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主事

钱宝儿心知李秀芝所谓的好东西,不外乎就是精巧的点心,流行的衣钗,因此也不曾接话,只笑笑拿了个橘子递给徐大娘。

这位徐大娘在李家时,便听闻她家姑娘在这乡间有个知交,相貌生得极好,只可惜脸上有一道疤。她今日来见着,果真如传言一般。

又曾听闻她年纪轻轻,本事却大,管着三棵桂村杨举人老爷家的一片产业,看她年纪也不是小姑娘了,却至今未曾婚配。

她不明就里,只见钱宝儿一人独居此处别院,且又收拾得干干净净,接人待物也都进退有礼,不免心生喜爱。

又看她起身去拿了一吊钱出来,递与自己说道:“这么冷的天,难为大娘跑上一趟,这点子钱大娘拿去打点酒喝,千万不要推辞才好。”

徐大娘今日不过是回家,经过此处也是顺路,哪里想到还能得到这意外的银钱?哪里会推辞,只忙不迭地就起身接了。

又端详着她的模样,想起家中有个二十岁尚未娶妻的侄儿,不免蠢蠢欲动,试探着问道:“宝儿姑娘是一个人住在这边?”

钱宝儿也没多想,给她续了点茶水,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那徐大娘遂笑嘻嘻道:“怎么也还没说人家?”

她这一提,钱宝儿心中顿时明了。她放下茶壶,微微一笑:“不曾。”

她是礼貌,可在徐大娘看来,却是性子软,好说话,所以忙殷勤介绍道:“不瞒宝儿姑娘说,我今个头一回见着姑娘,就对姑娘喜爱得紧。听闻姑娘没说人家,这不正好吗?”她一拍手,“我呀,有个侄儿,跟姑娘年纪差不多大,也还没说亲呢,与宝儿姑娘你呀,正好相配。”

钱宝儿一听就乐了,显然这徐大娘不了解自己,庄子附近的人家,再没人敢到她面前来说这样的话,她今日倒是个勇猛的。

只因她是李秀芝家的下人,自己也不好将话说得太难听,只委婉道:“这事儿,顺其自然,就不劳大娘操心了。”

徐大娘却得寸进尺:“这可不就是顺其自然吗?偏巧今个叫我来传话,又偏巧我有个未娶亲的侄儿,我又与宝儿姑娘你投缘,可不是天注定咱们要做一家人吗?”

她这四舍五入的功夫,钱宝儿是望尘莫及,她干脆问到点子上:“既然大娘说您的那位侄儿跟我年纪相仿,可他这个年纪还没娶亲,是因为什么呢?”

果然徐大娘就犹豫了起来,她干笑两声:“这个嘛,哈哈,这怎么说呢?他呀,他就是生下来有只胳膊不大灵便。不过宝儿姑娘你放心,他的个头倒是长得高高大大的,人也能干。”

钱宝儿心中冷笑,她们这些说媒的人,对方有一分的好,她们也要夸成十分,至于她说的胳膊不好,自己自是不信的。说到底,不还是觉得自己脸上带疤,不好嫁人的吗?且头一回见面便说这种话,任是脾气再好的人,恐怕也不愿再见她第二回了。

所以她望了眼外面的天,道:“时候也不早了,看这天估摸着要下雪,大娘还要家去,可别耽误了。”

徐大娘一看还真是,临走还不忘叮嘱了钱宝儿:“我才跟你说的事,你可仔细琢磨琢磨啊。”

傻子才会琢磨这事。钱宝儿心中不屑,面上却还是笑着道:“您慢走。”

恰好碰着小巧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孟大成,替她拎着铺盖。

小巧朝徐大娘的背影努了努嘴:“那是谁呀?”

钱宝儿道:“秀秀姐家的下人,过来送句话。”

“哦。”小巧收回了视线,“我刚听着,她说让你琢磨琢磨,琢磨什么呀?”

钱宝儿一面让他们进去,一面将事情说了一回。

小巧一听她是徐家庄的人,顿时暴跳如雷:“你要说别个我还不晓得,偏这徐家庄,我可太清楚不过了。”

她看了孟大成一眼:“咱们养蚕场不是有一户就是从徐家庄过来的吗?平日里闲话,确实提起过他们庄子里有个少了条胳膊的人,可却不是她说得年纪不大,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钱宝儿随口应道,给他俩重新倒了滚滚的热水来。

“分明都已经快三十了!还少了只胳膊!”小巧气急败坏。

“真的?”钱宝儿叹道,“那也是怪可怜的。”

小巧气急:“可怜啥呀,为这,他爹娘心疼自个儿的儿子,从来不让做一点儿活计,都是家里五个姐姐做事,便是出嫁了,也都要往家里拿钱,几个姐姐在婆家也是头都抬不起来。

后面人们都晓得了,也没人愿意上门来提亲了,活生生把他四姐姐五姐姐的终身给耽搁了,至今在家里做活养父母弟弟呢。

你说这样的人家,谁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啊,活该也讨不着媳妇。”

钱宝儿点点头:“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巧犹不解气:“也是我不在吧,否则哪容她还能笑着走?”

钱宝儿递了把才烤好的花生她,笑道:“也亏得你不在吧,否则该得罪人了。”

“分明是她不知好歹。”小巧朝门外啐了一口。

钱宝儿哼了一声:“你可正经些吧,大成哥还在呢。”

“他敢嫌弃我?”小巧故意朝他眯了一眼。

孟大成呵呵笑道:“不敢,不敢。”

钱宝儿见他二人这般,不禁取笑:“如今小巧搬到我这里来了,大成哥你每日可要多跑些路了。”

孟大成挠了挠头:“如今腊月没什么事,倒也不用日日都跑的吧。”

他还真是不解风情。

小巧也没好气:“怎么,如今就不待见我了?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么便家去吧,不必在这里,看见我还嫌我碍眼。”说着就推了孟大成要他出去。

孟大成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又把她给得罪了,他自然是不想走的,只好双手抓了门框,朝钱宝儿投来求救的眼神。

钱宝儿也是无奈,这好好的,倒要看他二人在自己眼前打情骂俏。却又架不住孟大成的哀求,只好开口劝道:“行了行了,这外头大冷的天儿,眼看着也该吃晚饭了,倒不如叫他吃一碗热热的饭菜再回去,也省得饥寒交迫。”

小巧本就是闹着玩的,自然也不舍得孟大成受苦受累,听见钱宝儿这般说,她也就坡下驴:“那好吧,看在宝儿的面子上,今天就暂且饶过你一回了。”

他二人重新围着火盆坐下。

钱宝儿给他俩端来热热的红豆汤过来:“本来我晚上就打算吃这个的,如今又添了你们两张嘴,少不得等下还要去蒸点米饭,炒两个菜了。”

小巧接了那碗红豆汤,汤匙搅了搅,里面还搁了小元宵,笑道:“你一个人确实糊弄。”

孟大成正经道:“也不拘炒菜了,便是多蒸点米饭,拿猪油拌一拌,也就够了。”

“倒是不挑呢。”钱宝儿向小巧笑道。

小巧拿眼横了孟大成:“我听闻,也就是不久前吧,你爷俩一年到头也难见荤腥,便是你爹钓的那些鱼,多半都是送到县里去卖了的,如今日子稍微好过些,你的嘴也刁了起来了。”

孟大成以为她真的是在嫌弃自己,捧着那碗红豆汤坐立不安:“不是,小巧,我……”

钱宝儿瞥了眼小巧:“行了,你别瞅着大成哥是个老实人,就可着劲儿去欺负他。”又转向孟大成笑道,“不过就是碗猪油拌饭嘛,我这里倒还供得起。前两日刘婶送了好些猪油猪肉过来,都是自家庄子上杀的,我才炼了一瓦罐的猪油,今个就给你们俩先尝尝。”

孟大成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多谢宝儿妹妹了。”

小巧哼了一声:“刘婶也偏着你。”

瞧她那矫情的样儿,钱宝儿也不惯着她:“你这话可是胡说了,这庄子上的每户人家都分了点,也不曾少了你的,你可少耍点小性子吧,我又不是大成哥,我可是会骂人的。”

被她当着面这么点,孟大成不免有些讪讪的,耳朵尖都泛着红了。

小巧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大家都有那是大家都有,可你也不能否认,刘叔刘婶就是多多少少都要向着你一点。”

钱宝儿当然不否认了,她得意道:“没办法,谁叫我人缘好呢?不像你,恐怕也就只有大成哥不嫌你吧。”

“他敢?”小巧瞪大了眼。

孟大成一勺红豆还没送下去呢,赶忙挥舞着手道:“不敢,不敢。”

见他二人这般,钱宝儿忍不住笑:“说真的,如今你们俩的事大家都晓得了,到底什么时候才办喜事啊?姑娘在信里也问呐。”

小巧啐她一口:“姑娘如何知道?定是你多嘴说的。”

孟大成放下碗,认真道:“虽然我也想尽快,但我如今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少不得再攒一两年的钱,先把房子盖起来。”

“何必执着于此呢?”钱宝儿道,“养蚕场的房子如今只有小巧一个人住着,张叔张婶也搬出去了,其他庄户都是另有房舍。再不济,我把这青山小筑腾给你们。这终身大事,还是尽快定下来得好。”

小巧觑了孟大成:“我也是这么说呢,可这个呆子,一心只想先盖房子,说什么不是自己的房子,住着终究不安心,我也没得法子。”

钱宝儿乐道:“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原来这世上也有你拿不住的人呢。”

小巧先是笑着,随后又叹了口气:“玩笑归玩笑,只是盖房子谈何容易?他父子二人收入有限,便是如今加上卖酒的钱,也只是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所以我先头提议,要把我攒的钱也添进去。可他这头犟牛只是不肯,说如何能让女人家出钱?”

她指了孟大成对钱宝儿道:“你快帮我骂骂他。”

钱宝儿乐不可支:“这人还没过门呢,钱就要放到一处使了。”

小巧原本还指望着她帮自己说话呢,等了半天,没想到却等来这么一句,不由得恼羞成怒,放下碗就扑过来扭打了钱宝儿:“说什么呢?”

“好好好,原是我说得不对。”钱宝儿求饶道。

小巧这才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

钱宝儿理了理鬓发,看向孟大成笑道:“大成哥的心思我明白,那檐下的燕子都知道要先筑巢再养小燕子……”

小巧举起了汤匙:“你再说?”

钱宝儿摆手笑道:“差不多的意思嘛,总之就是先有房子,再成亲。”

孟大成点了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可大成哥你应当也知道,筑巢的除了公燕子,也还有母燕子,既然连它们都知道要一起出力,如今我们小巧又舍得出钱,你们呢,又正好缺一笔钱,凑到一处,为何要拒绝呢?横竖往后都是一家人。哦,对了,”她笑眯眯地问孟大成道,“日后这家是谁当呢?钱由谁管呢?”

孟大成立马就看向了小巧:“自然是她了。”

小巧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望向孟大成的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

钱宝儿翻了个白眼,得,人家小两口心里明镜似的,她也是白做这个好人了,白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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