教育局举报你。”

凌恒委实气笑了：“你去，现在就去，我绝对不拦着。”

叶星奕终于转过头来，瞪着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敢吗？真的很过分。”

少年又羞又恼，一刻也不想继续待在这，撑着身体就想爬起来。

凌恒按住他的后背：“折腾什么？给你上药。”

他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的t恤早都湿透了，却依旧一字一顿：“不要你管。”

叶星奕咬牙，趁着他转身拿药膏，迅速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跑去，凌恒也没喊他，只看着他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一瘸一拐地跑了。

倒霉孩子，一点不省心，就疼着吧。

凌恒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药膏丢回抽屉里，在转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几乎是从凌恒办公室跑出来的那一瞬间，叶星奕就再也绷不住，泪顺着脸庞大滴大滴落下，他低头避开人群，红着眼钻进了洗手间，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小隔间。

身上火辣辣地痛就算了，关键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被才刚认识没几天的凌恒按着揍，叶星奕只觉得脸丢得抬不起头。

他把手背塞进嘴里，哭得浑身颤抖，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凭什么这么罚自己。

叶星奕气极，憋得满脸通红，压低声音哭了好一会才从隔间出来，用手接了冷水洗了把脸，又趁着没人，迅速用t恤下摆将脸上的水混着泪勉强擦干。

正好赶上课间休息，走廊人很多。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洗手间出来，竭力忍着不被别人看穿，无比庆幸昨天受了伤，现在这会即使走廊里遇到同班同学也不会太奇怪，少年心里简直恨死了凌恒。

他步履蹒跚，情绪低落到极点，一步一步往教室走去，速度极慢。

短短三十层台阶不到，叶星奕走出了一头汗，只觉得臀上的伤一扯到就疼得受不住。

路过布告栏，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就见多出来一张加粗字体的大字报。

“高二二班夏义翔同学多次欺凌同学，屡教不改，经学校高层领导统一协商，决定给予夏义翔同学大过处分，并勒令办理退学，终身不能再被我校录取，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

——2023年9月3日

白纸黑字明晰，叶星奕愣在原地，真的就这么开除了吗？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愣神之际，耳畔突然有人说话。

肖洒大大咧咧道：“看到了吧，爽啊。”

看叶星奕回头望着他，肖洒接着道：“诶，凌哥前面喊你去办公室不是说这事儿吗？”

一提到刚才叶星奕就来火，沉着脸没反应。

肖洒也没在意，自顾自道：“哎，凌哥是真的帅啊。”

小胖子眼里尽是崇拜：“校长是咱班化学老师，你知道他早上怎么说的吗？”

“凌哥说，不可能让自己班里学生就这样白受委屈，要么夏义翔退学，要么他辞职。”

要么他辞职。

一记重锤砸在心上，身旁所有喧嚣顷刻之间消失，只剩下这一句，迟迟不散。

身边人来人往，叶星奕都感觉不到，只有这五个字，久久回荡在心间。

自己好像确实混蛋了些，叶星奕看着正滔滔不绝的“凌恒”头号粉丝，说：“知道了，谢谢。”

肖洒摆手：“嗐小事小事，我去趟厕所啊。”

望着他走远了，叶星奕杵在告示板前伫立良久，一个人原地纠结犹豫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重新往凌恒办公室走去。

叶星奕想敲门，却不太敢，手好不容易抬起来又反反复复放下。

十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叩响了门。

凌恒抬眼望过来，看着鬼鬼祟祟的小崽子，并不出声。

叶星奕规规矩矩地站在凌恒面前，低着头，嗓音嘶哑：“对不起。”

凌恒望着他，眼含笑意：“从校长办公室告完状回来了？”

他拉开办公桌一旁的抽屉，拿了管白色药膏出来扔在桌上，故意逗他：“校长怎么说？”

叶星奕没恼，只是低着头：“没去告状。”

凌恒点头：“哦。”

叶星奕低声道：“我看到布告栏了，谢谢。”

谢谢你愿意维护我，愿意豁出自己来维护我，让我没觉得一个人孤身回到琓县是件错事。

凌恒站起身，将办公室门重新落锁，淡淡道：“不用觉得愧疚，换做别人，我也会这样。”

叶星奕望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保护我一腔孤勇，谢谢你没害怕担责。

凌恒拿着药膏在沙发上坐下，正色道：“过来，让我看看伤。”

叶星奕一愣，站在原地，没动。

凌恒无奈，将人扯进怀里：“打都打了，让我看看。”

叶星奕下意识捂住身后，凌恒差点就想再抽他一顿，耐心道：“伤不处理不行，听话，星奕。”

见小崽子依旧捂着屁股瞪着自己，凌恒懒得再废话，把人直接按在腿上。

叶星奕不太老实，还妄想挣扎，凌恒无奈：“怎么就这么犟呢？”

叶星奕右手还缠着石膏，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只能愤愤地趴在凌恒腿上，别过头装死。

凌恒看着他写满倔强和恼怒的后脑勺，边将药膏拧开，边柔声道：“我轻轻的，你乖一点。”

小崽子一言不发，凌恒只当他默许了，把药涂在叶星奕身后，一点一点细细揉开。

叶星奕疼得够呛，心里不住暗骂凌恒，但他并不知道，凌恒教训他时其实已经收了几分力。

凌恒怕他乱动，按着叶星奕的腰不让他起身。

小崽子腹诽，一个天天在教室教书的，手劲臂力怎么能这么大？

所幸身后没有硬块，只是深红肿胀，上药揉伤过程并不算凶残。

叶星奕格外要脸，咬牙扛着一声不吭。

凌恒给小崽子揉了好一会，才柔声讲道理：“以后遇事不能冲动，必要时候可以忍一忍，别吃眼前亏。”

反正逃也逃不掉，况且揉伤莫名安心，叶星奕干脆老老实实趴着，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按摩，焉头巴脑道：“恩。”

等药膏完全吸收，凌恒才松开叶星奕，按在腰上的力刚一松开，叶星奕就急着迅速起身，碰到身上的伤疼得一个哆嗦。

凌恒拿纸巾擦了手，无奈：“慢一点，浑身是伤还这么毛躁。”

叶星奕脸色绯红，颤抖着手提起裤子，好在运动裤格外宽松，看不出任何端倪。

叶星奕低着头，语速飞快：“我回去了。”

他转身就想跑，凌恒连忙抓住小崽子，把那管药膏塞进他手里，叮嘱：“回宿舍记得自己上药。”

叶星奕抓过药膏就飞速跑了，耳朵尖羞得通红。

凌恒挑眉，这小孩看着挺桀骜不驯，没想脸皮就这么薄。

相安无事两天之后，开学考成绩正式揭晓。

凌恒因为要跟别的老师一起合卷，难得没待在五楼。

他在四楼公共办公室坐了整整一上午，听了各路老师对叶星奕的评价。

一班语文老师是个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指着小崽子接连空着的好几句默写，不住跟凌恒念叨：“不行啊，这肯定不行，凌老师，默写一共十句，才对一句，这怎么能看呢？”

叶星奕也挺不容易，默写扣了9分，语文还能上120。

凌恒忍笑，点头附和：“回头我说他。”

本班数学老师看着凌恒简直眼里放光：“可以，很可以，星奕同学厉害的，我一直觉得莘城数学教得不如琓县难度高，这套卷这么多坑，他还能考142，挺好挺好，反正我是满意了。”

数学答题纸字迹工整，逻辑清晰，隐隐能看出小学霸的模样。

至于化学物理，这两门中规中矩，都在班级平均分之上，无功无过。

本班生物卷还在别的老师手里，凌恒等了一上午都还没传回来。

他总归还是有些期待的，小兔崽子大三门考得还算不错，英语更是年级第一，自己作为班主任，生物怎么着也应该考得比物理和化学好吧。

直到卷子回到凌恒手里，他看着3字打头的分数，反反复复核对了三遍，甚至拿铅笔又重新改了一遍，才确信自己的眼睛没看错。

凌恒一口气差点没能上来，随手喊住旁边一个学生：“同学，麻烦帮我去高二一班喊叶星奕过来，谢谢。”

那男生忙跑了，效率很高，一分钟不到，小崽子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凌恒面前。

叶星奕看着凌恒阴晴不定的脸色愣了下，伏在办公桌旁边的屏障上，试探性问：“怎么了？”

凌恒瞪了眼他：“站好。”

叶星奕探头望了一眼，见他手下压着的是自己的生物考卷，立刻后悔刚才没找机会开溜。

凌恒把36分的试卷递给叶星奕，气得差点原地升天，沉声道：“解释一下。”

凌恒时刻观察着小崽子的表情，竟然发现他还有些惊喜，蹙眉道：“怎么回事？语数英考那么好，物理化学也都七十几分，故意的是不是？”

回想了一下小崽子考试那天一大清早进教室就撕检讨气呼呼的样子，凌恒揣测：“气我不提前告诉你要考试，故意考差给我看？”

叶星奕咽了咽口水：“凌哥……”

凌恒无奈，从抽屉里重新拿了套空白试卷出来，指着角落的空位道：“下节体育课，反正你右手伤着也上不了，去把卷子重新做一遍。”

“哦，”叶星奕望着他：“能给我支笔吗？”

看着小崽子安安分分坐到墙角，开始低着头书写，凌恒莫名感觉不太对劲。

二十分钟后，凌恒从座位上起身，问：“我上去有点事，你跟我一起还是待在这？”

四楼公共办公室坐着几十名老师，来来往往学生很多，叶星奕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忙站起来：“跟你一起。”

凌恒点头：“卷子拿着。”

上楼后，凌恒没直接进里间办公室，而是开始捣鼓桌上的实验仪器，他示意叶星奕：“你进去，坐我位置上写。”

叶星奕拿着笔和卷子老实进去了，凌恒办公桌上东西挺多，他没乱翻任何，只安安分分地缩在桌子一角，摊开手里的生物卷。

真的……要命……

上学期期末生物还能考42，放了两个月暑假，他是真的一丁点也想不起来了。

小崽子连蒙带猜，改改涂涂，终于干完了前面二十道选择题，然后看着剩下的三道大题开始发愁。

A.图示细胞吸收和释放Na 的方式均属于主动运输

B.图示细胞吸收和释放葡萄糖的方式均属于协助扩散

C.图示细胞的膜蛋白有催化、运输、信息交流等功能

D.图示的Na /K -ATPase也存在于神经元细胞膜上

……

属实看不懂一点，那张36分的考卷凌恒没还给自己，他连借鉴一下蒙对的地方都做不到，叼着笔盖，愁得脸色发青。

小崽子各科都还不错，只有生物，是真真正正学不明白任何，骨子里就极其抵触这门学科，对于什么血小板、黏膜、组织细胞更是听到就觉得浑身难受。

叶星奕刻意没关办公室门，竖着耳朵听凌恒的动静，奈何隔着一堵墙，凌恒动作又轻，叶星奕一点声音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