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帝城步入更加严寒的十二月。
比起空旷阴冷的阶梯教室,装潢气派、设施齐全,关键是暖气十足的图书馆,成了B大学子们自习的首选之地。
这天,严信他们班跟约好了似的,三三两两来到图书馆,一张长木桌,十几个号人围坐了一圈。
就连平时不怎么来图书馆的周子安也来了,煞有介事地对着一本《法理学》——玩手游。
邹云云颇为不齿:“周公子,感情你就是来蹭暖气的?”
周子安抬头,抛了个媚眼:“女人太聪明不好,容易孤独终老。”
“去死吧!”对面一排女同学集体朝他扔纸团。
周子安:“小信信,护驾!”
严信默默戴上耳机。
一本法律期刊,他看得心不在焉,不时拿过手机看两眼,跟吴忧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中午他发过去那条“姐姐,你吃饭了没?”
四个小时过去了,该吃晚饭了,依旧没有回复。
哎……
严信杵着下巴叹气,恋爱,哦不,暗恋真是让人患得患失。
班上几个女同学正在讨论下午专业课后,老师闲聊提到的一个关于外商投资企业法的案例分析。企业法属于经济法学类的选修课,对于初入法学院的大一新鲜人来说严重超纲了。即便如此,勤奋好学的B大学霸们仍小声地各抒己见,讨论得兴致勃勃。
林妮瞥见严信兀自出神的样子,忍不住喊了一声,不出意外地,第N次被无视了。
周子安不抬头知天下事,在桌子底下踢了严信一脚。
“干嘛呀!”严信瞪他,声音压得很低,毕竟是图书馆,不好发飙。
周子安看他一眼,冲对面抬抬下巴,林妮适时把一张A4纸推了过来:“严信,这个案例分析你怎么看?”
严信摘了耳机拿起来看,片刻后,懒懒地推了回去。
“很简单啊,乙方出资仅为注册资本的20%,违反了《中外合作经营企业法》规定的25%;另外,我国对合资经营出资的规定,是要求注册资本在营业执照签发后六个月内缴清,这家企业延期了一个月;最后,乙方投资担保是甲方的房产,有违合同平等、公平原则,且没有体现出有限责任公司以其出资为限承担对应责任的特点。
综上所述,审批机构驳回其企业设立申请是正确的。”
一桌人听得专心致志,比上课还认真。
严信小声问林妮:“还有问题么?”
林妮愣愣地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其他同学:“你们呢?”
大家一起摇头。
“好。”
严信戴上耳机,继续无聊翻杂志了。
过了一会儿,周子安戳了戳他的胳膊,严信摘掉一边耳机,惊奇地问:“你也有问题?”
周子安哼笑:“怎么可能。”他把手机递过去,挑挑下巴:“帮我过一下这关。”
屏幕上是一款消除类的手游。
严信无聊得有求必应,哦了一声,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搞定。
邹云云凑到林妮耳边小声说:“难怪你陷得那么深。”
林妮诧异:“什么啊?”
邹云云瞥了眼严信,说:“像严信这样的,老夫掐指一算,百年难遇吧。”
林妮拧她一下:“发什么神经!”
严信持续无聊中,一直挣扎着要不要再给吴忧发条微信,转念一想,发什么呢,难道又问吃晚饭了没。
正想着,手机屏幕亮了,拿起来一看,吴忧发来信息,问他忙不忙。
他秒回:不忙!
必须不忙啊,他闲得快发霉了。
电话跟着打了进来,严信愣了半秒,立刻捂着嘴接听:“喂?”
“你在睡觉?”吴忧的语调清清淡淡的。
严信悄声说:“我在图书馆。”
“学习?”
“随便看看书。”
“哦,不忙的话来我这儿一趟。”
“好啊!你在哪儿?”
“理科一号楼,三楼。”
吴忧说完挂了,严信轻快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一桌子人对他行注目礼。
周子安问:“干嘛去?”
严信冲他眨了眨眼,小声说:“女王召唤。”
周子安扯着嘴角:“出息!”
严信没工夫怼他,背包一挎,潇洒地走了。
女同学们好奇问道:“周子安,严信去哪儿啊?”
“蒙主恩召。”
“好好说话!”女同学们集体控诉。
周子安但笑不语,继续玩手游。
严信一路跑到理科一号楼,时值傍晚,楼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三楼一个人影都没有,一排教室的门都关着,他一路走到尽头,终于发现了一扇半开的门。
探头往里望去,像是一间实验室,但又不完全是。
室内空间很大,两张操作台,角落一台数控机床,另一边摆了张长桌,上面好几台笔记本。
有两面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A4纸,隔得太远,看不清内容。靠窗立着一块白板,上面字迹潦草,写着一些机械电路方面的演算方程式,严信看得懂一小部分,但大部分都云里雾里。
屋内人不多,七八个,长桌前坐着三个人,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两人站在窗户边说话。操作台前站了两个,吴忧是其中之一,似乎正在做实验。
由于支架遮挡,他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
“你找谁?”
一个男生从走廊过来,看到门口的严信,停下来问。
严信转身,微微颔首:“你好,我找吴忧。”
男生哦了一声,朝屋子里探头喊:“吴忧,有人找!”
操作台前,吴忧缓缓抬起头。
严信心里一咯噔。
她戴着护目镜,或许是因为专注实验被打断,目光分外凌厉,透过镜片投射过来,还多了一丝凛冽。
下一秒,吴忧摘了护目镜,手插兜走了过来,眼神已是平日里的淡然和慵懒。
“来这么快?”
严信嘚瑟地蹬了下腿:“请叫我飞毛腿严。”
吴忧哼了一声笑,没说话。
“姐姐,你刚才在干嘛呢?”
吴忧回头看了一眼,道:“检测光导管的感光性。”
严信眼睛一亮:“做光敏传感器?”
吴忧诧异:“你还懂这个?”
“略懂。”他高中的时候自己做机器人,多少研究过传感器。
吴忧笑了笑,无意展开这个话题,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递了过去,说:“我这儿事情一时半会完不了,晚上又要上夜班,你帮我去喂一下十一,顺便带它出去溜达一圈。”
“好啊,我也想十一了,正好去看看它。”严信接过钥匙,静了一会,小声问:“姐姐,你们这是大学生自主研发团队吗?”
吴忧一挑眉:“你又知道?”
严信笑:“我猜的,对吗?”
“没错,主研AI机器人,我负责传感器。”
“Cool~”
吴忧被严信夸张的样子逗笑,踢了他一脚:“赶紧去吧,我事儿堆着呢!”
“那我走了。”
“嗯。”
严信走了两步,又倒退着走了回来。
吴忧:“怎么了?”
他凑过去小声问:“你晚饭打算怎么解决?”
吴忧淡淡道:“再说吧,待会儿路上随便吃点什么。”
严信蹙眉:“我去食堂帮你打回来吧。”
“歇着吧你,大冬天的,不嫌累得慌?”
“不会啊,我很快的,等我啊!”
严信边说边跑,吴忧提高声音在他身后喊:“别打多了,我吃不完!”
“知道了!”
一转眼,人已经不见了。
团队一个成员从笔记本前探头问:“吴忧,那是你男朋友?”
吴忧扯了扯嘴角,凉声道:“想多了,那是我弟。”
说完,戴上护目镜继续做事。
严信赶去食堂,到了饭点,人满为患,他耐着性子排队,遇到几个也来吃饭的同学,心不在焉地打了招呼。等轮到他时,目光一扫,指点江山似的火速点了两荤两素,顺带还要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阿姨,我打包哦,麻烦包严实些,谢谢!”
打饭大姐看小伙子长得俊,米饭都多压了二两,笑呵呵地说:“知道了,包你满意。”
周围排队的同学无不嘿嘿笑,纷纷打趣大姐偏心。
提了打包好的饭菜,严信发挥自己的百米优势,小腿抡得飞快,又赶回理科一号楼。
食盒递到吴忧手上的时候,还热乎得能当暖手宝用。
吴忧递了张红票子过去。
“给你钱。”
“不用。”严信侧过身不接,想了想,道:“下次你请回来好了。”
“行。”吴忧也不矫情,从兜里摸了块德芙丢给他:“下次请你吃好的。”
严信抬手一捞接住,将双肩包挎到一边肩上,笑着说:“那我去看十一了。”
吴忧点头:“去吧。”
严信走了两步不放心,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趁热先把饭吃了再做事哦。”
“知道了,真啰嗦。”
吴忧白他一眼,扭头回实验室了。
严信耸耸肩,笑了。
这个姐姐害羞的样子还挺可爱。
严信来到公寓楼,一口气上六楼,腰不酸腿不疼大气都不带喘的,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就听到里面十一哼哼唧唧的叫声。
“十一,小舅舅来看你了!”
严信推门而入。
十一在笼子里扑腾着,跟见了亲人似的,嗷嗷叫。
狗子还小,不懂定点排泄,所以平时屋里没人的时候,都关在笼子里。严信刚拉开插销,十一就连滚带爬往外蹦,跳出笼子的一瞬间,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严信忍俊不禁,大手一伸把十一给拎了起来,嘲笑道:“十一你怎么这么笨啊?哈哈哈哈~”
他开始清理十一的笼子,底部盘子里又是屎又是尿,气味不可描述,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去洗手间清洗,洗刷的时候,还不忘鄙夷在旁边围着他哼哧打转的十一。
“你真是个空气污染源,臭死啦!”
十一看着严信摇尾巴,末了还原地打了个滚,严信被逗得笑出了鹅叫。
清理完之后,严信给十一套上项圈和牵引绳,带它出去溜圈。
由于天气太冷,十一还太小,严信没带它走太远,就在公寓楼附近的绿化带转悠了几圈,回来之后,他蹲在门口用湿纸巾给十一擦脚。
“十一,脚指甲长长咯,吃完饭小舅舅给你剪指甲好不好?”
十一扑腾着小爪子,黑眼珠滴溜溜地盯着严信看。
严信泡了奶糕给十一,自己开始找指甲钳。当时买十一的时候,他就顺带买了一堆周边,笼子狗粮项圈牵引绳营养膏磨牙棒溜溜球,还专门买了一个小型医药箱,里面备着各种宠物常用药。
他记得,十一专用的指甲钳被他放进了医药箱,然后医药箱被他放进了厨房的吊柜。
拉开柜门,满满的桶装方便面,严信静默三秒,叹了口气。
严信站在客厅正中,手掐着腰,一边扫视房间,一边估测着吴忧会把医药箱转移到什么地方去。
他找了一圈无果,最后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充电线、头绳等零星杂乱的小物什里,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严信下意识地拿起来看,瓶身的标签上写着“艾司唑仑片”,旁边几行小字——功能主治:主要用于抗焦虑、失眠。也用于紧张、恐惧及抗癫痫和抗惊厥。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来,严信趔趄两步,坐到沙发上。
打开药瓶,轻轻晃了晃,药品一瓶100片,此刻目测还剩60多片。
他张了张嘴,感觉有些胸闷。
“十一,你妈妈晚上经常睡不着,对么?”
小狗子脸埋饭盆,听到声音甩起动感的小尾巴。
严信抿紧唇,药品攥在手里,指关节微微泛白。
……
次日清晨,北风呼啦啦地吹,吴忧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看到前方花坛上蹲着的一大一小两只狗子,心情不错,吹了声口哨。
“姐姐!”
大狗子抱着小狗子欢脱地跑了过来。
吴忧摸摸十一的小脑瓜,柔声问:“十一乖不乖啊?想不想妈妈啊?”
十一伸出毛乎乎的小爪子胡乱挠,严信替它翻译:“十一可乖了,可想妈妈了,对不对?”
吴忧噗嗤一笑:“你这小舅舅可以的。”她又撸了撸十一的下巴,说:“放它下来让它自己走吧,奶狗骨骼还在发育,长期抱着容易长成罗圈腿。”
严信依言放下,十一落地先狠甩了一通脑袋,小毛爪一垫一垫地跟着走。
两人一狗,地面上三道影子,和谐又安宁。
严信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吴忧察觉到了,却没有开口多问。
她与人相处一向讲求你情我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不是关系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听,他不说,她便不问。
长久的沉默,总有人先忍不住。
“姐姐……”严信犹犹豫豫,终是开了口:“你最近睡眠不好吗?”
吴忧挑眉:“为什么这么问?”转念想到什么,看他一眼:“你看到我的药了?”
严信点头:“找指甲钳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
吴忧说:“前阵子事情多,团队项目又遇到难关,压力有些大,晚上睡不着,就去医院开了瓶药回来。”
“姐姐,安定片副作用太大,最好别吃。”
“我知道,最近没吃了,上床倒头就睡。”
“真的吗?”
“假的。”
严信皱着鼻头笑:“没吃了就好。”
“姐姐,以后你如果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吴忧逗他:“打电话给你干嘛?陪我数羊?”
严信手背抵着鼻尖笑:“可以啊!”
“我谢谢你。”
“我还可以陪你聊天。”他想了想,又道:“还可以唱歌给你听。”
吴忧眉梢一挑,乐了:“那你唱两句我听听。”
“……”
相看无言。
天空中飞过一只小黑鸦。
“我说你倒是唱啊!”
“……你真要听?”
“废话!”
“……好吧。”
严信抬头望天,深呼吸一下,开了嗓。
男孩唱了一首时下的流行歌曲,因为害羞,双颊红了个透,低哑绵软的嗓音漾溢在寒风中,很轻,却很磁性。
吴忧怔忡着,目光凝在那两片一张一阖的红唇上,恍惚间回忆起少时某一年初夏,她捧着一大盘挂着水珠的樱桃,盘坐在露台听歌的情形。
当时听的什么歌,她已经不记得了,可她却清新地记得阳光下那娇艳欲滴的红,以及牙齿咬破果肉,冰凉酸甜的汁液浸入味蕾的感觉。
“姐姐?”
吴忧回过神,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
“唱完了?”
“嗯。”严信眼含期待:“怎么样?”
吴忧默了半晌,幽幽道:“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严信纳闷。
她哼了声笑:“总共唱了四句,没一句在调子上,最后一句歌词还唱错了。”她竖起大拇指:“牛掰。”
严信一愣,仰天捂脸:“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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