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天光正好。

已经被挂在窗外的金丝雀不知疲倦的探出头来,它扭了扭脑袋,并不能理解啖月半为什么要盯着它频频叹气。

啖月半一手摩挲着一块刻着海棠花的玉佩,一手拿着一张信条,信条上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柳玉已有。」

……

来秋霜收拾干净之后就去睡觉了,他补了一个白天的觉,傍晚爬起来吃了块桌子上一直备着的糕点,玩儿了会儿才又睡下,直到第二天的第二天,来秋霜伸了伸懒腰,拖着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为屋门外候着的周底松开了门。

周底松要带着来秋霜出去采置。

来秋霜利落地将头发束在身后,却犹豫的摸了一把周底松为他送来的一身莲花纹样的便服,衣服很干净,虽然那是方柳玉的旧衣服,但款式很新。来秋霜还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

犹豫着,他还是问周底松要了一身下人的装扮,去屏风后自己换了衣服。

来秋霜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里候着的仆人们无人因他方才的举动而对他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他们有他们要尽职尽责去做的。

来秋霜和周底松一起出了府,他们穿梭于街道,看流民们还在麻木地活着,听他们交谈着与他们有关的,而周底松与来秋霜才是那格格不入的。

秋日的风是微凉的,周底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吗?”

来秋霜看向提问的周底松:“黑色吧。”

周底松思索了一会儿:“没什么比较喜欢的艳一点的颜色吗?”

“那就蓝色,”来秋霜犹豫着,“艳色都不耐脏。”

来秋霜恍起神来——

他回想起被种在那个干净院子里的菊花,在一众花势正好的菊花里,在一簇不起眼的角落中,有一朵菊花已成颓颓欲败之势,可是来秋霜知道的,他知道菊花不会骤然衰败,只是不知道坏了哪里,一点点的,将将被发现而已。

其实在来秋霜在八岁时也随着流民逃亡过一次。

当初东西南北四国鼎立,可北国的老皇帝却逐渐沉迷于寻求长生之道,由此给了东国可乘之机,北国战事就此迭起。来秋霜的亲生父亲是位老将军的副将,因为常年随军征战在外,所以来秋霜没怎么见过他,不过他还有两位兄长,但他们都是被父亲在战场上捡回来的。

战事严峻之后,连哥哥们都已经参军随之征战,家中小辈就只剩了来秋霜和厨娘的儿子。

逃乱时,来秋霜被遗弃在了路上。

尽管当时的他还小,可是依旧知道要活,所以,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便随着远走他乡的大人们南下。最开始,没有人是话本里说的那种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模样,当时有个老婆婆瞧他可怜,还主动上前搭话,临走时也留给了他一张饼。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来秋霜都觉得话本里写的残酷景象才是骗人的。

他觉得这就是一群人只能走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而已。

可随后没日没夜的赶路磨破了来秋霜的鞋,枯枝乱叶却依旧遍地都是,他看到已经开始有人的粮食不够用了,最初倒是还有人会拿出多余的来分一分,企图一起互相扶持走到更远的远方。

可渐渐的就没人会这么做了。

已经有人会去抢别人偷偷藏起来的食物,还有许多年迈的老人被遗留在路上,晚上也渐渐的有了各声各调的啜泣声。麻木的神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常态。

来秋霜经常半夜被饿起来,来秋霜注意到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消瘦。

来秋霜渐渐的开始害怕了起来。

他在一天晚上逃离了这个原本庞大的队伍。

来秋霜逃到一个小镇上,饿极了他便学着那些记忆里的那些流民去抢其他人的吃的。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他却不得不去这么样,毕竟他从那里逃出来就是要能活着,他是流民,又只有九岁,稍微正规点的地方都不要他,他只能去偷,去抢,有时候他为了能少挨打,便去和野狗抢吃的,抢到了就要往树上跑,不然就会被野狗咬。

他目睹过被活生生咬死的人。

来秋霜就那样浑浑噩噩的活了不到三年。

有一次他在一个小巷里看到有一位黑衣服大叔靠着一棵树睡着了,他便着胆子去抢了那个大叔身边的包子,虽然他没跑出去几步就被那位大叔拎了起来。

他想本着撑死总都比饿死强,一口吞了包子还没被撑死的先差点儿被噎死。

那大叔看到他这副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叔没有动手打他,而是问来秋霜从哪里来。

来秋霜便小声说了句北关。

那位大叔听到“北关”之后,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带着他打马回了北关。马儿很健硕,大叔的技术也很好,原来几个月的脚程不过是这匹健康的马儿的几日行程。

竟然只有几日。

来秋霜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还是破破烂烂的街,但他看到了买糖葫芦的王老头,看到了在画糖画的张叔,看到了彩色的纸鸢和被风吹动的风车。

他看到了在来回跑跳的,瘦瘦小小的,他之前没见过的孩童。

“变天了。”那个大叔摸了摸他的头,然后递过来一碗趁他出神的时候去买的白粥,那白粥很干净,里面没有任何的沙粒和泥土,乘着白粥的碗也很干净甚至都是张新的。

来秋霜看着依旧晴朗的天,他不解复述了一遍大叔的话:“变天了?”

“这个国家换了一个皇帝,那个皇帝姓啖名玉,”大叔哈哈笑着,“他给自己取的帝号叫昭明。”

来秋霜回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跟前的大叔,看着那个眼神中充满傲气的大叔,看着他铿锵有力的继续说道:

“他还了北关安定——”

啪嗒——

可来秋霜记着那朵菊花的后续,只是啪嗒一声,烂掉的它被洒扫的下人掐掉了。

……

啪——

周底松弹了来秋霜一个脑瓜崩,成功让来秋霜捂着头看向了他,周底松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锦织阁,示意来秋霜地方到了,见来秋霜虽然打量了几眼,视线却悄悄地往旁边的糖葫芦那边飘,便带着他从小贩手里买了两只糖葫芦,一人一只。

他们在外面吃完了才进去的。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讲究,只是单纯的弄脏了衣服他们要赔钱。

来秋霜从小到大已经吃过好几回糖葫芦了,但还是每次吃都会弄得满嘴都是,这次周底松也是废了好大劲才给他擦干净。

锦织阁很大,但是样式不算新颖与丰富,正值动荡时期,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来秋霜会仔细的看,每每看到到喜欢的衣服,来秋霜会忍不住碰一碰,但又会很自然的放下,伪装成在认真地挑。

周底松在慢慢的琢磨着他的喜好:“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花纹太碎。”来秋霜瞥着那身绣着柳叶的青衫。

锦织阁里的人不算多,他们的交谈声便多少有些显耳。

“你觉得少爷会喜欢这身吗?”周底松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他下意识的先打量了一下来秋霜,“毕竟少爷现在不想穿太艳丽的颜色,但又没有交代具体要穿些什么。”

“旁边那样莲花纹的吧,”来秋霜正在不动声色的向着斜后方重复着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他一时间还没有留意到周底松换了语气,“应该会合他气质。”

“那发带呢?”周底松装作忧愁地揉了揉额角,却是借着这个功夫观察着来秋霜。

来秋霜分过神来,正盘算着该如何回应周底松,却不小心和周底松对上了视线,来秋霜强装淡定的伸手,装模作样的拿起了一件衣服,捻了捻衣服料子试了薄厚,刚想说话却是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撞了一下,那人很自然的勾住了来秋霜的脖子,亲切地叫了他一声“三哥”。

那人是从周底松的身后过来的。

他挡住了周底松继续望向望向斜后方的视线,明媚一笑:“三哥,好久不见了,活儿干的怎么样?”

“天底下哪有那么快就能干完的活儿?”来秋霜抬手拍向那人,不动声色的撇了一眼周底松:“周管事,这是我朋友。”

周底松收敛了面上的怀疑,明了了那也是六一行的人。

来秋霜舔了舔唇:

“我们想叙叙旧。”

……

来秋霜和那人也没聊多久,匆匆辞别就回到了周底松的身边。

采置完基本需要的那些东西之后,他们俩找了一个客栈,周底松主动挑了一个周遭没什么人的角落招呼来秋霜坐下,这才要喝店小二点了几个简单的小菜,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来秋霜搭起了话。

一小碟不肥不瘦的肉,搭配着白花花的大米饭。

来秋霜盯着咽了一口口水。

周底松笑着给他夹了块肉,然后瞧着他囫囵的扒着米饭,却又小心翼翼的尝着肉:“孩子,你这段时间是一直随着流民南下的是吗?”

“嗯,”来秋霜点了点头,“已经很久都没能吃上这么一顿像样的饭了。”

“你觉得这样苦吗?”

来秋霜细细的嚼着嘴里快要烂糊的肉,嚼久了有点儿烂糊,跑了滋味:“会习惯的。”

“可这世界上吃过苦的,并非独你一个。”

来秋霜微微一怔,却没有停下扒饭的手,他只是吃的稍慢了些,看着有了点儿斯文模样。

“你们的分工很明确,”周底松没指望来秋霜能说些什么,他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是直勾勾的目光再怎么平静都会让人觉得如芒在刺,只是他们不说,然后事不关己的看着。”

来秋霜神色微僵。

“就像肚子饿的人便要在乎桌子上的菜,就像身上冷的人便要在乎身子上的衣,”周底松平静的看着来秋霜,“就像我这种人……”

来秋霜打断了他:“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

“就像我这个人,”周底松不搭理他,“我是方府管事,我只在乎如何配合老爷将方家壮大,不该有的小动作藏好了。”

来秋霜回报以平静的目光。

“毕竟不是越往上的人越难缠,而是太多人都不稀罕。”

他吃的是周底松夹给他的肉。

来秋霜看到了他交出去的碎银,但这炖饭是周管事结的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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