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目光越过栗姬所生的三子,开始观察阿启其余的子嗣。
程姬所生的三子平庸无奇,如他们的母亲一般驽钝,阿娇往日里便不喜欢他们,嫌他们乏味无趣,我于是也将他们一并剔出了待选名单;贾夫人所生的儿子倒是聪明了些,可惜彭祖狡诈太过、胜轻佻好色。至于那位排行第六的皇子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不算蠢笨也不至于机灵过头,只可惜他的母亲唐姬不得我弟弟喜爱,我也懒得在他身上花费功夫。
正当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掖庭里的美人王娡找到了我。
距她诞下儿子已经过去了三年,我很少有机会见到她,几乎都快忘了她。只记得这个女人是我送给阿启的,她有个大胆的母亲,那个叫臧儿的妇人曾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宣称她女儿王娡有大富大贵之相。
当年我答允了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妇人,先后将王娡和她的女弟王皃姁送到我弟弟身边。她们都一度得宠,只是我弟弟却不是长情的人。
如今阿启身边已很少能见到王娡的身影,王皃姁倒是这些年接连为他生下皇子,但她身体不好又年岁渐长,我疑心她也风光不了多久。到时候王氏双姝只怕都将沦为掖庭里的尘土——就像阿启之前所宠爱的那些妃子一样。
起初我没有将王娡放在心上,可莫名其妙的,我总能在未央宫或是长乐宫遇见她。她有时是在我母亲身边侍奉,有时是在长廊外的花丛里带着她所生的三女一子玩耍。见到我时,她远远地便会向我下拜,而后满面含笑的与我搭话。
而她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恰到好处的哄得我高兴,却又不会让我觉得多分谄媚。我便也不忍心以冰冷的面孔疏远她。
我也知道,她的目的绝不简单。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想要让我帮她复宠,又或者是希望我能做她在宫里的靠山。可当王娡频繁的将她那年仅三岁的儿子领到我面前教他唤我姑母时,我开始意识到了她的野心。
我汉家未来的雄主,那年还只是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儿,挽着总角、额前留着一缕缕乌黑的发,并无多少过人之处。我大概是不具备慧眼识英才的能力,那时瞧刘彻,只觉得他平平无奇,眼神虽然比寻常的孩子要明亮些,却也看不出什么惊世的能耐。
不过据我所知,阿启倒是很喜欢这个排行第十的孩子,不久前他册封太子的时候,顺便也将这孩子封为了胶东王。那是片膏腴之地,原属于七国之乱的叛王。阿启将胶东给了这个三岁的孩童,足见他对这儿子的偏宠。
小小的胶东王胆子倒是大,在我面前丝毫没有露怯,口齿清晰的向我问安,向我伸出了手。
我将他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同他的母亲闲聊,心里想的却是——过段时间我还是去找一找程姬或者唐姬好了,她们的孩子年纪较长,怎么看都比这孩子更有角逐皇位的胜算。
“阿母——”就在这时,阿娇来了。
那日,我那对待诗书一向没有多少兴趣的女儿因为一时心血来潮,提早完成了我交代给她的课业。她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来我在长门园待客的西厅找我,就这样遇见了她未来的丈夫——这是孽缘,是命运赐予我女儿的错误。
那年胶东王三岁,阿娇九岁。
胶东王在当时展露出了对阿娇的好奇,孩子嘛,总是喜欢新鲜。我能感受到怀里的孩子扭了扭身体,他望阿娇所在的方向聚精会神的看了过去。
阿娇只是瞥了他一眼——谁让她舅舅的孩子实在太多,她总是分不清楚。接着她在我身边落座,随意的与我聊起了来时路上见到的琐事。当她没有办法忽略身旁男孩的视线时,她噘嘴,半是无奈半是笑的从袖中掏出了丝帕包住的一小块蜜饯递给了胶东王。
孩子接了过去,却不肯吃,只是将蜜饯攥在手里,眨着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旁的侍婢见状,以为是阿娇给的蜜饯不合这孩子的口味,于是连忙又端来了新的点心。
我这长门园中的每一个女子,皆由我本人精挑细选,容貌身段各有千秋。我突然间萌生了逗一逗这孩子的念头,便抱着小小的胶东王,问:“儿欲得妇否?”
他用力点头,满脸的天真。
王娡笑说:“小小孩童,竟也知道将来迎娶新妇的重要性。”
我也笑:“他哪里知道这些。定然是做长辈的在他耳边乱说话,教坏了这孩子。”
而胶东王则在我怀里不住摇头,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你知道夫妇是要做什么的?”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知道陛下与母亲是夫妇,知道姑母与堂邑侯是夫妇。你们之间做什么,那么夫妇就该做什么。”
“哟,真是个讨巧的回答。”
我抬手,指尖挨个点过那些窈窕婉丽的侍婢,问他可否中意。
那时我心里的想法是——不管他选中的是谁,我都会将那个女子直接送给他,但绝不会应允胶东王与我女儿的婚事。王娡异想天开,我正好借此机会嘲弄她一番。
然而不管我指向谁,胶东王都是摇头。阿娇不知为何噗嗤笑了出来,我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她,胶东王却在这时用力攥住我的衣袖点头。
……我想,这孩子大约是在踏足长门园之前,就得到了其母的叮嘱,今日他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要纠缠上阿娇。
我半是愠怒半是笑,顺口问了一句:“阿娇好否?”
他要是点头,甚至大言不惭的说他要娶阿娇做妻子,我便要亲口斩断这对母子的痴心妄想。
而这孩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像是思考了一会——真是奇怪,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会“思考”,我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庞,隐约从对方的眼底捕捉到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聪慧沉稳。
片刻后,我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回答我:“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
那一瞬间,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孩子,以错愕、欣喜、玩味的目光。
甚至就连王娡都流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这份惊讶不似作伪,足见胶东王这番话,并非出自母亲的教授。
……这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不是刘彭祖那般的狡黠精明,而是一种更为睿智的灵慧。我轻轻掐了掐他的脸,在与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之时,心里涌起了一阵说不上来的感受。
如果胶东王只是向我求娶阿娇,我会将他与他的母亲视作不自量力的庸才,可他这番话却不是在向我索求,相反,他是在给予,所许诺的恰恰就是我最渴望的东西。
“金屋、金屋……哈哈哈哈!”我笑了起来,“好个金屋。你说得对,阿娇就该住进黄金垒成的屋子里。除了金屋,有哪里配得上她?”
王娡离席,朝我伏拜了下去。胶东王则是面色不改,低头将那枚蜜饯含进了嘴里。
“好孩子。”我不再搂抱着他,而是轻轻将他放下,与他视线平齐。在那一刻,我做出了我这一生中说不上是最成功还是最失败的决定,我要将我的女儿嫁给这个孩子,然后将他扶上至高的宝座,“可勿要忘了你说的这句话,你的阿娇表姊,要这世上最宏伟、最豪奢的黄金殿阁。”
金屋藏娇的典故出自《汉武故事》,《汉武故事》充其量只能算是野史,甚至更近似于小说,但是这个故事流传了千百年,早就成了陈阿娇和汉武帝之间爱恨情仇的象征,所以我也就把这一个典故用到了我的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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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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