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又下了两场雪。
好在青山小筑该有的物资都早已经置办齐全了,譬如新打的棉花被褥,新絮的冬袄——过年可不就得穿新衣嘛。虽然他们自家庄子上是产蚕丝的,可那绫罗绸缎却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的,只不过扯几尺棉布来做新衣,如今却是绰绰有余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
钱宝儿和小巧一大早就起来了,简单吃了顿早饭,前几日才做过大扫除,今日不过将屋里屋外再重新整理归置一番。
正忙着呢,就有附近的庄户王大嫂送来两只老母鸡。
钱宝儿原先也想自己养鸡养鸭的,如此不仅每日有新鲜的鸡蛋鸭蛋,家里来人时,要杀一只待客也方便。
只是陈红玉到底是姑娘家,爱个清净整洁,是以青山小筑除了富贵,再没养过其他动物了。
便是如今她去了外地,钱宝儿想着总有一日她还是要回来的,因此也不曾养这些,只是托附近的庄户帮忙养一些也就罢了。
今日除夕,无论是做供品还是自己吃,都是少不得的。
王大嫂已经将这两只老母鸡都收拾干净了,钱宝儿于是直接拿进厨房里,准备拿水冲一冲其中一只,拿陶罐煨上。
小巧伸了个懒腰,进厨房里来:“还有什么事吗?”
钱宝儿一边舀水,一边说道:“你拿个小铲子,去把旧的门第铲下来,我来生火熬糨糊,等一下好贴新的门第门庆。”
“哎呀,这可是个体力活。”小巧活动了下手腕,“早知如此,昨天就该让大成来给我们铲的,白收了我们的饺子了。”
钱宝儿笑道:“行了,知道你有大成哥了,就不用在我面前显摆了吧。”
“谁显摆了?”她笑着推了钱宝儿一把。
钱宝儿差点没给那瓢水泼到地上去:“好好好,你没显摆,快去干活吧,事情还多着呢。”
“那也得先吃饭呀。”小巧往桌边一坐,“我饿了,先煮点饺子吧,中午先对付一口。”
钱宝儿一抬下巴:“锅在那,你自己不会去点火吗?”
她一噘嘴:“倒要我来伺候你了。”
钱宝儿拎起老母鸡往她眼前晃了晃:“你晚上要想喝上这鸡汤,现在就老老实实煮饺子去。”
她嘁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舀水生火煮饺子。
吃了午饭,糨糊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巧铲完门窗上陈年的痕迹,也是整得灰头土脸的。
钱宝儿于是笑道:“我烧了热水,你快去洗洗吧。”
“还是先把门第门庆贴了吧,”她坚持道,“你一个人也不好贴。”
“哦,这会儿子倒懂事了。”钱宝儿笑道。
小巧一撇嘴:“毕竟我是个好人呢。”
贴完了门第门庆,小巧才去洗头洗脸。
因钱宝儿与小巧二人宗祠皆不在此处,钱宝儿只记得她阿婆,而小巧也早与家中断了亲,心里只有她已过世的奶奶。早在小年那日,她们已在路边设桌祭祀,这虽不是她们的家,却也期盼着两位老人家能够前来,享受些人间香火。
是以今日钱宝儿依旧准备了三荤三素的摆盘,等下就在院中先供了,磕了头,祭了祖,再撤下去做年夜饭。
小巧洗好头,钱宝儿也摆好了桌子,见她头发湿漉漉的,钱宝儿怕她着了凉,于是叮嘱富贵不能动桌上的东西,又拉着小巧进去厨房里,让她在灶下坐了,又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头发。
小巧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扑哧笑道:“明年过年再这样,你还帮我擦头发吧,还挺舒服的呢。”
钱宝儿笑道:“只怕明年这时候你却不在这边过年了。”
她反应过来钱宝儿在说什么,也不害臊,只说:“哪有那么快?明年要紧的是先把房子盖起来,在要请客摆酒,怕是钱不够了。”
她提起钱,钱宝儿便想起金秋实的那叠银票来,只是不知他会有个什么打算。
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怪无趣的,他有打算自是他的,与自己却不相干,早知该跟他收利子钱了,哪有白放的?
“好啦,差不多都干了。”小巧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去梳一下,等下就去拜你阿婆和我奶奶。”
祭拜了两位老人家,烧了纸钱,收了桌上半生不熟的祭品,钱宝儿瞅了时辰,便开始做年夜饭了。
因只有她和小巧二人,顶多再加上个富贵,也不用备许多菜,这现成的老母鸡汤已经是一道了,在添上一碗自家炒的炒米,喷香喷香的。
过年自是少不了鱼,年年有余嘛,何况这边又近着桃溪,孟叔又爱垂钓,家里再短不了这些的,少不得煎一条鱼。
又有刘婶他们送来的猪肉,小巧极爱吃钱宝儿做的红烧肉,肥瘦搭配,滑而不腻,配着白米饭吃,再香甜不过了。
冬天少青菜,好在还有老南瓜,又能自家发豆芽,所以钱宝儿炒了一盘绿豆芽,蒸了甜南瓜,也就够了。
她们也不搬到堂屋里去,只在厨房里摆了桌,锅里还焖着米饭,水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趁着灶火还未熄灭,钱宝儿又顺手埋了两根山芋进去。
小巧拿出孟大成送来的桑葚酒:“知道你不爱喝太甜的,我特意让他挑了有酒气的来。”
她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钱宝儿:“你闻闻。”
钱宝儿闻了一闻,笑道:“这个好,这个才叫酒嘛。”
“那今晚你可要多喝两杯了。”小巧笑着坐下,举起了杯子,“来,让我们先干上一杯。”
两只杯子碰到一处,叮当清脆响。
钱宝儿与小巧都一饮而尽。
“说起来,当年真是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竟会有坐在一起喝酒的这么一天。”小巧夹了一块子绿豆芽,突然感慨道。
“是啊,”钱宝儿看了一眼小炉子上的炭火,生怕火大把上头的鸡汤给烧干了,“那时候我也很看你不惯呢。”
“彼此彼此吧。”她笑道。
富贵闻着饭菜香,见她们迟迟都不肯给它一口,急得一边打转,一边汪汪叫。
钱宝儿于是又起身查看了米饭:“好了好了,也给你装上一碗。”
她盛了一大碗饭,又拿鱼汤淘了,放到地上让它吃。
小巧趁她不注意,夹了块红烧肉到富贵的碗里:“快吃快吃,”她小声说,“可别让那个小气鬼看见了。”
钱宝儿正拿筷子分着整鸡呢,闻言笑道:“我不仅看见了,我还听得一清二楚呢。”
如此说说笑笑的,也算是吃了团年饭了。
想着初一不好洒扫——免得将福气财气扫出门,钱宝儿和小巧于是收拾了桌面,将吃剩的骨头又全都拿给了富贵。
鸡汤没喝完,正好留着明天早上起来下挂面,再添两个茶叶蛋,便是本地大年初一的常规吃食了。
红烧鱼也剩了半条,晚上搁橱柜里冻一夜,明天正好吃鱼冻。
洗净了锅碗瓢盆,钱宝儿又拿攒盒装了瓜子、炒花生、炒米糖、桃干等蜜饯,小巧装了火盆,两人回到房中,又叫了富贵进来,将房门掩了道缝,两人一狗围坐着火盆守岁。
长夜漫漫,又听得外面北风萧萧,她二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将尚未完成的针线活拿在手里,倒也其乐融融。
夜渐渐深了,小巧撑不住,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钱宝儿才想开口叫她先去床上睡,却听见远处忽地响起了爆竹声——原来已经是子夜了。
钱宝儿于是唤了小巧起来,笑道:“放了这新年的第一挂开门红,洗洗再去睡吧。”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吗?”小巧揉了揉眼,跟着他站了起来。
推门出来,风越发大了。
年前就已经买来的爆竹,下午已经被钱宝儿和小巧缠在了一根竹竿上。她们抬着竹竿到了院门外,小巧不敢去点,只握了竹竿。钱宝儿捏了火折子,一点着引线,又赶紧回去换了她。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硝烟四起,幸好她们站在了上风口,不至于被风烟吹迷了眼。
这开门红放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耳朵才清静下来,就听见远远近近的庄户们也都放起了鞭炮,隐隐还能瞧着火光。
小巧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好了,放完了,咱们也快回去吧。”
钱宝儿答应了声,拖着竹竿回到院里,又将院门闩好。
“明天早上起来还要去给大家伙儿拜年呢,可不能起晚了,叫他们笑话。”
“就是就是,”小巧一边跺着脚,一边朝手心哈了气,“那我们快回去睡吧。”
虽然只睡了几个时辰,可钱宝儿依旧醒得很早。
换上新衣,洗脸梳头。拉开梳妆小盒的底层时,她看到金秋实给自己的布包正躺在那里。
要不要带这朵珠花呢?
她想了想,还是把这盒子推了回去,又取出上面一层的一朵绒花来。
小巧站立在她背后梳头,看她戴上这朵绒花,遂笑道:“你也是的,这朵花我都看你戴了好几年了,也不给自己买朵新的。”
钱宝儿笑笑,并未告诉她这是先前金秋实送自己的,只问道:“你呢?你可是要带叶老板送的那朵珠花?”
“那当然了。”她见钱宝儿已经梳好了头,便过来将她挤开,自己自己坐到凳子上,“你帮我梳个发髻,要漂漂亮亮的啊。”
钱宝儿拿起了梳子:“放心吧,绝对让你做这庄子上的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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