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爸说,你后天飞西雅图?”郑居庸自顾吃完了饭,收拾好碗筷,转身问她。
“已经推后了。”管盈仍看着窗外的街景。
郑居庸闷不吭声低下了头,额上几撮头发胡乱朝上支棱着,像斗鸡的冠子,但是一只吃了败仗、垂头耷脑的斗鸡。
虽然从见面到现在,他都避谈乔琪的事,但想来对他的打击一定是不小的。他不轻易提起,大约是为了护着乔琪的脸面;她不主动提起,却是为了照顾郑居庸的自尊心。
管盈是为了郑婶留下,倒用不着他为此背上什么心理负担,笑道:“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首老歌来: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
郑居庸抬起头来,也勉强笑一笑:“哦,你是说我爸以前老听的,那盘张楚的磁带吧。”
管盈:“你还记得?”
郑居庸:“怎么可能不记得,我爸年轻时听歌的品味也挺绝的,连咱俩小孩都受他影响...我还记得那盘磁带的名字,好像叫《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吧?”
管盈脱口而出:“摇滚和说唱还是不一样的。”刚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
两人又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虽然迟早要聊到乔琪的事,但大家都想缓口气似的能拖就拖。
管盈对这再次沉默负有一定责任,主动换了话题:“那个...你在国外不方便理发,我能理解,但至少有时间刮刮胡子吧?”
郑居庸反应了下:“哦,是Kassim教我留的,在达曼港那边安排工人们做事,我这样子比较有说服力。”
“哦...是宗教信仰的原因吧?”
“可能是吧,留了胡子的确受欢迎了许多...”
“嗯...”管盈原本还想问他,是打算就以这副样子去看望郑婶和乔琪么,但想了想还是憋回去了。
郑居庸却主动说了句:“我不知道你改签机票,以为你还是后天的飞机,我想着送完你就回沙特,所以就定了大后天一早的返程机票。”
管盈吃惊道:“啊?你就回来待这么几天?”倒不是吃惊于他竟记得给自己送行的事,而是吃惊于他对乔琪的事看得这般轻巧。
郑居庸颇淡然地点了点头:“嗯,第一次送货到达曼港,什么都要从头来,事情比较多。”
那是他一手揽下的生意,她若问多了,倒显得瞧不起他。管盈没再多问,忐忑地挠了挠胳膊肘,想来也好,他只在广州待三两日,倒是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也就不至于招惹了张绒那边。
房间里太安静了。
两人互相偷偷瞥望着对方的神情,偶尔视线不小心碰到一起时,各自慌里慌张扭开。
郑居庸还第一次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西城小霸王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小心谨慎过?想到以前被她各种教训的时候,鼻腔里忍不住哼出一声轻笑来。
管盈回头望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刚才是笑了吗,他现在还笑得出来?!人家说,大悲至极反而为笑,这家伙一直隐忍不发泄,莫不正是憋得精神失常了?
她刚想关心他两句,郑居庸却先开口了:“听说你去西雅图大学念书的事,之所以办得这么顺利,是萧唯言在背后帮的忙?你和他还有联系?”
他现在还扯这些做什么。
管盈:“已经分手的人,在我这里,就等于去了另个世界,我才懒得联系他。可能是佳薇跟他提了这事吧。”
郑居庸:“哦,佳薇姐还好吗?”
管盈:“好像不太好,我觉得她在电话里没有跟我说实话...我原本打算早些去西雅图,也是为了想去看看她,从西雅图去温哥华还蛮方便。”
郑居庸:“我还以为,因为萧唯言的关系,你和佳薇姐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好了。”
管盈皱起眉头来:“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郑居庸:“呵...我只是觉得你有点了不起...他们做了那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还能这么大度。”
管盈这才咂摸出他的话味来,原本觉得他在七绕八拐地扯闲篇,她不想在这话题上说太多,这时反应过来了,觉得有必要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态度:“这种戴绿帽子的事,谁要什么大度的美名啊!如果不是为着佳薇,你以为我会成全他萧唯言吗?你可不要傻到混为一谈啊!”
她用“混为一谈”这词,等于对他和乔琪的事也定了性。
看来,管盈都知道了,那他便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了,大家都经历过这种事,她也断不会反过来笑话自己的。
郑居庸抬头看她:“管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管盈愣了一下,匆匆避开他的眼神,扭头又看去窗外:“我不知道!”
他站起来,也走到窗边,与她只有一米多的距离。
午后穿过玻璃仍显刺眼的阳光,被他挺拔的身躯恰好挡去。他的头发已干了许多,连同胡须一起被红日倾晒,变得茸茸泛光;裸露出来的胳膊与腿上,肌肉筋骨的硬朗弧度更加清晰可见;脖颈与手背上的青筋,嵌在麦色的肌肤里,竟也开始有了遒劲的感觉。
浴后清香,随着他刚才走动时,不经意间袭来,管盈忍不住挑了挑眉峰:他原来长这么好看吗?
女人想要变美,从衣装到妆容、再到配饰甚至发型,需要那么多的步骤;而男人只要洗个澡,清爽一番就大有不同,这可太不公平了。
管盈现在才说不知道,未免太刻意照顾他了。郑居庸抬起一只脚,蹬了蹬落地窗的台面,低头道:“那孩子不是我的。”
透过玻璃隐约的轮廓,他瞧见管盈尴尬地翘了翘脚。
郑居庸如同在家长和老师面前认错,娓娓道来:“当初她急着与我订婚,背着经纪人偷偷溜去了迪拜,那时你还在警局里,而我自己在交易市场跑了几天也没有什么收获。她以为我懈怠拖沓,又误会我与你在外面...就有些生气着急。她突然跟我说,与其等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带着一点成绩回国说服父母,倒不如先有个孩子来得快...”
管盈想起来,乔琪去迪拜的那段时间,刚好也是她与萧唯言分手的时候。那几天郑居庸没少为自己在外奔走,后来又撇下乔琪,代萧唯言去接自己出警局,到机场送佳薇...这难免要惹得小情侣之间不愉快,叫乔琪觉得受了冷落,后来还导致乔琪落单,被那私家侦探尾随...
想到那鬼鬼祟祟的私家侦探,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昨夜张绒的话来,管盈抬脚,狠狠踹了一下地板:“我可不是从那时起,就在帮她们了!”
聊到孩子,郑居庸有点尴尬,回头看她:“帮谁?”
“没什么,你先说!”管盈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
郑居庸却误以为她在生他的气,赶紧解释道:“我没那么做!我去展会碰到了哈桑,他介绍了Kassim给我,本来是谈不成的,后来多亏秦哥和刘哥帮忙,才在那家中餐厅里签了一笔小单子。”
管盈惊讶道:“Kassim是哈桑介绍给你的?”
当时正要细问他这生意是如何谈下的,却被那私家侦探的事打断了,之后倒也没再与他深究,才知道这背后原来还有哈桑的关系!
郑居庸知道她忌讳什么,补充道:“嗯。但你放心,我没向哈桑和Daniel透露任何关于你的事。Daniel的身份与我们太悬殊了,我总不能让你白在警局里躲那么多天...萧唯言说,只要我和你一起尽快回国,Daniel就会以为你是跟我回国履行婚约,也就会放手了,他也会配合我们两个的,刚开始我也搞不懂他为什么放心让我带你回国,后来才想明白,他大概是因为佳薇姐吧...”
管盈皱着眉头,窘迫道:“萧唯言他吓唬你呢,Daniel哪有那么可怕,我蹲局子也不全是因为Daniel...”
郑居庸:“我也不是全听萧唯言的,其实我也觉得你早些回国的好。毕竟我们骗了Daniel在先,你又不想与他复合,那就离他远点比较好。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再去中东那边了。”
他自己正一箩筐麻烦,却还有心情督促她的感情事呢!管盈莫名觉得有点热,房间里已经开着中央空调,她还是从桌上抽起一张宣传单,当扇子摇在手中,扇得面前呼呼风起:“行了,知道了...唉,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郑居庸瘪瘪嘴,以前哪轮得到他置喙她的事,现在能叫她听得进去,多半是因为她出于同情自己才忍着没发作。
“回国以后,你也知道我爸妈他俩的心思,那顿饭原是为了你和我准备的。我才发现乔琪说得对,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管盈全听明白了:“所以你就骗叔婶,说你和乔琪有了孩子?!”
郑居庸舔了舔嘴唇:“呵,我是不是很可笑?她那时已经怀孕了,我却不知道,还自作聪明...”
这不是恋爱脑是什么?管盈一时无语,摇得手里那张宣传单叭叭响:“唉,你喝口水再说吧...”
他转身去柜面上拿了两瓶矿泉水,拧开一瓶,先递给管盈:“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信我说的这些就行。”
自从管盈上大学离家以来这十年间,他二人间还从未这样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长谈过,他自觉与她沟通有限,未必能真让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对乔琪坐怀不乱。
管盈接过那瓶水后,他才为自己打开剩下那瓶。
握着水瓶,管盈又想起那天为了扶起一瓶水,与他一起倒在沙发上的情景,那时也是在广州,也是这样类似的酒店,旁边的床铺也洁白得千篇一律...只不过那前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她是亲身体验过,他对乔琪万般克制的。
而这克制,出于男人中少见,却十分真心的爱意。
当初还以为他是为了照顾乔琪怀孕,现在想来,他还真是老派!这大概与郑家家教严格也有关,可见他为乔琪骗了父母未婚先孕的事,也是因为一时乱了心豁出去了吧!
管盈喝了口水便起身,稳稳地将那水瓶和宣传单一同放回台面上,走到窗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眼神柔和体恤、不掺任何杂质,轻声问他:“郑居庸,你一定很伤心吧?”
郑居庸“哒哒”捏着手中的半瓶矿泉水:“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张绒虽然不是什么正道,但看人断事却是准呢,她说得对呀:郑居庸这种男人,还真是难得一个!
管盈笑了笑,心道:帮他这样一个人,倒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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