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实验楼B座。

这座落成不到十年的建筑，是A大生物医学领域的前沿阵地，内部设计充满现代感与科技感。巨大的玻璃幕墙让阳光充分洒入，照亮了光可鉴人的走廊和一间间功能各异的实验室。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培养皿的微弱营养基甜香，以及低温冰箱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五楼，一片寂静。这里是教授办公室和核心仪器平台所在区域，比起楼下学生实验室的喧嚣，多了几分肃穆。

507办公室门口。

林晚站定，微微仰头，看着门上那块简洁的黑色铭牌——「顾云微副教授」。她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因紧张而渗出薄汗。

今天，她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白色实验服，像一层保护色。但实验服下，却是一条剪裁合体的藏蓝色及膝连衣裙，领口系着同色系的丝带，打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丝袜换成了更不易察觉的浅灰色，包裹着纤细的小腿。脚上是擦得锃亮的黑色小皮鞋。她刻意模糊了性感的边界，增添了几分属于优等生的、乖巧的书卷气，却又在细节处透露出用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清甜中带着奶香的气息似乎也因紧张而变得稀薄。抬手，屈指，轻轻敲响了门。

“请进。”

门内传来顾云微清冷平稳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实木门板，显得有些闷。

林晚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的景象与她想象的相差无几，却又因亲临其境而更具冲击力。宽敞，明亮，整洁到近乎苛刻。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厚重的专业书籍、期刊合订本和一些装帧精美的外文原版书。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A大标志性的中心花园，绿意葱茏，视野极佳。

顾云微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她今天没有穿实验服，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浅杏色真丝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为她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斯文禁欲的气息。阳光从她身侧的巨大窗户照射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让她看起来像一座遥不可及、精心雕琢的玉像。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晚身上。那目光平静，锐利，带着惯有的审视，仿佛能穿透实验服和精心搭配的连衣裙，直抵内心。

“顾教授。”林晚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拘谨和尊敬。她站在原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低着头，像一个等待训导的学生。

顾云微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三秒，从她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到微微泛红的脸颊，再到交叠的双手，最后落回她那双努力维持着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不安的桃花眼。

“坐。”顾云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林晚依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椅子边缘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哪里不明白？”顾云微开门见山，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了主题。她身体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着，目光却依旧锁定着林晚。

林晚似乎被她的直接弄得愣了一下，随即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高级细胞生物学》课本和笔记，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

“是……是关于上次课您讲的，细胞周期检验点，特别是G2/M期检验点的具体调控网络，以及DNA损伤如何激活Chk1/Chk2激酶，进而影响Cdc25磷酸酶和Cyclin B/Cdk1复合物的活性……”她吐字清晰，问题提得相当专业，甚至涉及了一些课本上未曾深入的前沿内容。

顾云微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她伸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白色的白板笔，起身走向旁边立着的一块小型白板。

“G2/M检验点的核心，在于确保DNA复制完成且无损伤后，细胞才能进入有丝分裂……”她开始讲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她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写下关键分子，画出简明的信号通路图。她的字迹瘦硬，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风骨，一如她的人。

林晚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白板笔的移动，神情专注，不时点头。然而，她的注意力，至少有半分，是落在顾云微本人身上的。

她看着顾云微抬起手臂书写时，衬衫布料勾勒出的清瘦肩线；看着她微微侧头时，从耳后滑落的一缕碎发；看着她镜片后低垂的、专注的眼睫；看着她讲解时，偶尔会因为思考而轻轻抿起的、颜色偏淡的薄唇。

空气里，除了白板笔划过表面的细微声响，就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顾云微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了冷冽书香与醇厚咖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林晚鼻尖，比任何昂贵的香水都更让她心旌摇曳。

“……所以，ATR-Chk1通路主要应对复制应激和DNA双链断裂初期，而ATM-Chk2则更倾向于应对电离辐射等引起的严重双链断裂。”顾云微落下最后一笔，转身，看向林晚，“明白了吗？”

林晚像是骤然回神，连忙点头：“明白了！谢谢顾教授，您讲得非常清楚！”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感激，仿佛真的只是因为解决了学术难题而欣喜。

顾云微放下白板笔，走回办公桌后，却没有立刻坐下。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晚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没有涂任何甲油，透着健康的粉色。

“你的基础，比我想象的要好。”顾云微放下水杯，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被夸奖后的羞涩红晕：“是顾教授您讲得好。我……我在C大的时候，就对这部分很感兴趣，自己看了一些文献，但还是有很多一知半解的地方。”

“哦？对哪个方向特别感兴趣？”顾云微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倾听姿态。

林晚似乎被问住了，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觉得这些调控机制很精妙，像一套完美的程序。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细胞癌变……很……很神奇。”

这个回答笼统，甚至有些幼稚，符合一个“感兴趣”但涉猎未深的本科生形象。

顾云微看着她，没有说话。办公室内陷入一种短暂的沉默。阳光移动，将窗框的影子拉长了几分。

这种沉默让林晚感到不安。她能感觉到顾云微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正在细细地剖析她。她交叠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顾教授，”她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是不是太笨了，耽误您太多时间了？”

顾云微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弧度极小，转瞬即逝。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

“没有。”她淡淡开口，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拉开了些许距离，“勤学好问是好事。”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林晚泛红的耳尖，继续说道：“我注意到，你的几次提问，都集中在信号转导和细胞周期调控领域。如果你真的对这些方向感兴趣，可以关注一下《Molecular Cell》和《Genes & Development》近期的几篇综述，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她随口报出了几个具体的期刊名称和文章标题，语速平稳。

林晚连忙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认真地记录着，嘴里还小声重复着期刊名字，生怕记错的样子。

记录完毕，她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仰慕：“谢谢顾教授！我一定会去找来看的！”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星，全心全意地映照着顾云微的身影。

那一刻，饶是顾云微心硬如铁，也不得不承认，被这样一双充满纯粹崇拜和依赖的眼睛注视着，确实能轻易满足任何人的虚荣心，包括她。

“嗯。”顾云微移开目光，看向电脑屏幕，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疏离，“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就到这里吧。”

逐客令下得明确而自然。

林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被乖巧取代。她迅速站起身，将书本和笔记收好，微微鞠躬：“谢谢顾教授！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门口，却在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回过头。

“顾教授，”她脸上带着一点小小的、忐忑的期待，“如果……如果我以后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偶尔再来请教您？”

顾云微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可以。”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以及顾云微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身体向后，完全陷入宽大的办公椅中。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清甜的、带着奶香的气息，若有若无，纠缠不去。

顾云微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上。刚才，那个女孩就坐在那里，像一只误入领地、小心翼翼试探着边界的小兽。她表演得很好，专注、勤奋、乖巧，带着对知识纯粹的渴求和对师长十足的尊敬。

几乎，毫无破绽。

如果不是顾云微过于敏锐，如果不是她捕捉到那双桃花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与“纯真”截然不同的精明与算计，她或许真的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格外好学的学生。

“林晚……”

顾云微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她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校园论坛的那个热帖，依旧飘在首页，回复数已经突破了四位数。各种猜测、分析、甚至同人创作层出不穷。她粗略地扫了几眼，目光沉静。

流言蜚语，她向来不屑一顾。但这一次，她隐约觉得，这沸沸扬扬的舆论，或许并不仅仅是空穴来风，甚至可能……正中了某个人的下怀。

那个看似懵懂无知的转学生，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心向学吗？

她接近沈哲是烟雾弹。

她一次次课堂提问是铺垫。

她“意外”跌入自己怀中是精心设计。

那么，这次“单独辅导”，以及那句“偶尔再来请教”，又是什么？是得寸进尺的试探，还是……新一轮进攻的号角？

顾云微重新戴上眼镜，冰冷的镜片隔绝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不喜欢被动，不喜欢这种被人一步步、不着痕迹地牵动着注意力的感觉。

或许，她该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看似由对方主导的局面。

……

林晚几乎是飘着回到宿舍的。

同寝室的女生赵莎正在敷面膜，看到她满面春风地进来，忍不住打趣：“哟，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怎么样？顾教授的单独辅导，是不是特别‘深入浅出’？”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语气暧昧。

林晚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嗔怪地看了赵莎一眼：“莎莎你别乱说！顾教授就是给我讲了一下课上的难点而已。”

“而已？”赵莎撕下面膜，凑过来，压低声音，“论坛上都炸锅了！都说你手段高超，直接拿下了咱们生科院最难啃的骨头！快说说，顾教授私下什么样？是不是还那么冷？”

林晚低下头，整理着书桌，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细弱蚊蚋：“顾教授……人很好，讲得很仔细……”

她这副羞怯又甜蜜的模样，更是坐实了赵莎的猜想。赵莎啧啧两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啊你！加油！要是真能把顾教授这座冰山融化了，你就是咱们A大的传奇！”

林晚没有接话，只是耳根更红了。

她打开电脑，登录校园论坛，看着那个关于自己和顾云微的帖子，目光扫过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揣测的留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她点开与一个备注为「工具人A」的聊天窗口，快速打字：

「帖子热度维持得不错，辛苦了。下次小组汇报的资料，我帮你整理。」

对方很快回复：「小事！晚姐牛逼！连顾教授都……（表情：跪了）」

林晚关掉聊天窗口，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她点开顾云微刚才提到的那些期刊和文献，开始认真地搜索、下载。

顾云微说得对，她的基础很好，甚至远超一般的本科生。那些问题，她并非真的不懂。但她需要这些“不懂”作为借口，作为靠近她的阶梯。

她回想起办公室里，顾云微清冷的声音，专注的侧脸，还有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心跳再次失控。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沈哲，也不是简单的学术指导。

从她在C大，偶然看到那篇发表在《Nature》子刊上、署名为「Yunwei Gu」的论文，并被其中展现出的惊人智慧与洞察力所折服开始；从她千方百计搜集到顾云微在国际会议上作报告的视频，被她清冷卓绝的气场所吸引开始；从她得知有机会作为交换生来到A大，目标就只有一个——顾云微。

她要接近她，了解她，然后……得到她。

这是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她知道自己与顾云微之间的鸿沟——年龄、身份、地位、阅历……每一样都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但她别无他法。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和渴望，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只能顺从本能，一步步走向那片看似遥不可及、冰冷彻骨，却对她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雪原。

今天的单独辅导，是一个里程碑。她成功地踏入了她的私人领域，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气息，并且，获得了“下次再来”的许可。

这很好。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文献上。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拥有足以匹配、至少是能够被她看在眼里的实力。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真正站在她的身边。

而在此之前，她需要更多的“偶遇”，更多的“请教”，更多的、不露痕迹的靠近。

她就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小心翼翼地布下甜蜜的陷阱，等待着她的猎物，一步步深入。

……

生科院，研究生办公室。

沈哲盯着电脑屏幕上论坛帖子的截图，脸色阴沉。图片上，是林晚“不小心”跌入顾云微怀里的抓拍，虽然模糊，但两人贴近的姿态依旧清晰可见。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他烦躁地关掉图片，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

他承认，林晚很特别。那种纯真与性感交织的矛盾气质，对任何男性都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最初也确实被吸引，甚至暗自期待过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林晚的目光，似乎从未真正在他身上停留。那些所谓的“暗送秋波”，更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直到论坛出现这个帖子，他才恍然明白。

原来，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幌子”。

一种被利用、被忽视的恼怒感油然而生。他沈哲，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另一个人也卷了进来——顾云微，他的导师。

沈哲对顾云微，感情是复杂的。有学生对杰出导师的尊敬与仰慕，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于完美异性的隐秘好感。顾云微的冷静、强大、智慧，对他而言，既是灯塔，也是难以触及的高峰。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顾云微那样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会和林晚这种心思诡谲的转学生扯上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简直是一种……亵渎。

他拿起手机，点开顾云微的微信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发什么。质问？他有什么立场？提醒？以顾老师的精明，需要他提醒吗？

最终，他颓然地放下手机。

看来，下周的组会，气氛会变得非常微妙了。

……

顾云微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邮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夜色中灯火阑珊的校园。车流如织，勾勒出城市的脉络。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学校官微推送的新闻。她随意扫了一眼，正准备关掉，目光却忽然被新闻配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是上周学校与某企业签约合作仪式后的合影。站在角落里的，是林晚。她穿着得体的套装，笑容温婉，正将一份文件递给对面企业方的代表。照片说明写着：学生代表林晚向企业方介绍项目情况。

顾云微放大了图片。林晚脸上的笑容，自信，从容，带着一种与她平时在课堂上表现出来的懵懂羞涩截然不同的干练气质。

顾云微的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轻轻划过林晚的身影。

果然。

这个林晚，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她关掉手机，拿起外套和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夜晚的凉风拂面，吹散了些许疲惫，也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并且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兴趣，那么，她也不介意，陪她好好玩一玩。

她倒要看看，这只伪装成小白兔的小狐狸，最终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