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大雨。
“公子,快些把窗户关上吧,不然着了凉,老爷夫人要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小厮急切地说道。
“怕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爹娘要罚也是罚我,不干你的事。”贺驰舟漫不经心地说,继续赏雨。
船体突然重重摇晃了一下,然后停下不动了,两人猛然往后倒了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公子没事吧!”那小厮一骨碌爬起来,扶住贺驰舟,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撞上了不成?”
贺驰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去打探一二,自己也靠着窗向外瞧去。
一个披着绿蓑衣带着青斗笠的人从另一辆船上出来了,身量高挑,看不出男女,想来也是船骤然停下才出来查看。
“出什么事了?可有人伤着没有?”
是个女子的声音。
温和婉转,就是被雨声盖住了些,听不大明白。
贺驰舟饶有兴致地把身子微微探出去,想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可惜,雨实在太大,又有船家出来解释,人声嘈杂,竟什么也没听见。
贺驰舟正有些惋惜地想着,不妨那女子要转身进舱,他就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和蓑衣底下露出来的雪白衣角。
贺驰舟顿觉脚上失了气力,一下顺着墙壁跌坐在地板上,唯有一颗心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小厮边进来边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雨太大了,掌舵的看不清,撞上了前面的船,现下以安排好了,诶……”
“公子你怎么了,怎么脸红成这样?”小厮急切地跪下去摸贺驰舟手腕,“莫不是犯病了。”
贺驰舟讷讷说不出话,任由小厮找出药来塞他嘴里也楞楞咽下。
小厮看他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心想完了,公子这下病得更严重了,话都不会说了。
却说褚观南刚进船舱,侍书就上来退去她身上蓑衣,捧上热茶水来。
何堇被留在京里照顾陈衍,不然别人褚观南也不放心,遂这次带了侍书来。
等到了金陵,早有王虎赶来接她们。王虎跟着褚观南几年,不愁吃穿了,竟长得人高马大的,一般人见了都要绕边走。
又念了些书,看着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王虎正要说些什么被褚观南制止了,她说:“我此来扬州有要事,也不与你寒暄了,你且走近些。”
王虎附耳过去,听完褚观南吩咐,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必不让姑娘失望。”
第二天,褚观南就邀请了此前收到她消息的人在辰时于风源楼相见。
几十号人陆陆续续等在楼里,原有不知道打算什么的人将近巳时才至,没想到褚观南也没来。
“怎么回事啊,还不来?”
“耍我们吧这是!”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门猛然被推开,褚观南带着王虎走进来。
“吵什么呢,都是有些头脸的人物,非要闹得和菜市场一样了?”
褚观南往主位上一坐,把刚刚迟到许久的夏老板叫了上来:“夏老板,你上前来说说,先前闹事所为何事。”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咱们大家伙的,给褚家干了也有十几二十年了,一年不过领二百两辛苦钱。”
“是不是要给我们涨点啊,不然兄弟们可都说不过去了。”夏老板转了转眼珠子,龇了一口黄牙笑着说道。
褚观南不在意他说了什么,抬头往下看看,点了二娘说话:“二娘,你来说,他说的一年二百两属实吗?”
二娘闻言才上前,先行一礼,才说:“回姑娘,确有此事。”
“不过二娘从没听说过这钱还不够花的,一户四口之家一年花费不过二十两银子,哪用的出这许多呢。”
夏老板把手揣在袖子里,笑说:“二娘一个女人懂什么,你要养家糊口吗?我一家老小就靠着这点钱过日子。不是要为难姑娘,实在是我这兜里紧得很呐。”
二娘翻了个白眼,也不惯着他,直接揭穿道:“怎么,就你有家人,我家里都是死人不成?只有你不够花的,先前那么多年过来了,偏偏这时候不够花了,谁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也说开了,该不会是打算欺负姑娘年纪小,好糊弄吧?”
“姑娘可别听他的,那屋子修得和县老爷一样的气派,这钱是哪来的?莫不是夏老板如此敬业,晚上还要去上班吧!”
二娘讲话连珠炮一样的清脆,直把夏老板气得脸上涨红,要站起来和她对峙道:“你,好大的胆子!”
“姑娘莫听妖妇胡言,实在是这几年生意不景气,往往赚不到钱,只有咱们倒贴钱的。实乃万不得已才斗胆向姑娘谏言呐!”
夏老板一脸愤慨挺着大肚子,向褚观南艰难作了个揖,又抬手抹了抹眼角。
褚观南听他们争论,放下手中茶碗,呵斥道:“够了。”
“谁是他的副手,过来说话。”
夏老板身边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立刻回道:“就是小的,小的拜见姑娘。”
“我一年给你二百两,让你当这个掌柜,你愿意不愿意?”褚观南看着他笑着说。
那男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等意识到褚观南说了什么,立马跪下大声说:“愿意,愿意,小的多谢姑娘!”
“那就这样吧,夏老板既然年纪大了做不好生意,就且回家休息吧,也免得因为过忙照顾不到家人,反伤了家人情分,到时又是我家不是了。”褚观南看看夏老板骤然变白的脸色,关心地说道。
夏老板虽难以相信,但还是张嘴说道:“姑娘,不是我自夸,是他是在没什么本事。再说,整个扬州的生意都是我主理的,怕是一时离了我,他们一时慌乱反误了姑娘的事啊。
褚观南竟然跟着他说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夏老板还没来得及露出得意的表情,就听见褚观南继续说:“你们谁觉得离了夏老板就不行的现在就站出来。”
众人一时看看周围人,皆不敢作声。
“没有人吗?看来夏老板所言非实啊。”褚观南似笑非笑地看向夏老板,看得他冷汗直流
夏老板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褚观南说:“二娘,萍儿,你们跪下。”
“是。”二人近前来,到褚观南脚边跪下。
“从今往后,整个扬州的生意就归二娘管,原先的胭脂铺子就交由萍儿代理。你们能办好吗?”褚观南低头亲切地问道。
两人立马磕了头,说:“多谢姑娘,二娘/萍儿定不负姑娘所托。”
“我当了二十多年的扬州主事,姑娘总不能什么说撤就撤了我。如此刻薄寡恩,以后谁会愿意给褚家做事呢,姑娘且三思啊。”夏老板也不端着了,跪下求道。
褚观南厉声说道:“你在和谁说话!”
吓得夏老板立时噤声。
“大虎,夏老板不识好歹,辜负我的一片好心,实在令我伤心呐。”褚观南转头看向王虎,引得众人也纷纷向他看去。
王虎笑笑,露出尖利的虎牙,抬手按上腰间大刀:“姑娘也是太好心了,要我说直接把他绑了,押到衙门去,就说他贪污银钱,要他们给个公道。”
“到时候几板子下去,那还敢在这威胁姑娘!”
夏老板赶紧辩解道:“姑娘,我没有那个意思啊,就是一时心急口快,难免说错了话。姑娘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一回吧。”
褚观南撇他一眼,又移开看向站着的人:“说错了话?今儿你说错了话可以来顶撞我,明儿他说错了话 也来顶撞我,那这是褚家的产业,还是你们家的!”
其余人立马回道:“小的不敢!”
“把他拖出去!”
王虎依言将他扯出门外,夏老板犹自大叫道:“姑娘,我对褚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不能……”
被不耐烦的王虎拿了什么东西堵住嘴后,再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谁还有意见的?”褚观南看看四周问道,“没有了是吧,那我有了。”
“陈老板,杨老板,齐老板……的副手何在?”
几人压抑不住脸上的喜悦立马站出来,几个老板则一脸如丧考妣。
“从今天起你们直接代替他们,所要文书我差人送去。
几人大喜过望地跪下:“多谢姑娘!”
有人立刻有人表忠心道:“姑娘有所不知,陈老板中饱私囊也不少呢,我平日总劝着,可他不听,还让我再说一句就要把我打死呢,是何等猖狂!”
“是吗?”褚观南好奇地看了陈老板一眼,陈老板立刻跪下求道:“姑娘,别听他胡说,没有此事啊!”
那男子想来也是被欺负惨了,委屈地抱怨道:“我哪里胡说了,真真的呢,整个铺里谁不知道。”
“既如此,你们明儿把账带来我看,若有不合理之处,咱们也公堂上见。若是确实清白,倒是自有你们赏的。”
“我乏了,且先去了,你们回去把账面整理出来吧。”褚观南不愿意听他们扯皮,转身先走了。
估摸着她走远了,才有人渐渐出声。
“呸,早知道不听老夏那个蠢才,这下好了,要是查看出来什么,真是命都要没了。”
二娘无奈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说道:“我早劝了,不要掺和,你们不听。咱们姑娘什么时候是个好惹的。就要来占她的便宜,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不生气才怪呢,真没听说过赵老板的事不成?”
那人连忙问道:“不知此话怎讲?”
二娘理理袖子,吊足他们胃口才说道:“你来的晚,有所不知,这赵老板正是我上一任。”
“当初姑娘刚从老爷手里接过这铺子,z老板也和你们一样,打量着姑娘年纪小,想着拿捏人家。”
“谁知道两个月后,赵老板就因为偷扣钱款,被官府抄去了所有家财。”
一众人傻了眼:“啊……”
二娘头一撇,继续说:“还没完呢,出了这事,姑娘怜悯他家人,松了五十两银子去,说是看在他年老功高的份上。”
“不承想,银子还没捂热就让一伙流氓抢了去,还生生打断了他的腿,自从只能在街上要饭为生。”
“现在,不仅他老婆,他儿子都在骂他长了双脏手,以他为耻呢。”
“那年,姑娘才十岁呢。”
有人庆幸地说道:“啊,这,幸好我没跟着一起闹事。”
二娘白了他们一眼:“好好干活得了,还能挣二百两一年呢。姑娘也不是狠心人,端看我和萍儿就是了,跟了姑娘不到五年,就成了扬州管事和一店之主。”
“要是不出岔子,以后可有你们好处。”
“那倒也是。”众人若有所思地说道,毕竟二百两确实不少了,也他们一家人够丰丰富富地过活了。
众人立马向二娘作了一揖,谢道:“多谢二娘提点,我请你喝酒去!”
二娘拒绝道:“我可不敢,还要回去整理账面呢,往后再说吧。”
“对对对,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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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驰舟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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