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训练照常进行，叶池手腕骨折，跟主教练告了假，坐看台上观看。

馆里的运动员基本都是十**岁的年纪，正当青春活力，朝气蓬勃。

叶池坐上方看了会儿，不免有些唏嘘。

他的十八岁，虽不如此般绚烂，却也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光彩。

想到往事，叶池敛了敛眉，起身往外面走去。

经过二楼楼层，一道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就是整个游泳界的耻辱，俱乐部的祸害。”

叶池沉了心思，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过去。站在角落的阴影处，他看清了起争执的两人是谁。

周华斌恨不成器的声音仍在继续：“方珩，你究竟是图什么？你知道学员们是怎么评价你的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方珩倨傲地仰起头，他比周华斌高了一个头，此时自高而下地俯视着对方。

“怎么评价的？我没听说过。”

周华斌看他油盐不进，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就是仗着你那点天赋作践自己，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好东西了。”

“身为一个大男人，恬不知耻，靠歪心思收拢人心，我简直为你感到羞愧。”

方珩冷嗤一声，他的眉棱本就锋利，瞳孔漆黑，不是张好相处的长相。

此刻戾气叠生，更让人徒增惧怕。

一直指着他鼻子怒骂的周华斌也不自觉悄了声。

恐吓起了作用，方珩抹去嘴角的血丝，漫不经心道：“这些话是通过周敞的嘴传到你耳朵里的吧？”

周华斌不自觉后退两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弟弟也是为了你好。”

方珩轻蔑道：“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如你所说，我就是个祸害，丢人玩意儿，头上再顶着你的名字，你不好受，我也恶心得慌。”

他转头看向叶池隐匿的地方，不冷不热道：“以后，我方珩跟你桥归桥，路归路。告诉周敞，让他别招我，我也不惹他。”

说完，方珩大踏步朝叶池走来，气得周华斌在后面直跳脚。

叶池并没逃跑，静静地在原地看着。直到方珩在他面前站定，他才抬了抬下巴，示意去顶层的天台。

俱乐部的面积很大，宿舍有点复式公寓风格，大体方向朝南。

食堂跟宿舍并列，矮矮的只有三层楼高。

北，东两个方向都是游泳馆，东边是考核用的，平时不让进。北边是日常训练的，往来的人流最多，附近地形也最复杂。

到达天台，叶池站在围墙边，看着底下杂乱的草丛。

灌木从半米高，纸屑垃圾，饮料瓶子扔得到处都是。

方珩跟叶池并肩而站，随同他的目光朝下望去：“你昨晚要跳下去不一定有人能发现。”

这是发生过的事实，叶池却还是想问：“为什么？只要天台上来人，往这儿一看就能看见下面有具尸体。”

“不会。”方珩说得肯定，“这上面又脏又乱的，没人乐意来。”

叶池很自然地扯唇一笑：“如果你不救我，那我只能被雨浇透，慢慢腐烂变臭。”

方珩突然哈哈大笑：“我们就像两个神经病，要是天气黑一点，都能成午夜凶铃了。”

方珩的性格让叶池觉得意外，横在喉咙的问题像鱼刺一样扎得他嗓子眼疼。

想起几分钟之前听到的话，他看着方珩的眼神带着审视：“那些流言是怎么来的？”

方珩：“我也不清楚。”

叶池蹙了蹙眉。

现在整个馆里都对那件事传的有鼻子有眼，叶池还真不相信这只是杜撰出来的。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叶池眨了眨眼，看着方珩思索道：“刚才那位就是带你成为世界冠军的师父吧？”

方珩没应声，眉间敛着愤恨。

叶池猜测道：“也是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对吗？”

方珩蓦然看了叶池一眼，眼睛微弯，笑意不达深处。

“你对我很好奇？”

“当然好奇。”叶池耸了耸肩，“你救了我的命，我又受了伤成了你的负担，所以我们也算一条线上的蚂蚱，我自然会多好奇，多关心一点。”

“况且，我都在吕思达面前那样说了。如果不在你面前表现表现，让别人误以为你把我抛弃了可怎么办？”

方珩哑然失笑：“你的算盘打得门清。”

顿了几秒，才回答叶池的第一个问题：“他以前确实是我的师父。”

从他八岁学习游泳开始，刚从国家队退下来的周华斌就亲手教导他，让他通过各个小赛逐渐打出天才的名声。

等到十一岁，周华斌带着他正式加入省级队伍，然后慢慢走入大众的视线，如他所愿一步步成为为国家拼搏的冠军选手。

那时候方珩也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游泳奇才，他无比信任周华斌，对周华斌唯一的儿子也当亲弟弟对待。

直到去年的世锦赛，他喝下那杯由周敞亲自带来的水，所有的冠军梦顷刻间被砸得稀碎。

“周华斌明明知道是周敞带来的水有问题，但他为了护住儿子的名声，轻而易举地做出抛弃我的选择，也不为我做证明。”

方珩的脸上写满无奈，这半年的生活犹如地狱一般令人痛不欲生。他的背上好似插着一把开了刃的刀，每天都在戳他的脊梁骨。

逼着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个服药参赛的伪君子。

“可你现在很好。”叶池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是轻轻捏了捏他颤抖的右手，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方珩侧头看他一眼：“那是因为我想通了。”

机器音随后响起：[那是因为我来了。]

叶池好奇：“想通了什么？”

方珩的语调懒洋洋的，带着些微不正经：“世人皆不爱我，可我偏要爱众人。”

叶池低头一笑，左手虚虚握拳，挡住勾起的嘴角。没好意思评价方珩中二，只开玩笑道：“你可真博爱。”

方珩禁了声，只余系统在耳边嘟囔。

[因为你天生煞命，你不能是主角。顺利的前半生是别人的生活，落魄之后的生活才是你本该得的。宿主，就这样告诉他吧，偶尔说说实话博取同情，任务才会更顺利。]

没有不通常理的剧情设定，方珩一生本该是天资卓绝的主角。

叶池握紧了手，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方珩语气落魄：“我不是博爱，我得找回我的宝贝。”

没有听到熟悉的答案，叶池掀起眼皮看着他：“什么宝贝？”

“忘了。”方珩挑眉一笑，“总有一种直觉，如果我能好好活着，好好完成任务，总会见到我的宝贝。”

叶池隐隐心抖，害怕所谓的系统是一开始就给他安排好的骗局：“什么任务？”

方珩回答的很快：“不知道，每天大脑里总会跳出任务进度，百分之一，百分之二，或者直接失败。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团，我弄不清楚。”

叶池就像听了个笑话：“任务谁给你的？”

方珩抿抿唇，迟疑道：“可能是我自己吧？”

叶池已经不想问了，闭了嘴遥望着远处的风景。

耳边的动静并没有消停，比刚才更加聒噪。

系统：[宿主你不是人！你忘记了我的好，跟别人绝口不提我的重要，你这个渣男！]

方珩：[我说实话而已。]

系统：[狗屁！明明你的任务是我带来的，进度是我跟进的，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方珩：[那你说说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忘了。]

方珩：[那你说说谁给我的任务？]

系统：[忘，了。]

方珩：[所以我不提你有错吗？]

系统：[没有。]

叶池迎着轻风，忽然问方珩：“你想过未来的生活吗？”

方珩手肘撑着围墙，歪着脑袋看着叶池的笑脸：“找个笑起来好看的媳妇儿吧！”

叶池意外拧眉，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这么质朴？”

“当然。”方珩想起了年少时的乐事，发自内心笑道：“初一那会儿我们英语老师布置了个作业，让我们用英文写一篇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那是我第一回用了二百多个单词写作文。通篇详细构思了我对未来伴侣的期望，还表达了希望能有对龙凤胎的美好设想。”

叶池一直望着他。

此时此刻的方珩眼瞳温柔隽秀，气质也温和些许。

整个人如春日的暖阳，带着冬去时残留的寒气，裹着夏来前滚烫的热意。

让人心声怜悯。

“后来呢？”叶池问他。

方珩收回远眺的目光，话里捎带着几分遗憾：“那个老师把我的梦想当笑话，又是说英语又是翻译成中文的让大家起哄发笑。”

“她说我不切实际，年纪轻轻就尽做一些不成熟的美梦。”方珩背过身，叹了口气，“那天的笑声都成了我的阴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叶池学着他的动作转过身，看着落在地上的两道颀长影子：“是她不懂欣赏罢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不一定出人头地就才能称得上大抱负，生活美满，家庭幸福亦能成心愿。”

方珩稍显惊讶：“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叶池笑了笑。他以前就是把自己困在囹圄之中，忽略了强健的身体，抛弃了完整的生命。

现在，他想好好享受自由活着的感觉。

“你现在还是想要对龙凤胎吗？”

系统：[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还不跟他解释现在有我陪着你，所以你才这么开心？]

方珩无奈一笑：“不敢想，也不敢要。”

叶池猜到了答案，故意问：“为什么？”

“烦。”方珩挖了挖耳朵，“万一以后我的孩子跟撞坏脑子的喜鹊一样吵那可怎么办？”

叶池展颜一笑，看来那个话多的系统样子像喜鹊。

‘喜鹊’的声音接连变成哔哔哔，看着方珩蹙起来的眉头，叶池也忍不住头大。

为了让自己的耳根子清净，叶池道：“我昨晚看了部穿越剧，剧里有个逢人就显摆自己能力的猪系统。”

一人一系统悄然无声。

方珩影子一颤，哑着声问：“然后呢？”

叶池淡淡道：“猪系统在第二集就被做成了烤乳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