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信唱歌跑调的事,很快成了班上众所周知的秘密,当然,始作俑者并非吴忧,而是他自己。
他拉着宿舍四人去学校附近的KTV练歌,周子安嫌人少气氛不活跃,打电话叫来了邹云云和林妮,邹云云一高兴,又叫了几个班上的女同学,女同学再约几个男同学……
于是,练歌变成了班级聚会,一群人将阵地从小包房转移到了豪华总统房。
偌大的包房内,浮光掠影、灯红酒绿,男生们占据一方喝酒摇骰子;另一方点歌台前,以严信为中心,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女同学。
严同学专注点歌,指尖在液晶面板上一个劲儿地戳戳戳。
“严信,今天什么日子啊,突然请班上同学来唱歌?”
严信缓缓抬头,白皙俊俏的脸被五彩光影一衬,添了几分妖娆。他的目光越过女同学们,投向不远处嗨得飞起的周子安,面无表情地答了句:“脑袋被门夹的日子。”
酷酷的样子,惹得众女生咯咯直笑。
严信霸着麦克风连唱了十来首歌。
长得好看的人真的能轻而易举获得更多包容,五音不全并未将小王子拉下神坛,相反的,女生们一个个双手捂心,感叹认真唱歌却老不着调的严信,实在萌得让人欲罢不能。
一轮下来,严信坐到沙发上休息,嗓子快唱冒烟了。
林妮递给他一杯柠檬水。
“严信,你变声期还没过,不能这么唱,嗓子会坏掉。”
“哦……”严信哑哑地应了声,端起杯子一口气灌了大半,喝完想了想,表情严肃地问林妮:“我唱歌真的很难听么?”
想到吴忧一脸讥诮的样子,严小朋友的心狠狠抽了一抽。
林妮小时候父母给她报过合唱班,也算练过一阵子声乐,她蹙着眉认真思索,然后从专业的角度给出评价。
“你声音条件不错,现在保护好嗓子,过了变声期,声线应该是低醇磁性的,像电台主持人那种,很吸引人。”
只夸声音,唱歌一个字没提,严信懂了,往沙发上一靠,后脑枕在靠背上,泄气地瘪了瘪嘴。
吴忧果然一针见血,老天是公平的。
他瘫了一阵,想到什么坐起来,给吴忧发短信:“姐姐,唱歌我不行,但我可以讲睡前故事给你听。”
过了许久,吴忧回复:“歇着吧你。”
严信对着那四个字看了半天,然后笑着揣回了手机。
包房的洗手间被两个喝高的男同学占了,严信等半天不见人出来,转身往外走。
“严信,你去哪儿?”林妮追了过来。
“洗手间。”
“哦,我们一起吧。”
严信脚步未停,搞不懂女生为什么那么喜欢结伴上厕所。
出门没多久,经过一间包房,门口站着一个熟人——霍亦辰。
他的身上还挂着一个女生,松垮垮的蝙蝠袖针织衫,下面是超短裙和及膝长靴。
两个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场面暧昧。
严信停下,看了一眼,霍亦辰从女生的颈窝抬眸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撞,片刻,严信继续往前走。
“诶,那是霍学长呢!”林妮小跑跟在后面悄声说,好奇回头又看了一下,喃喃道:“他不是跟吴学姐……”
“我说过不是。”严信打断她,声音和眼神均是凉淡的:“霍亦辰不是她男朋友。”
他不配,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径直推开洗手间的门。
“哦……”林妮望着自动阖上的门,眸光黯淡了几分。
严信从洗手间出来没看到林妮,便自顾自往回走,没走两步又看到了霍一辰。
男人靠着墙正在抽烟,背微微佝着,侧影莫名萧索。
看到严信走近,霍亦辰直起身子,他在等他。
刚才因为有个女人,且霍亦辰与她不清不楚,严信索性没打招呼,可这一次,避无可避了。
他停在霍亦辰身边,微微一笑:“霍学长,好巧。”
霍亦辰侧眸看他,点了下头,眼神在烟雾中晦暗不明。
两人沉默了一阵,霍亦辰忽然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严信摇头,淡淡道:“我什么都没想。”
霍亦辰审视他的眼睛,默了许久,问:“你会告诉她吗?”
“不会。”
“为什么?”
严信抿了下唇,笑着说:“没必要,我认为姐姐她并不关心。”
少年笑起来眼睛很亮,人畜无害。
霍亦辰看着他,神色阴郁,目光透出研判,而严信自始至终很从容,风波不动。
对于严信,霍亦辰略有耳闻,法学院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学习好、运动佳、乐于助人,有个响亮的绰号——法学小王子。
可霍亦辰发现,严信并非外表看起来那样和善单纯,至少,他并不天真。
“你不要招惹她。”霍亦辰警告严信,尽管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后知后觉这句警告听起来那么无力。
果然,严信笑了起来,手背拂过鼻尖,眸光澄亮,懵懂无邪。
“学长,你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霍亦辰狠狠地吸了几大口烟,吞云吐雾间,严信已经走远了。
严信回到包房,里面嘈杂依旧,男同学们喝酒聊天摇骰子闹腾成一片,女同学们继麦霸严信走后,一个个争先抢麦一展歌喉。
他走到夏鹏身边坐下,整个人一瘫,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霍亦辰高估了严信,他并非城府深心机重,他的不动声色,不过是面对情敌本能地进入了防御姿态。
雄性动物的领地意识是与生俱来的。
夏鹏问:“怎么了?”
严信侧眸看他一眼,视线转回天花板的吊灯,轻叹一句:“好想十一啊啊啊啊~”软绵绵的尾音拖出了百转千回。
夏鹏诧异:“谁?”
“我外甥。”
“哈?”
严信噌地一下坐起来,摸出手机把十一的照片翻给他看,一边翻一边兴奋地问:“我外甥可爱吧?嗯?可不可爱?”
夏鹏哭笑不得,一掌推开他,道:“柠檬水也能把你给喝醉了,赶紧歇会儿吧你!”
严信顺势倒回沙发,后脑枕在靠背上闷声笑,笑得肩膀一直抖,跟抽风了似的。
*
十二月末,寒流再度过境,帝城迎来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严信正在操场夜跑,抬头看到夜空中飘落下来的晶莹的雪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
他一阵风似的跑回宿舍,往刻着尺度的墙壁前一贴,冲着周子安急声吼:“快快快!快帮我量量!”
这阵子严信重心全都放在照顾十一上,禁烟社规定身高一事都给忙忘了,吴忧也没提,估计也早都忘了还有这茬。
周子安刚输了把排位赛,兴致不怎么高昂,拖拖踏踏的样子,跟严信的激动亢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快点啊!”严同学急得想溜脏话了。
测量的结果令众人大吃一惊,经过三个月牛奶当水喝,坚持高强度晨晚练的严小朋友,居然窜到了182公分,以1厘米的微弱优势荣登707宿舍身高排行榜老二。
周子安一抡胳膊:“Yes!”
严信激动得跳起来,一把抱住周子安转了一圈,又扭头抱着张齐转了两圈,最后冲到夏鹏面前,仰视188的山东大个子,终于识时务地收敛住了。
他冲到阳台给吴忧打电话,由于夜跑了几十圈,大汗淋漓,汗水在室外的冷空气中慢慢蒸发,看着像一只沸腾冒烟的锅炉。
“姐姐姐姐姐姐——!”严信一连喊了十几声姐姐,激动得难以言喻。
吴忧等他嚎完才将手机贴在耳边。
“吃错药了吧你。”
她清冷的声音像一针镇静剂,严信一下子就安静了,他靠着墙壁,左脚搭右脚,轻声问:“姐姐,你在打工么?”
吴忧懒懒地应了声:“对啊,有事?”
严信脱口就要答,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所以忍住了没说。
“没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好好打工,多给十一挣点奶粉钱。”
吴忧一怔,鼻孔里哼了声笑,直接挂断。
少年仍靠在墙上,对着手机傻笑。
严信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对着穿衣镜认真捯饬发型。
宿舍三人诧异:“你要出去?”
“嗯!”严信回眸一笑:“觐见女王去!”
周子安和张齐鄙夷地切了一声,夏鹏笑着问:“快熄灯了,你晚上不打算回来了?”
“今晚回家住。”严信背包一挎,昂着下巴走了出去。
初雪时想见的人,就一定要第一时间去见,十六岁的男孩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矜持,且极具行动力。
……
严信踏进便利店的时候,吴忧正拿着盘存本点货,一扭头撞见风尘仆仆的少年,小脸埋在雪白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藏着星星。
吴忧惊愕不已,她记得十几分钟前,两人还在通电话。
“什么情况?”
严信扒拉下围巾,咧嘴笑:“突击检查,看你打工有没有偷懒。”
吴忧看白痴似的看他一眼,继续埋头盘点。严信自顾自跟在后面,探头往盘存本上看,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工作任劳任怨、认真负责,奖励小红花一朵。”
吴忧被逗笑,转过身手掌一摊:“花呢?”
严信咯咯直笑,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先欠着。”
吴忧嘁了一声,弯着嘴角笑。
年底盘存,吴忧比平日更仔细,点货记录的时候心无旁骛。严信前后脚跟着,安静乖顺,没再出声打扰。
一个小时左右,盘存结束,吴忧绕回收银台,见严信在外面趴着,索性招呼他也进来坐。
收银台后面空间狭小,并排摆着两个高脚独凳,两人比肩而坐,手臂时而碰在一起,倒也没人觉得不自在。
吴忧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然后打开笔记本翻墙国外网站看自动化相关的课程。
严信惊奇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
“抽风呢?”
吴忧凉凉地看他一眼。
“姐姐你近视啊?”
“是啊,很奇怪?”
“平时没见你戴过嘛。”
“就看电视用电脑的时候戴一下。”
“哦……”
吴忧蹙起眉,语气不善:“你那是什么表情?”
严信咬着嘴唇笑,小声道:“没什么。”
“想死?”
“……就,就觉得你戴眼镜看起来像女学霸!”
“…………”
吴忧转回头盯着笔记本屏幕,好半天,自言自语似的问了句:“很难看吗?”
严信:“啊?”
“我戴眼镜很难看吗?”
“没有啊!”严信一着急,又补充了一句:“特别好看!”
吴忧嘁了声:“那你说像学霸?”
“对啊,很有学问很霸气的样子啊!”
吴忧愣住。
孩子,你是不是傻。
她扭头,看到他无比真诚的眼神,估计是真傻。她笑了笑,说:“不是像,我本来就是学霸,每年都是专业第一,懂?”
严信眼里冒出了星星:“Cool~”
吴忧又笑了一下,没说话,继续看课程。
严信凑过去跟着看了一会儿,想到专业课留的作业,也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
两人各干各的,安安静静,彼此互不打扰。
“姐姐。”严信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眼睛盯着屏幕,轻声说:“我长高了哦。”
吴忧也没抬头,认真听课,随口问:“多少了?”
“182公分。”严信对着屏幕笑。
吴忧点头,嘴角弯了一下:“不错,达标了。”
严信扭头看向吴忧,恰巧撞上她投过来的目光,仿佛画面摁下了暂停键,两人无声对视,隔了片刻,各自转回头笑了。
男孩抿着唇,掩不住笑意从眼角不断地溢出,他隐约听到耳畔传来一声细碎的叮咚声,仿佛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声音很轻,不一会儿便散了。
室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就像他的心,没有一丝杂音。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严信在键盘上摁了Ctrl S,然后轻轻阖上了笔记本。
“姐姐,新年快乐。”
吴忧下意识想到除夕,脱口道:“新年还没到呢。”
严信指着她的笔记本:“到了呀,你自己看。”
吴忧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月一日零点零一分,新的一年真的到了。
她耸耸肩,笑了:“Happy new year .”
严信也笑,跟着重复了一遍:“Happy new year……”
寂寥寒夜,雪花在夜空中静悄悄地飘散,便利店的某一角,温情寂静流淌。
……
步入新的一年,生活、学习,轨迹照旧,吴忧依然忙碌,课业、团队研发项目、打工,严信游刃有余地应付学业、照顾十一以及吴忧。
为了方便照看十一,吴忧将公寓的备用钥匙给了严信,省得他三天两头从南园跑理科楼拿钥匙。
十一长得很快,健康活泼,在严信的悉心教导下,已经学会坐下、趴下和握手了。
吴忧大喜,连续三天请他去食堂二楼开小灶。
严信亦时刻关注着吴忧的状态,照例坚持接送她上下夜班,对她床头柜里的那瓶药也保持日常监控,令他欣慰的是,药片的数量再也没减少过。
身高突破180公分的严同学,最近走路昂首挺胸,眉梢带着笑,小正步踏得虎虎生风。
邹云云凑过来八卦:“严信,最近心情不错啊!”
严信嘴角上扬:“还行。”
一群女同学跟着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说来听听嘛,严信!”
“谈恋爱了?”
“哎呦严信,早恋吧你!”
“哈哈哈哈~”
严信一听“早恋”,脸蛋唰地红了:“不是啊,怎么会!是我长高了。”
众女生:“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182了!”
“恭喜恭喜,男神晋阶了!”
“哈哈,谢谢!”
严信年纪小,长得好看,为人低调亲和,特别招女同学喜欢。一群女生围着他有说有笑,严信对她们也是有问必答,氛围和谐又愉悦。
周子安在边上扯着嘴角冷笑:“一点帅哥的矜持都没有。”
张齐推了推眼镜,幽幽道:“你矜持,有人搭理你吗?”
“切!”
这边严信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摸出来一看,女同学们也跟着凑过去,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女王。
严信噌地跳了起来:“借过借过!我接个电话!”一边说一边迅速穿越女生们的包围,往教室外去了。
女同学们静默了一阵,又展开了新一波讨论——
“诶,他备注的女王耶,不会是女朋友吧?”
“不会吧,刚问他不是说没谈恋爱吗?”
“会不会是他妈妈呀?我给我妈的备注就是母上大人。”
“哈哈,有可能,我备注的是太后!”
“嗯,这么一看,应该就是他妈妈啦。”
“女王……严信还蛮可爱的。”
“小王子一直都很可爱啊,是吧?”
女生们纷纷点头,脸上无不挂着姨母笑。
周子安和张齐交换了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眼神,周子安轻声叹息:“图样图森破啊……”
走廊上,严信接起电话,眉梢眼里全是笑。
“喂?姐姐!”
“忙吗?”
“不忙啊,等会儿还有一节课,完了就没事了。”
“行,老规矩,十一。”
严信爽快答应,完了又问:“姐姐,你今天很忙?”
吴忧脸贴肩头夹着手机,手上捣腾着一堆元配件:“嗯,项目一阶段临近收尾了,今晚估计得通宵。”
严信抿了抿唇,轻声说:“那你别硬抗,不行了就休息一下再做。”
“我知道。”吴忧说:“十一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是它小舅舅嘛。”
吴忧的笑声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像一阵风拂过耳廓上的绒毛,痒痒的,麻麻的。
挂了电话,严信站在寒风凛凛的走道上,面对教学楼外银装素裹的一整片白,轻轻呼了一口气。
白腾腾的雾气被风吹散,却始终吹不散少年脸上氤氲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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