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有欢细胳膊细腿,倔脾气上来的马驹一甩头就把缰绳从她手里抽走了。撅着屁股往后使劲的斯有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马房里滚了出来。她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就见一个枣红色的身影旋风一般冲了出来。好在她人还没摔傻,看见小马撅着蹄子要来踢她,扭头就冲人群跑了过去:“夫子,夫子救我!”
她叫得哭哭啼啼,马场上的众学子笑得前仰后合,被一匹三尺多高的马驹追得哭爹叫娘,也是育贤堂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孙岩忍着怒气上前,一手拉住人一手牵住马,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斯有欢问:“你没学过驭马?”
斯有欢明显惊魂未定,她抽泣着点头,忽然又停住,低下头喃喃道:“也,也不是。”
斯有欢病前并不起眼,怯生生躲在最后一排没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病后回来倒是不往最后一排跑了,但明显是大字不识,书上名字写得勉强工整,不必谈笔力好坏。莫说斯家一个户部右尚书三品大员家八岁的庶女,就是五品学士家的孩子,也不会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会。
孙岩捻着胡须,眉头皱了起来。
斯有欢虽然内向胆小不与人交际,但书院里的人尤其是斯有晨的同窗,都是知道她的。这会学生们一边笑一边看斯有欢,与斯有晨不对付的陈清珞故意驭马到了斯有晨旁边,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调侃道:“斯家出来的女儿,果然不一样。”
斯有晨气红了脸,想骂斯有欢眼下却不是个好时机,她气哼哼地踢了下马肚,绕了开去。
詹仁杰好容易止住了笑,对着旁边面无表情看着斯有欢的陆为安道:“斯家也太奇怪了,她都这么大了,居然没有学过驭马。”随即他偏着脑袋想了想,“我记得她是庶出,那……”也正常了,后宅里嘛,无非是这些手段,只是这斯家三姑娘倒霉,在人前现眼了而已。
场上只陆为安没笑,抽抽噎噎的斯有欢在他看来有种违和的感觉,可哪里不对他却偏偏说不上来。詹仁杰见他神色肃穆,不解地唤了句:“小世子?”见他直直地看着斯有欢,一个大胆的猜测从脑子里冒了起来,一时惊到居然嘴比脑子快地问,“小世子,你该不会是喜……”
陆为安猜到他要胡说八道,截住他:“这种不上台面的野丫头?”看着詹仁杰的目光里满是威胁,你把脑子理清楚了再说话!
詹仁杰立刻住了嘴,尴尬地扭过头,细细看了会用帕子擦眼泪的斯有欢:“其实斯家这个,还挺好看的。”
陆为安白了他一眼,驾马跑了出去。
斯有欢上学第一天出的糗立时就被众学子带回了家,纷纷扬扬地传到斯尚书的耳朵里也不过两日。他将小儿子叫到书房,面色严肃道:“府中只有两个女儿,说亲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若真是大字不识没什么体面,以后自然也不会有良配。更何况,有如此母亲,晨儿亲事恐也是要受牵连。”斯尚书想起几个月前两个孙女的风波,“还好那事没有传出去,否则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斯广怀这两日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斯有欢虽然洋相出尽,可话头指向的都是他夫人。他本想着内宅的事犯不上插手,但连一向不管后宅事务的父亲都特意为了此事找他,可见此事实在闹得有些难看。
“是,儿子知道了。”他毕恭毕敬地答道。
斯尚书叹了口气,对于自己这把年纪还要管儿子内院破事颇为心烦:“你母亲一直惦记着你没儿子,想给你院里添人,都被乔慧怡给挡了回来。这事本也不该我提,既然提了我便做主将人抬进来,不过是添个良妾也不用忙什么。”
斯广怀不是不想添人,只每次一提慧怡就目露哀戚,他不惧内但颇为怜惜娇花,这才一年年的拖下来。现在父亲发话,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立场。
当夜,尚书府三房抬进个良妾。斯三夫人气得面色铁青,斯有晨陪着母亲大气也不敢喘,只有斯有欢独自在房里惬意地绣着她不成章法的刺绣。
第二日去书院斯有晨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冷着脸一副你别靠近的模样。斯有欢识相地缩在马车角落,保持着与斯有晨三步远的距离进了书院。好死不死又在教室门口碰到陈清珞,工部尚书陈家的女儿并不用卖斯家面子,她笑得和善:“斯大姑娘好早,今日是月考,你可有在家帮你妹妹温书?”
斯有晨脸色一变,这两日母亲被外面的流言所扰,昨日院子里多了个姨娘,家中气氛很是怪异,别说帮斯有欢温书了,就是她自己也没想起来今日要月考。
陈清珞低头用帕子遮了嘴笑:“我先进去了。”
斯有晨回头看斯有欢,不知道是不是被月考吓到了,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想到这两日若不是她这么无用,又怎么会害得母亲声名受损爹还纳了妾,明明是她无用,为什么都要怪到母亲头上!可自从上次她将斯有欢推得撞在桌角,母亲就已经告诫过她,无论如何要懂得收敛,更不要提这次外人的目光全在斯有欢身上,她更是不能轻举妄动。
“你尽力考便是。”周遭是陆陆续续来上课的同窗,好奇的目光止不住的往两人身上来,斯有晨耐着脾气作出长姐的气度嘱咐。
斯有欢连连点头:“是。”
随即两人相顾无言。斯有晨恨不得把她的木鱼脑袋劈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话都说完了还杵在这不走,是等着让自己送她去教室么!斯有欢在她吃人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诺诺道:“那长姐,我先去教室了。”说完低着头快步而走。
两人的反应都被众人看在眼里,谁家后院都有嫡庶之分,只是做到斯家三房这么不加掩饰的,倒也不多见。
“说起来,斯家这次那么难看,都是因为这小丫头……”詹仁杰一边看笑话一边喃喃自语,“蠢得毫不遮掩。”
陆为安看着讷讷离去的背影,终于想明白了心头那抹违和来自何处,那日她将自己拉出湖水,单独面对自己与竹原时,可是没有丝毫怯意的。他不信一个如此唯唯诺诺又笨拙不堪的丫头,能有那样的表情。
詹仁杰转头正好看到陆为安收回目光,他性子跳脱,只要陆为安不烦他就敢一直围着陆为安废话连篇:“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看那个丫头出糗的,都瞧见你看她好几次了。”
陆为安并不在意,反正现在书院里都在看斯家的热闹。他淡淡道:“我刚刚只是在想,庶子是不是都这么蠢。”
詹仁杰噗嗤笑出声,别有所指地看了眼复课的陆为邺,然后贱兮兮地凑近陆为安低声问:“真是他把你推下水的?”
陆为安点头,詹仁杰嚯了一声:“真是个蠢货,在那日子里把你推下水,还是在府里,他以为他能逃得开?又能成什么事?”
可詹仁杰不知道的是,事实上陆为邺的确成功了,让陆为安直到死亡都缠绵病榻,这一次若不是那个变数……
陆为安轻咳了声:“不过,他很快就不是庶子了。”陆尧终究还是决定让刘琴做正妻,折子已经拟好了,只等挑个合适的时机送上去。兜兜转转,看来刘琴注定要成为镇国公府的主母,只是这次声望上落了下乘。
詹仁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深呼吸几次平复了情绪后,詹仁杰撇了撇嘴:“我说呢,今天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我下午怎么收拾他!”
陆为安微微扬起嘴角,前一世詹仁杰也爱围着自己打转,可那时候自己被刘琴温良的表象所骗,相信她说的外人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亲近自己,要的是他在皇帝那的情分,他因此对所有人都带着几分防备,最后居然连一个知己好友也没有。
“真是个蠢货。”陆为安喃喃低语。
詹仁杰愣住:“你为什么突然骂我?”
詹仁杰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脸相对的人居然此时还没有离开,陆为安撑着下巴:“你为什么不讨厌我?”
话题转换如此快速,詹仁杰想了想,决定先回答这个问题,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五年前北城兵马司的鼓是陆为邺撺掇我捅破的。”
陆为安:“……”
詹仁杰的爹是兵部侍郎,五年前临时事务需得去北城兵马司布防,他死皮赖脸地跟了过去,遇上了也是半道过来的陆尧。陆尧带着两个儿子,大人们谈正经事就将三个孩子轰出去自己玩。
陆为安一贯别扭,自顾去研究演武场上的十八般兵器,詹仁杰与陆为邺一起玩闹,他顺手就将点将台的鼓捅破了。当时詹仁杰吓得够呛,陆为邺却将两人拿来玩闹的长枪塞给了陆为安,又挑衅他来追打自己,恰逢大人说完正事出来,就见拿着长枪敲打弟弟的陆为安,而旁边用来发号施令的战鼓被捅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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