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笑杜鹃。」
纸条上没头没尾的就写了这么几个字。
来秋霜是在这座宅邸的后门下的马车,后门在一条窄巷子里,有些僻静。留后接应的人与影捌完成了对接,影捌回到暗处保护,来秋霜则被府上的管事带去了一间收拾的比较干净的客房,那管事刚交代完公子一早入了宫,后脚就有人来前通报,向那管事手里递了一张纸条。
来秋霜斜眼看了看字迹。
他没来得及细看内容,但是这也足够了,因为他对这字迹很熟悉,那是钟寒蝉亲笔所写。
那是齐一养女。
没想到钟寒蝉竟然也和太子殿下暗中有所联系,近几年因为在忙组织的考核内容,来秋霜与钟寒蝉之间的联系有所减少,已然不像当初那般知根知底,看来他要想办法再追查一下才行。
不过,说到这里,算一算上次传递消息的时间,钟寒蝉也该给来秋霜回信了。
纸条被递在了来秋霜的面前,他在走神,没反应过来。
那管事忽然停了脚步,只是对着来秋霜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你去吧”。
“我?”
来秋霜感觉有点儿突然。
管事的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来秋霜的神色有些茫然。
那管事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有些道不明的晦暗:“被我截下来了而已。”
那不是钟寒蝉与啖月半之间的联络信吗?
来秋霜有些怔愣,总归是那管事想明着告诉来秋霜不要耍小心思,因为他们有的是办法能够弄到来秋霜的相关行踪。
可是,那管事的神色并不自然。
究竟是是钟寒蝉与他们之间没有实质性的联系,还是那管事只是单纯的想要在来秋霜面前立威?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得自己查一查的。
他要谨慎一点才好。
来秋霜接过那张纸条,大致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罕见,这次钟寒蝉要约他见上一面。
来秋霜问了问从这儿到齐府的路。
不远——
……
——钟寒蝉放下刚从药馆里买回来的药。
钟寒蝉掠过床上又陷入了昏迷的人,她径直走到妆镜台前稍作整理。
“已近黄昏了啊。”
床上的人儿是齐一不知道从哪里救回来的,当时他浑身是血,不管是他的脸上还是身上都有大片烧伤,钟寒蝉想要细问,但当时齐一却是岔开话题,只是让钟寒蝉先暂时多留意下这人的情况。
钟寒蝉虽然有些不解,但到底还是没问。
恍惚间,钟寒蝉听到了细微的呢喃声,紧接着她通过镜子看到了悠悠转醒的人。钟寒蝉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前去又顺手给他带了一杯茶水:“醒了?”
“多谢。”那人轻声呢喃着。
却是先挣扎着起身去了钟寒蝉的梳妆台前。
钟寒蝉没阻止那人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身上的纱布解开,她只是看了会儿那人嘴角两侧各有一颗的小小黑痣,便转身去了窗边,“我有个十岁时就认识的玩伴,他的两侧嘴角都有个与你那差不多大的黑痣。”
那人缓了缓神,有些吃力道:
“真巧。”
啾——
钟寒蝉听到了三声杜鹃叫——
是来秋霜到了。
钟寒蝉轻轻推了推窗,却没有完全打开,当是为了看看外面的情况吧,不过片刻,她便从楼上走了下来,来到了一楼的窗前,她挑逗着手边的一只鸟儿:“听说你最近收了张狐狸皮?”
狐狸说的是庙堂里的一位高官,那人贪了钱,被仇人找上了六一行,然后这活儿就落在了来秋霜的手里,他将这事儿办的不错,所以他的考核内容才是混入宫里。
可惜现在,总归是有些岔子。
来秋霜轻轻点了点头:“不光是收了张狐狸皮,我还在幽幽夜色里,凭着清淡花香摘了朵红牡丹。”
“捕狐狸不带劲,郎君这是又叫牡丹妖缠了身?”
牡丹书生曲若愚,那是钟寒蝉兄长的门客,也是来秋霜的师傅,曲若愚总喜欢在头上戴一朵红牡丹,小时候钟寒蝉喜欢偷偷溜出去找来秋霜玩,可每次出去,都会叫他抓了包,久而久之,钟寒蝉在来秋霜面前就管他叫了牡丹妖。
“小姐说笑。”来秋霜没有摇头。
钟寒蝉扶了扶鬓边的发,来秋霜明白这是她要自己注意安全,只见钟寒蝉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碎银扔给了他:“我要你把那牡丹一并采来。”
钟寒蝉想要曲若愚的消息。
“夜色正浓的时候那般昏暗,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位置。”来秋霜仔细思考着重新找到曲若愚的可能性会有多大,毕竟这些都是他被周底松找到之前的事儿了。
“真金白银给你了,这活儿你要是在干不好我是得要你吐出来的,不管你认不认我总归都认得这钱吧,”钟寒蝉今日点了妆,鹅黄色的衣裳衬得她很是素雅,“这事儿办好了还有钱拿,不得有半分马虎。”
来秋霜像是被吓到了,立刻摆摆手状作恭敬模样:“任小姐差遣。”
钟寒蝉扶了扶鬓角的桂花簪:“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差池……”
没等钟寒蝉说完,来秋霜便听到阁楼里传来了几声闷响,像是脚步声,来秋霜看到钟寒蝉的眼神中也划过一丝惊讶,他便也顺着响动望向房间里。
有人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来秋霜抬头看过去,方那人也低头望过来,恍惚间他俩好像对上了视线。
风卷落了几片树叶,钟寒蝉没有将窗户关上,来秋霜便借此正大光明的将那人看了个清楚。那人高挑的身姿像是习过武,他将外衫披在身上,照过头去,他的双手缩在袖中撑着外衫。即便刻意收敛,通过走路时沉闷的脚步声,也依旧可以判断是受了很重的伤。
可那人的举止依旧傲然。
来秋霜沉默半晌,主动错开了目光:“狐狸不好打,打到了也不确定能刨多大的皮。”
“给我留个尾巴就成,”钟寒蝉笑了笑,“还能少说给你留下半张。”
来秋霜没急着回复钟寒蝉,他扭头盯着已经走出来的那个人:“方才就留意到了,不知这位仁兄姓甚名谁,可是也要分一分这狐狸皮?”
那人走了出来,他与来秋霜擦身而过,眼神却不曾再有过有交汇。
“比起狐狸皮,”那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有风过,外衫轻扬,暴露在阳光下的是他嘴角旁的痣,“我更喜欢孔雀羽。”
来秋霜和钟寒蝉同时沉了脸。
“小生,杨宵。”
……
杨宵,杨柳岸酒醒今宵,他望着烛火摇曳。
其实,他还是更喜欢“方柳玉”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名字。
系马垂柳高楼,为君饮酒千斗。
方柳玉扶着衣衫略微前倾坐在桌前,他来找了齐一,站在烛火前的哑奴动作利索的为他检查着伤口,但他未将警惕收敛分毫,他曾为了帮助啖月半调查齐一时暗探过齐府,所以在他醒来没多久之后就能判断出来这是哪里。
“我听说有位向来不问庙堂事的怪先生,”方柳玉刚刚醒来,还不算完全清醒“但那怪先生不是怪的性格上。”
“那是什么?”
“是个只有一笔的怪名,太少见了,”方柳玉指了指齐一。
齐一像是被勾起了兴趣。
“那怪先生是你。”
“我是不是该配合的来一句‘被你发现了’?”
“小生杨宵,多谢先生出手相救,”方柳玉话锋一转,依旧在面上装着无辜,“我不记得我同先生有过什么交情,先生作何救我?”
“求恒必先安步,”齐一轻轻的扫了他一眼,“我当你知道是我敢救你,而不是我想救你。”
方柳玉不由得攥紧双拳。
求恒是他的字,是他方柳玉的字,即便方柳玉作为太子伴读之一久藏东宫,即便他齐一作为前朝元老不问庙堂,他都认得他是方柳玉。
方柳玉光想着要隐藏,却还是低估了对方。
“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我姓齐,单名一字,有字单一个菱字,”齐一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无奈的摇摇头,抬眸扫向了方柳玉,“我既想把你留在这里,又想把你送回去,因为我想留下的是你,但是又不想留下你。”
方柳玉把这句话嚼了又嚼,他琢嚰的很快:“如果你收我做学生,留下来的不就是我这个学生了?”
“可如果我又说我不缺呢?”齐一没有质疑,但也只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反问,原本温和的眼神却是陡然锋利,笑容也于一瞬之间收敛。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不请自来。
“我有被利用的价值。”方柳玉轻声说着,言罢又想说点什么找补,却又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还是选择了沉默。
毕竟他已经走错了一步棋,所以他现在一定要更加小心翼翼。
“你能有什么价值?”齐一重新笑了出来,但是他的笑带着轻蔑,因为他当时说的是“不缺”,而不是“不收”。
“你意想不到的价值。”方柳玉能够意识到齐一的笑点染着不屑,可是,他可以装傻充愣着见招拆招,他要尽可能争取着留在齐一身边——
万一能帮到月半呢。
方柳玉痴痴的想。
“至少,是你自己说的是你敢救我。”
既然齐一已经说明是他敢救,那齐一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太子伴读,方柳玉猜测着,许是因为齐府与东宫的往来是私底下的,所以伴读这个身份才是令齐一犹豫的原因,既然如此,在方柳玉不能确定齐一究竟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只能尽可能的去赌。
左右他只剩这么一条命,横竖还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我不可能将我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没有凌云志,空有条富贵命,先生的寥寥几言对我来说都是莫大恩赐。”方柳玉摸不准齐一的言外意,他只得先稳下思绪,干巴巴的回道。
“你说的倒是好听。”
“我更想活着。”方柳玉认真的看着他,“我不算聪明人,但也绝不是愚人一个。”
“继续。”
“就这些。”
他们之间的气氛逐渐僵持。
噗通——
“胆子不小,”齐一还是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他上下打量了打量方柳玉,“现在不再搪塞着说什么没有凌云志,空有富贵命,一心只向着平平淡淡了?”
“那不叫搪塞,我只是在实话实说,”方柳玉摇了摇头:“不甘于碌碌无为的人太多,算不上凌云志了,未曾相见先生便识得我身份,这是我富贵命的凭证,至于这最后一句嘛——”
“非我原述,我不负责。”
“小兔崽子,”齐一嗔笑一声,“我来问你个问题。”
方柳玉略带疑惑的看向齐一。
“他会成功吗?”
还没等方柳玉反应过来,齐一却已经抬头望向了天上的月牙,方琼玉只能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可是因位衰老而带来的褐癍没能让他失掉威风,灰白的发还能零星看到几根还算黑的毛。
他只是老了。
“就算我天天施粥,后巷那条街上都还有饿死的人。”
“事在人为,成败由天。”方柳玉不忍心的开口道。
齐一听到声音缓慢的转过头来看他,他将将看见齐一混浊的双眼里布具的苦涩,可齐一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扫了他一眼:
“我说你是废物,你就一定是废物吗?”
齐一的声音很轻。
他俩之间只有刹那的静默。
咚——
方柳玉跪在了地上,他朝着齐一叩了个响头:
“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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