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时,天还没有亮。
为免吵到同住的郑婶,管盈尽量轻手轻脚。待她进了房间,才发现郑婶不在。许是郑婶昨晚去医院里送晚饭后,就留在病房里,和乔母顺利换了班,毕竟乔琪在夜里总不至于还像白天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张绒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而今天午后,郑居庸就会赶到...千头万绪袭来,管盈无论如何也睡不下了,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窗前思考对策。
大街上已经有早起的环卫工人们,拎着扫帚上岗了;酒店对面的早点铺里有一对中年夫妻,正拉开卷帘门,在灯光下准备起热锅热灶;街道上不时穿梭着出租车、警车、还有呼啸而过的120急救车...
这城市高速运转的背后,是许多人不分昼夜的穿梭奔波,有的为挣一口饭,有的为挣一口气。夜晚给了人们重见光明新生的机会,同时也在暗处布满了命运轮回的陷阱。
思来想去,直到天边渐渐亮起青色,她还是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万万没想到,张绒给她指明的,竟是眼下唯一的一条出路了!
房门被“嗞”一声刷开,郑婶刚进门,乍瞧见她黑着眼圈坐在窗前,被吓了一跳:“我的妈!”
管盈起身接过郑婶的手袋:“婶,吓着你了,一夜没睡吧?”
郑婶倦乏得平复道:“唉,这一晚上,一阵阵的眯着,有点动静就得起来看看,哪睡得踏实。白天要全靠她妈妈,我干瞪眼也使不上力,只能晚上尽尽心,也好让她妈妈能睡一个囫囵觉。”
郑婶虽不满意这桩亲事,但到今天这一步,需她该尽心时,她也并不含糊。
管盈扶她到床边:“那今儿白天就在酒店里好好补补觉吧,医院那边有什么事,还有我呢。”
郑婶勉力撑着腰身,好不容易平躺了下去,这才长吁一声:“嗨哟!我现在这年纪,真是不顶用了,本来觉也变少了,按说熬上一宿也没什么,但想不到这腰板先不行了啊,现在我这腰就跟散了架似的,都岔在一起了,又胀又酸,真撑不住了。”
管盈知她最近不舒服,关心道:“婶,你转个身,我给你按按。”
郑婶摆摆手:“不用按,医院那睡椅不成,现在换了床,平躺下来就舒服多了。对了,管管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怎么坐在窗边?你是睡醒了,还是一直没睡?”
管盈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撒了谎:“睡醒了。”
郑婶扯下她的手:“不对,你这身衣服都没换。管管啊,咱娘俩今天都补补觉,等醒来,你就赶紧回京西吧!后天你就得飞美国,你爸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别尽被这边的事耽搁了。”
管盈摇摇头:“机票已经改签了。本来也是提早了一个月,推一推也来得及。”
“改签了?你这孩子!”郑婶拍了她手背一下,而后又舍不得她疼,握在手心揉了揉,“唉,是婶拖了你的后腿啊,婶现在真是没用了。”说话间,郑婶眼里又含起泪来。
郑家最近不如意的事太多,郑叔又突然提了离婚,现在的郑婶跟过去已判若两人,只怕再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将她压垮了。管盈对她不放心,昨晚便通知老管推迟了机票,爸妈听说广州的情况,也都认为应该。
“婶,别想那么多了,睡吧!我听你的话,我也睡,就在这陪着你。”管盈起身拉上了遮光窗帘,匆匆换了衣服,靠着郑婶身边躺下。
有她在旁,郑婶安心许多,很快便睡着,甚至还打起了鼾,看来昨夜在病房照顾乔琪,是真累着了。
直到郑婶睡着,管盈才敢轻轻翻身,说是一起睡,却还是睡不着。医院白天有乔母和经纪公司的人在,料也不会有什么事找她,此刻让她睡不着的是郑居庸。
辗转反侧到临近中午,她实在静不下心,拾起手机,发了条讯息出去:“到哪了?”
很快,对面回复:“香港。”
管盈:“什么时候到广州?我去接你。”
对面反应了许久才回:“好,一点半左右能到广州南站。”
距离见到郑居庸还有两个小时,管盈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留了张字条,便换了衣服出门。
广州南站的出站口,一车车旅客拖着大包小包蜂拥而出,管盈已站在闸机外翘首以盼了许久。
人潮汹涌中,一个高大、小麦肤色且留着浓密络腮胡须的男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背着一件硕大的登山包,略显狼狈地停在了管盈面前。
管盈第一眼未认出来人,以为自己挡了背包客的路,朝旁边闪了闪,眼神仍翘望着出站口。
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在等谁?”说话时,来人摘下了帽子。
“哇!”管盈几乎是高抬腿蹦着,朝身后跳开几步,弹口惊怪道:“你搞什嘛?!”
原来那个文诌诌、一派无用书生气质的郑居庸,时隔大半个月已全然消失不见,眼前站着的,俨然已是一条精壮黝黑的糙汉了啊!
郑居庸一手捏着帽檐,另一只手局促地向后拢了拢头发,他似乎连头发也留长了些,已经可以背梳了,只是头发有些打结,看起来实在不算清爽。大约是从沙特港边星夜兼程地赶交通,他还没有来得及清洗,又或者他根本没心思清洗。
“什么搞什嘛?也就半个多月,你至于认不出我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哑,身上还裹挟着波斯湾海风的咸湿味。
这让管盈突然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身上的海风味;陌生的,是这味道竟出自“千金大少爷”郑居庸的身上?
“岂止我,连婶都不一定认得出啊!”管盈忍不住抬手凑前,戳了戳他下巴上的须毛,“你这胡子...是真的?哇...你学人家古天乐,白古变黑古哇!”
郑居庸朝后甩了甩脸,躲着她的手:“脏...”
她本来是很担心他的状态,才特意赶过来接他的,也早就准备了一箩筐见面时该说的话,结果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外貌转变全打乱了节奏!连说话的情绪也没有了!
“诶...好大尘...你这样子,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洗洗啊,免得吓到人...”管盈嫌弃地搓了搓手指,感受到指尖一丝丝油腻,这哪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白白净净一尘不染的郑居庸?
郑居庸抖抖帽子:“我妈呢?”
“在医院旁边的一家酒店。”
“那就回酒店洗吧。”
他倒不急着提起乔琪,也并不急着去医院。
两人回到酒店时,重新定了一间房,特请前台协调,安排在与郑婶那间所在的同一层。
管盈随他上楼梯时,说了下郑婶的情况:“你回来的事,我还没告诉婶。她昨晚在病房里陪床,熬了一宿,腰动不了了,现在估计还在房间里睡着,我走前留了字条,告诉她晚点回去。”
郑居庸点了点头,倒没说什么。
临到房间门口,他迟疑着转身,叫住了管盈:“就让我妈接着睡吧,你是不是有话说,进来?”
回酒店的路上,他就瞧出来管盈憋了一肚子话要说,何况他暂时也不想再惊动妈妈。
两人别别扭扭地前后脚进了房间,各自都不如之前同居一室时自在了。
郑居庸将登山包撂在椅子上,拉开边上的拉链,取出一小包私人洗漱用具;又从正面袋口中取出来一套干净衣裤。他对这登山包好像已用的很习惯,各有各的放处,也都记得清楚塞在哪里。不像之前,他出再远的门,也只带一件轻快的提包,其它所需用品只管到了地方再花钱买,从不会随身收拾准备,更别指望叫他从行李箱中找出件什么东西来。
他叫她进来,但见管盈进来后目光灼灼,如侦探一般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又叫他想躲:“咳...你坐会儿,我先洗洗。”
经过廊道,擦身而过时,管盈问他:“你支气管炎又犯了?”
“哦,没,只是嗓子有点干...”管盈心细,又十分地了解他,更叫他逃似的躲去了洗手间。
流水冲刷,从头到脚,汨汨而下,连日的内外压力涌上心头,郑居庸在淋浴间疲惫地垂下了头。撑在墙壁上的双臂没了往日的白皙,竟也暴出青筋来,这让他颓唐间突然想起了萧唯言。不知自己能不能像管盈当初原谅萧唯言那般原谅乔琪?当初只道简单,现今才感同身受,管盈的举重若轻,根本也是强撑。
她是如何做到那般大度的呢?同病相怜,也许可以听听她的建议。
简单冲洗过后,他湿着头发便出来,见管盈已叫客房服务送了汤饭进来。
“我想你顾着赶路,应该还没吃上饭吧?也别管什么饭点不饭点的了,先给肚子里塞点食吧!”管盈替他拆了筷子,招呼他坐下吃饭,点的汤饭也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他确实饿了,在沙特这大半个月,他总吃不惯当地食物,在港边忙起来又时常上顿不接下顿,好不容易回国一趟,一路上又各种周转,肚子里早就饥肠辘辘。
郑居庸顶着毛呛呛一头乱发和满腮胡须,端起汤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完全不在乎什么形象,在管盈面前,他早习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管盈在旁忍不住吐槽:“慢点...你才去了沙特多久,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像从战区回来一样...我真服了你。”
郑居庸边喝边回她:“有仨礼拜了吧。”
广州同样炎热,他洗漱后仍换了条短裤,说话间,膝盖不小心顶到了坐在一旁的管盈的腿,意识到时,迅速收了回去,两腿合拢,别别扭扭坐得像个闺秀...配他这一身铜色和一脸胡须,可真矛盾极了。
管盈只觉的他膝盖骨头硬,跟石头似的戳到了自己,人在吃得猴急时动作幅度大一些也不算什么,一点小刮小碰而已,可见他收拢得刻意,知他介意,便自觉朝外挪了挪椅子,给他腾出一大片空间来。
见他还是坐得不自在,管盈干脆离椅站起,走去窗边的沙发远远坐下,心中隐隐不是滋味。
他毕竟是订了婚的人,又与自己[戒断]了大半个月,若不是因为乔琪这事出突然,他二人也未必这么快就再相见,只怕等一年后她从西雅图回来,都未必与他能见上一面了。
管盈朝窗外看去,酒店外的大街上已经褪去了午间的燥热,男男女女这时都出了街。
想在这世上,还是做男人好啊,天生大条、来去潇洒,什么都断舍离得容易;不像女人们,就算出趟门都好不容易,心中总是放不下这和那,家里的老人、孩子、鸡鸭鹅狗猫...全都牵牵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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