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军之灾,生于狐疑(二)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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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别往这边儿凑。”

一个兵士驱赶着几个胆肥的孩子,他的身后是昨天夜里新死的一名男童的尸体,那金创医没有过多查看,便已肯定是凶杀,与之前的几个一样。尽管军中已加强防备,但仍没能阻止悲剧发生。

男童的爹妈在坟坑前哭得下了气,引得人们心中凄恻,又惶惶难安。

小子伯跟在孩子们之中,看着尸体被埋葬。

大人挨个儿敲打自家孩子,吓唬他们,却又真怕轮上自个儿。

“不看不看。陀佛菩萨哟,可叫那亡魂儿远场走,躲开俺家财宝儿!”

“你这不顶事,叫我说佛爷可不管这闹妖儿。”

“妖儿?”

“可不妖法,要不地咋光找男娃儿呢?”

“对对!天灵灵地灵灵,妖精快现形!”

一个拖着小闺女的干巴女人嘘声道:“哎,我咋听说是人呢?”

另两个妇人停下脚儿:“咋人呢?”

干巴女人趋着嗓子:“我家那死鬼说的,说他们那队主都见啦!说是会穿墙,”她捂着嘴,那声儿却老大:“就那么一刀,来无影去无踪!”说着抹下脖子。

“哎呦!还得了!”一个妇人惊叫一声,赶紧攥紧自己儿子:“夜了可不敢远走,听着没!”

那孩子不当回事的点点头,就要扽着彭子伯去玩儿。

彭子伯短短的身板儿上挎了一张小弓,草编的箭箙里装三支树枝,都是他的便宜爹给做的。

小孩儿们轮着要耍,天天不够捡树枝儿的。

彭子伯把弓箭摘下来给了他们,走到闫硃跳高的那棵大树旁坐下,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小女娃突然拽他的耳朵:“会跳!”话未说全,小女娃跌了出去,嚎啕大哭。

彭子伯连忙回过神把她抱起来,女娃拼命打他,他撒开手,见她的家人朝这儿来,他便急忙走了。

王廙的营帐里气氛严肃。

副将闫硃、四个队主,加上两个随军医官正聚集一处商议此事。

王廙叫医官验明了尸情,众男童确是被人一刺封喉。他又听几个队主禀报,其中一个说夜晚曾见到两条人影在营帐间飞纵。另一个听了,也吞吞吐吐地说似曾见到。

王廙疑他附会,冷言道:“见了什么?清楚禀报。”

那队主眼神滑溜不定,吭哧半晌,王廙喝一声 “说!”

吓得他叽里咕噜便说:“末将疑是一人!”

王廙还看着他,他豁出去道:“那彭先生会飞檐走壁,又会那邪门道术,末将,末将疑是他和那姓钱的!”

“放屁!”

闫硃骂将一声,伸掌掴向那队主脑瓜儿。

那队主不服,连忙躲闪,想动手却又忌惮闫硃武莽,他便拉住其他几人讲理,越发说尽彭钱二人可疑之处。那头一个说的人,倒也觉他此话有理。

王廙最烦聒噪,他转身思索片刻,听闫硃质问那两人:“你们有何凭证?!怎可血口喷人!”另两人反嘴,帐内更加乱套,王廙烦闷,将人都轰了出去,叫未时再议。

几人忙鱼贯而出,闫硃却抓住他手臂,道:“参军,勿要听此谤言。”

他最近跟着彭兮象练功勤奋,力量又长,王廙险些让他的劲道带倒,无奈道:“我知,无凭无证,不能妄论。”

“那厮定是血口喷人!他是那赵江从弟,叫赵苼。那赵江叛逃之时就有他一号!”

“哦?”王廙还真不知之中有如此曲折。

“咱可要信彭先生,”闫硃手劲儿一紧:“他们不会干这事!”

王廙点点头,他当然相信彭兮象。

闫硃终于松手走了。

然而,三军之灾,生于狐疑。

尽管王廙申令无有证据,不得惑乱视听。但这军营弹丸之地,私下里,还是渐有兵士直疑彭兮象和钱梨白行凶,扬言该将他们审问、拘杀。

彭兮象和钱梨白已有耳闻。

但他二人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想起先将彭子伯叫来与他们睡在一处,以保安全。

晚上彭兮象见他十分兴奋,想来是换了睡觉的地方不太适应,便唱了个北地童谣哄他。

彭子伯听得咯咯乐,小脸红扑扑的。彭兮象见他如此,不再强求,偶尔两人轻轻说话,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深夜,一个小小的身影挑起帐子,从容地躲开巡逻的兵士。

他身形倏忽,如一片轻纱拂过地面,少倾,便站定在一个覆面之人身后。

对方甫一惊觉,他已朝东,奔营外迅疾而去。

五条阴影乍起,紧随其后。

营地外。

“你是哪支?哪间?”

覆面人回道:“‘灯雪湖’恒明间。”

臾片刻:“敏郎哥哥?”

那人摘下面具:“宗子。”

“你们找错了人,便要杀死吗?”

敏郎抬首:“宗主已出灯雪湖多时,南下丹阳。请宗子速往。”

“敏郎哥哥,我不杀你。”

“请宗子速往。”

“我……”

五人遽然分立,敏郎右手利刃匕现:“回去吧。莫要逼我动手。”

“你们打不过我。”

敏郎屏息,与他对峙,片刻刀光聚起。

五条人影围住这一人,这一人却形如鬼魅,忽然现于包围之外。

只见他左手处磷光闪闪,匕首末端的金珠随动势发出铛铛之响。他绕行一周,四人犹自动作,在他眼中却如同缓步,脖颈更似俎上葱白,匕锋行,封喉寸许,不现血色。

竟是以一招贯之。

刃,堪堪止于第五人咽喉。那里一条伤痕深长入领。

“你们打不过我。”他收回利刃,由怀中取出一挂玉质燃灯符节掷在对方身上,转身即走。

“骓儿!”敏郎唤他。

前行的身影停顿了一瞬间,便继续向营中去了。

******

天光破晓,第六夜平安无事,没有再死人。

清晨,兵士们在营地之外发现了四具陌生的尸体。

他们身上没有行囊,不像兵将,皆是利刺咽喉毙命。

于是兵营中又传出了更多邪门的非言非语。不仅殃及孩童,连兵士眷属亦人心惶惶,恐祸临自身。妖人不除,已难平人们心中恐惧。

王廙困于帐中,他听见兵士们在营地上对彭钱二人的非议以及闫硃的叫嚣反驳,但他却想不出对策,这一刻他清晰无比地明白了御军从严的重要。

一支军队,一个集体,“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治军,真要如圣人兼济各方,才能统摄住一个力量的集合。

可他作为一个少年将领“静以幽,正以治”的意境,才初出体会。且他虽然出身豪右高门,却无军威可立,无功绩可倚。又有谁,会真心服从这样一个少年人的决断呢!

想到此处,他迫不及待的唤来王粪土,叫他去把彭钱二人回护进自己的主帐。

他做不到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但至少,要护他们周全。

王粪土去了两次,却都没有将人找到,王廙突然想起在郭府那回,两人的不辞而别。他亲自去了彭兮象和钱梨白的帐子。帐子敞开着,内里空无一人,别无长物。

等他回到主帐,案上却放着一枚简。

简上极短字句:闫硃此人可靠,凡事要多与之商议。勿念。彭。

预料成真。王廙顿时似失了主心骨,待回过神,那简已让他攥得汗湿。

彭钱二人走后,军中杀戮乃止。

而王廙心中,却久留下一片疑惑的阴翳。

彭兮象和钱梨白趁着黄昏的暮色向南,夕阳的余晖打斜里将二人的影子拉的长长。

不久,一道影子加入,两人警觉地徒然转身。

彭子伯小小的身影就跟在不远处,他头脸汗津津,朝彭兮象唤了一声:“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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