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180°转了又转的三枚,手中的五彩绳恰好缠完。
捡起小包裹里的油纸掂了掂,她看着邢正问道:“两斤?”
邢正立马回神,“我怕一斤不够,所以......所以自作主张多加了一点。”
说完后脑勺一阵寒气袭来,陆衎站在他身后,意味不明地道:“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邢正被他说得脸色一僵,头皮逐渐发麻,头脑风暴正准备辩解几句。
陆衎却略过了他,径直问三枚:“可是有何不妥?”
三枚摇头:“无妨。”
抓了一把黍米在手里,对着假装乖巧的八耳一踢。
三枚:“张嘴。”
快速眨了两下豆豆眼,小野鸡“咯”了一声,十分听话地张嘴,开始啄起了三枚手中的黍米。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八耳的身上,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邢正甚至将呼吸都放缓放慢了。
丛林里,静得落针可闻。
“啪嗒!”
没有任何开口和孔洞的木箱子,忽而自顶面裂开了一条缝。
裂缝歪歪扭扭,呈不规则的蛇形,“嘶嘶”往上冒气,白茫茫的雾气,一点一点凝聚在一起,最后成了一颗小气泡。
小小的气泡晃晃悠悠,像喝醉了酒般,向左倒一下,向右飘一会儿。
突然,“咻”的一声,脱离木箱子,飞了起来。
它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儿,一溜歪斜挨到了正低头啄米的八耳,正正粘在它的紫色单冠上。
“咯咯咕!”
嘹亮的嚎啼一声,啄米的野鸡双目一瞪,瞳孔霎时变得猩红,神情也凶猛了起来。
尖锐的鸡嘴砸吧了一下,对着三枚用来绑住瓷碗和掌心的无五彩绳就是一叨,从端头开始,狼吞虎咽地咀嚼了起来。
“咔吧、咔吧、”
没甚奇特的咀嚼音,邢正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动声色挪到陆衎的身边,却见他一双冷眸正紧盯着那一身狼狈的小乞丐。
“陆在野,你、”
“嘘!”
陆衎左手按住腰佩,神情警戒,快速朝四周扫了一眼,“起风了。”
起风?
尽管什么都没感觉到,邢正还是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他马步一扎,左手紧握牛尾刀的刀柄。
“咔吧、咔吧、”
“咔吧、咔吧、咔!”
终于等八耳将五彩绳全部咀嚼进肚,三枚将倒扣的瓷碗放到地上,伸手抓了把黍米扔进碗里。
八耳见状,猩红的鸡眼滴溜溜转了一圈,瞬间就温和了下来。
踉跄地踱了几步,“咔吧”咬住了碗沿,晃悠了一下才缓缓转身。
它摇摆着身子开始踱步走远,想酒鬼一样走路不稳,碗里的黍米一粒却都没有掉。
走啊走啊走,走到三枚先前所指的断头古榆树前,八耳突然停住了脚步,像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样,仰头打了个巨大的响嗝。
再次走动起来的时候,碗里的黍米开始掉落了,一边掉一边走。
三枚估算了下时间,伸手往地上一捞,却捞到了空荡荡的包裹,低头一看,装黍米的油纸不见了。
再抬头就见陆衎跟在了八耳的身后,朝自己扬了扬抓在手里的黍米。
四目相对,三枚意外地挑了下眉,半晌后点头,示意他将黍米倒入碗里。
又开始了!
这两人......又眉来眼去开始打哑谜了!
明明上一刻还朝自己示意警戒四周,结果邢正才刚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跨擦”拔刀,邢正不甘被两人排除在外,小心避开醉酒的八耳,他舞着大刀,哐哐开始除草断根,忙前忙后瞬间就理出了一片空地来。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醉酒的八耳转圈做标记。
大约半刻后。
当陆衎正好将最后一点黍米倒完,八耳堪堪倒地的瞬间,“咣”的一声闷响,小气泡骤然破碎。
三枚脚边的木箱子,也跟着发出一声“嗡”的响声,顶面的裂缝不知何时已然愈合。
乍眼一看,严丝合缝,一点裂痕也没有。
“哗啦啦!!”
如柱的雨水穿过茂密厚重的树冠,猛然从天而降,稀里哗啦浇落地面,瞬间就把几人淋成了落汤鸡。
三枚站在树桩上,小手一挥,指着八耳用黍米圈起的一大片土地。
“挖!”
此时,恰好一群带刀青袍衙役姗姗来迟,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铁锹,有的人肩上还扛了一把锄头。
乍然听见一声陌生的喝令,俱都愣了一瞬,隔着雨幕,纷纷将目光投注在邢正的身上。
邢正被看得黑脸一懵,习惯性看向陆衎。
陆衎一手揪着鸡翅膀,一手拿着破瓷碗,蹙眉看向完美闭合的大圆圈,和里头密密麻麻的小圆圈。
雨势强猛,狠狠地拍打在地上,却冲刷不动地上的黍米。
他的心中忽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地下埋着的,会是薛婉茹吗?
圈了这么大的一块地盘,难道埋的,不止薛婉茹一人?
看着与自己相对而望、不住拿手背抹去脸上雨水的三枚,陆衎长腿一迈,几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对视一瞬,陆衎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她的怀里。
拽下马背上的斗笠,一把扣在三枚的头上,他转身下令:“挖!”
尽管不明所以,青袍衙役们在邢大捕头的带领下,认命地对着那用黍米围着的小圈子挖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个年轻衙役突然大叫一声:“啊!”
“手!”他指着地上,“我挖到了一解手臂!”
“大人,我这里也挖到了一截断臂!”
“我也挖到了,也是一截断臂!”
“啊,这里也是一截断臂!”
“这里也有一截!”
“我也挖到了!”
“我挖到的是骨头,看形状好似也是手臂......”
“......”
衙役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随着越来越多人挖到断臂,众人的声音从一开始找到线索的激动,逐渐转成了惊恐。
挖出来的都是一截一截的断臂,而且都是左臂......
“在野,这......”邢正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毕现,看着陆衎欲言又止。
陆衎仔细确认完从地下挖上来的断臂,抬头朝远处一望,却不见了三枚的身影。
他冷眼扫了一圈,发现三枚正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条诡异的小径,心头莫名发紧,几个箭步便拦住了人。
“你去哪里!”
三枚杏眼呆呆,伸手揉了揉,才扶着斗笠回道:“这边已经完事了,我得进去看看。”
她说完绕过人就要走,手腕又被抓住。
陆衎:“刚挖出了那么多截断臂,你现在就走?”
小径尽头是人是鬼还未可知,她孤身一人就敢独闯,难道就不怕?
三枚不知陆衎心中所想,一脸无辜地道:“断案寻凶,不正是你们官府的差事?”
连她自己也在拼图,眼下实在帮不上他们什么忙。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陆衎道:“先是薛婉茹的油纸伞,再是这一地的断手臂,你觉得我能就这么放你走?”
三枚笑笑,笃定道:“你知道我不是凶手。”
“你的嫌疑目前最大,必须配合我们调查。”
吸了吸鼻子,三枚话锋一转:“你看我现在不流鼻血了。”
陆衎被转移了注意力,见她鼻头除了发红外,确实不再流血了,心下一安,转瞬便回神,“然后呢?”
三枚指了指崎岖而深幽的小径,“我再不快点,薛婉茹的魂就要散了。”
“她的魂若是散了,我的耳膜就要穿孔一样的疼,可能就再也听不到你好听的声音了。”
“胡言乱语!”
陆衎面无表情退后一步,也不知道斥的是三枚的哪一句话,他身上呼呼往外直冒寒气,耳垂却微不可察地泛着淡淡粉红。
见三枚执意要走,他声音有些冷硬地道:“等着,我把马骑来。”
说完转身就要走,三枚拽住他的衣角,正要说什么,忽而身后传来邢正粗噶的大吼声。
“陆在野,裴子钰的护卫说有个叫什么长什么摇的姑娘不见了。”
长曜郡主?
她什么时候来的眧州?
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失踪了?
陆衎豁地转头,果真就见裴元的贴身护卫,正一脸焦急地望着他的方向。
“咯咯哒!”
嘹亮的打鸣声响起,衣角一松,陆衎低头。
醉酒的野鸡不知何时已然转醒,头顶着一个小木箱,睁着一双小豆眼,凶狠地瞪着自己。
三枚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忽而转头,朝陆衎道,“陆少卿,寻人要紧。”
少女失踪案的真凶,每隔四日就要掳走一个少女,距离上一个少女失踪,今日正好第五日。
“咱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有缘再会。”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尽管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瘦弱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陆衎倏尔想起每次走进师傅的练功房里,永远能看见他的佛龛里用镇纸压着一张生宣。
未经任何加工处理的原纸上,用漂亮的小篆书着一句话。
——“让她走吧,一匹桀骜的孤狼,终将学会孤独而勇敢地独闯黑暗。”
“你......”陆衎欲言又止,开口欲要问她名讳,却觉得冒昧无礼。
那孤狼背影一般的主人,却像是能感应到什么似的,蓦然回首,朝他微微一笑。
“序三,”三枚俏皮地数了三根手指,轻声说道,“也可以唤我三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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