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严信下了课直奔吴忧公寓,推开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

十一拉肚子了,但又不像是普通的腹泻,便盘里的排泄物成红褐色,散发着怪异的腥臭味。

他第一直觉,十一便血了。

拿出手机百度症状,越看心越沉。

“十一,小舅舅带你去医院。”

他找了十一的大浴巾,将它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出了门。

接近三十斤的狗子,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十一耷拉着小脑瓜往外探,黑眼珠懵懵懂懂,严信看到它强打精神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

“没事啊十一,看了医生就好了,十一最棒了!”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西城区,严信在车上就开始打电话跟医生沟通十一的情况,到了医院,主治的医生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姓郑,他接过十一很快进行了一系列检查。

郑医生把检查结果给严信看,试纸上很清晰的两根红线。

“你的猜测没错,确实是细小。”

严信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刚才在出租车上,他已经针对细小病毒做了很深入的了解,这种病在狗身上就如同绝症,目前治愈率只有40%。

他喃喃道:“怎么会呢,十一的疫苗都是打全了的,它也没跟其他成年狗接触过……”

“有可能出去溜圈的时候在路边捡了脏东西吃,再加上现在天气寒冷,幼犬的抵抗力弱。”郑医生安慰严信:“别太担心,我看小家伙体质不错,应该能扛过来,我们医院最近引进了一批新药,针对细小的治愈率比常规药提高了20%。你要乐观些,狗狗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

严信默然点头,来到病床边看十一,小家伙趴在那儿对他使劲摇尾巴,懵懂未知的眼神,他看到心里又是一阵泛酸。

郑医生配好药过来给十一扎针挂点滴,十一惊恐地挣扎,小爪子胡乱扑腾。

两个护士熟练地绑住十一的四肢,将它固定在病床上,点滴针扎进去的时候,十一哼唧了好几声。

“别怕啊十一,没事的。”严信抚摸它毛乎乎的脑袋,柔声安抚:“十一最棒了,挂完针就没事了啊。”

十一认命地安静了下来,郑医生撸了下它的下巴,笑着说:“小家伙还挺懂事的。”

“是啊。”严信蹲在床边看十一,食指在它扎针的爪子上轻轻摩挲:“十一很乖的。”

郑医生说:“治疗时间为一周,一般前三天撑过去就基本没事了,后面就是巩固治疗。”

“好,谢谢医生。”

“别客气。”

严信缴了费,走到医院外给吴忧打电话,提示音响了两声就被直接摁掉了,严信知道吴忧在忙,无暇接听电话,他揣回手机没再打过去。

第二天清晨六点多,吴忧跟着团队的队友们一起走出实验大楼,一群技术宅在实验室泡了一晚上,被凌冽的寒风一吹,全都清醒了。

“这天真鸡儿冷!”一群人缩着脖子抱怨。

一个队员说:“化雪的时候是最冷的,还是这种太阳还没出来的清晨。”

又一个队员拍拍巴掌,回头道:“队长,大伙都饿了,您看早饭给解决了呗?”

队长叫宋黎,理工院研一,他大一就成立了这个自主研发团队,学校占股15%,并给予了极大的支持。

宋黎和吴忧并肩走在后面,他朝前面一行人抬抬下巴,淡声道:“行啊,西门外面有家牛肉面不错。”

“得咧,走起!”

一群人咋呼着往前冲。

宋黎转头问吴忧:“牛肉面要吃吧?”

她点点头。

熬了个通宵太困了,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吴忧大一的第二学期就加入了宋黎的团队,一直负责传感器相关。

说起来,霍亦辰跟吴忧相识,还是通过宋黎搭的线。他跟霍亦辰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是南方人,身型颀长,相貌清秀。

“你这次传感器做得很好,高效、稳定、精准。”宋黎平日话少,不苟言笑,且对团队的要求非常严格,这三个形容词从他嘴里讲出来,几乎可以说是最高赞誉了。

吴忧道:“是队长您带领得好。”

宋黎看她一眼:“别跟我打官腔。”

她懒散地笑了一下。

宋黎想到什么,又说:“上次去院办,被李教授拉着谈了跟几个学校交换项目的事,其中有一两个AI相关的,你有没有想法?”

吴忧想了一阵,摇头:“没,你呢?”

宋黎说:“我应该会选一个跟着去,Caltech或是斯坦福。”

吴忧挑眉:“我以为你不会走。”

“为什么这么想?”宋黎问。

“觉得你可能放不下团队。”吴忧说:“研究AI,2 2或者3 1是最理想的,你前两年不走,我就猜你大概不会走了。”

宋黎看吴忧一眼,笑了笑:“以前确实放不下,但选择AI这条路,就总要出去看看。国内的研发平台和技术理念始终赶不上Caltech、MIT这些国际知名学府,脑子里的东西总有不够用的一天,遇到技术瓶颈和知识上限的天顶,就必须跨出去寻找新的突破。”

吴忧:“您可真是有理想有抱负。”

宋黎:“别说反话。”

“不敢。”

“你可没什么不敢的。”

吴忧笑笑,没说话。

宋黎看着她,正色道:“你有天赋有能力,更应该出去看看,开阔眼界、拓展思维,而不是止步于此。”

“再说吧……”她兴致不高。

宋黎沉默了许久,轻声问:“还是放不下霍亦辰?”

吴忧一怔,眼神淡淡的:“关他屁事,我跟他早就两清了。”

宋黎点点头:“不是就好,我只是希望你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

吴忧:“您就别操心我了。”

出了西校门,马路对面有个年轻的男孩正牵着一只大金毛等红绿灯,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严信和十一,无声地笑了笑。

昨晚小家伙好像给她打电话了,当时她正在忙,直接给挂了,后来再一忙就忘了,也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

吴忧想着,摸出手机给严信打了过去。

“……喂,姐姐,你忙完了?”

少年低哑的声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呜咽,吴忧心里一紧,眉心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被人欺负了?”

严信慌忙摇头,想到吴忧看不到,又急声解释:“不是我,是十一……”

“十一怎么了?”

“它生病了,在医院呐。”

“哪家医院?”

严信报了个地址。

“等我。”

还没等他说好,吴忧就挂断了电话。

她跑去路边拦车,队友们纷纷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事。

宋黎走过来,说:“再急的事,总要先吃饭吧。”

吴忧盯着来车的方向,沉声道:“我们家十一生病住院,我哪儿还有心情吃饭。”

“十一?”

“我儿子!”

总算拦到了空车,吴忧扬长而去。

队友们纷纷围过来。

“不是吧,吴忧都有儿子了?!”

“傻了吧你,十一是她养的狗,一只小金毛。”

“哦哦,吓死宝宝了!”

“我说她微信头像怎么换成一只狗头了呢。”

“哈哈哈,上单狗头教你做人!”

“滚犊子!”

……

一群人闹闹呼呼地往面馆走去。

吴忧到了严信说的地址,在马路对面下了车,隔着一条大马路,她远远就看到宠物医院的招牌,以及门口蹲着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严信裹着羽绒服蹲在医院门口,眼巴巴地盯着路上来往的人流,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吴忧,像触电似的噌一下弹了起来。

他飞奔到路边,隔着宽阔的马路和疾驰而过的车流,定定地注视着她。

人行横道亮着红灯,她站在道路另一边,也静静地看着他。

天色尚青,距离太远,吴忧看不清严信的脸,可她却清楚地感应到,对面那个男孩此刻迫切地需要她去到他的身边。

绿灯终于亮了。

吴忧抬脚就跑,踏上马路牙子的一瞬间,便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姐姐……”

少年呜咽着,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身上淡淡的柑橘果香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察觉到一滴温热潮湿的泪,顺着她的颈项滑进了锁骨。

吴忧没有说话,缓缓回抱住严信,隔着柔软的羽绒服,他精瘦紧实的腰身,让她有些恍惚。

这具身体,略有些瘦削,却强健、硬实,充满力量,是一具实实在在的男人的身体。

她感受到他胸腔的颤抖,低哑嗫嚅的声线,偶尔吸吸鼻子。他的脸颊贴着她的颈项,触感很细很滑,潮热的,湿漉漉的。

少年此刻是脆弱而无助的。

吴忧轻拍着严信的背,心软得一塌糊涂。

许久之后,严信直起身子,缓缓抬头。他已经停止了哭泣,白皙的脸颊因为羞赧而变得绯红,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路灯下映出一闪而过的旖旎。

吴忧仰起头看他,因为彼此靠得很近,她这才发现,短短数月,小家伙真的长高了,也长开了。

吴忧问:“哭完了?”

严信害羞地撇开眼,手臂仍不自知地环搂着她的肩,轻轻点了点头。

吴忧又问:“还想哭吗?”

严信又轻轻摇头,始终不敢看她。

吴忧笑了笑,捏住少年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严信别扭了两下,抵不过她的强势,只能怯怯地俯看女人的眼睛。

送十一来医院的时候,听医生讲述病情的时候,陪十一挂针打点滴的时候,他尚能忍着,可一听到吴忧的声音,难过和伤感像是绝了堤似的。

见到她的一瞬间,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啊……

好丢人……

“想什么呢。”吴忧加重了力道,男孩的下巴都被她捏红了。

他垂敛着眸,睫毛轻轻颤抖:“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十一。”

“它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说是细小。”

吴忧蹙了下眉,一边思考一边说:“细小病毒的治愈率差不多在40%左右,十一体质好,应该能增加10%到20%,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几率挺过去。”

严信眨眨眼,惊道:“医生也是这么说的。而且郑医生说他们引进了新药,还能增加20%的治愈率。”

吴忧挑眉,敲了下他的脑门:“那你哭什么?”

“我……”

“多大了还哭鼻子!”

“……”

“丢不丢人?”

严信趔趄了两步,转身对着天空嚎了一声:“哎呀,你别说了……”

少年撒娇的样子又软又萌,吴忧噗嗤一笑,揉揉他的刘海:“走吧,进去看看情况。”

她手插兜往医院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抬头望天眨巴眼。

“喂!”吴忧喊了一声:“你走不走,爱哭鬼!”

严信愣了两秒,挫败地垂下头:“来了。”

十一正在挂第二波药剂,看到吴忧来了,黑眼珠滴溜溜直转。由于四肢被固定,它只能疯狂摇尾巴,电动马达马力强劲,连带着小病床都摇得咯吱响。

早班的护士看到十一激动的样子笑着说:“精神状态不错,肯定没事的。”

吴忧捏着十一的毛爪子,手指在它的肉垫上来回抚摸,鼓励道:“十一是最棒的,加油!”

郑医生来上班,进门看到严信吃了一惊,问:“你守了一夜?”

对宠物如此上心的男孩子,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严信点头:“怕十一不习惯。”他自己也怕,心悬着,什么也不想,只想守着十一。

郑医生笑,看到旁边的吴忧,又问:“这是十一妈妈吧?”

吴忧点了下头,郑医生又笑了笑,说:“你男朋友很细心啊。”

空气突然安静。

严信窘红了脸,咬着唇偷瞄吴忧。

吴忧还算淡定,笑着摇头:“误会了,是我弟弟。”

某人耷拉下眉眼,视线转了180度,盯着墙壁闷声不语。

郑医生尴尬地咳了一声:“抱歉抱歉。”

“没事。”吴忧笑,扭头看严信一眼,男孩因为熬夜,眼底浮着淡淡的黑眼圈,脸蛋不知因为害羞还是什么,红通通的,视线撇向一边不看她。

吴忧找郑医生简单聊了下十一的情况,严信蹲在病床边陪十一打点滴。

没多久,吴忧走过来拍拍严信的肩:“走吧。”

严信抬头,诧异道:“不陪十一了吗?”

吴忧没理他,转身摸摸十一的小脑瓜:“十一,妈妈跟小舅舅晚点再来看你,要乖哦。”

十一使劲摇尾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笑了笑,拎着严信的后领就往外走。

“姐姐,咱们去哪儿啊?”

“回去睡觉。”

“可十一……”

“这儿有医生护士看着,不用担心。倒是你,熬了一个通宵了,赶紧回去睡觉!”

“哦……”

走到门口,严信又停下了,吴忧扭头瞪他:“又怎么了?”

严信讨好地笑:“姐姐,你饿不饿,我们吃了早饭再回去好不好?”

吴忧从烟盒里捻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没点,想了想,说:“行吧,正好我也饿了。”

“那咱们吃什么?”

“都行,随便吃点吧,困得要死。”

“那去老地方吧。”

“行,走着。”

老地方便是吴忧公寓附近的早餐店,吃的也是老三样,豆浆油条小笼包。

因为吴忧的出现,严信忐忑紧张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了下来,一放松,饥饿感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虽然年轻,精力旺盛,但作息一直很规律,从来没熬过夜,第一次通宵,绷着的劲儿一缓过来,整个人开始发懵。

吴忧也是精神高度集中工作了一宿,此刻吃饱喝足,理所当然开始犯困。

两人吃完早饭一合计,原地解散,一个回公寓,一个回宿舍,各自补眠,睡醒电话联系,到时再商量什么时候去看十一。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走了几步,严信忽然转身叫住了吴忧。

“姐姐。”

吴忧回头,掸掸烟灰:“说。”

“十一肯定没事的。”

“我知道。”

“所以……”

“所以?”

“别担心,也别逞强。”

吴忧愣住。

多年以后,她一直不知由来地、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

太阳还没升起,天空一片青黑色的暗,化雪的清晨,空气清冽寒冷。路灯灯光昏黄,街道上穿行着三三两两赶早的上班族。

少年穿着雪白的羽绒服,肤白唇红、俊美无俦,瘦削颀长的身型,在路灯下安静而料峭。

那双本是浅琥珀色的眼睛,不知为何,深邃如潭、漆黑如墨。

那样的眼睛,在那样的清晨,直抵人心。

她甚至还记得他的声音,低低的哑,软绵绵的娇。

他说:“别担心,也别逞强,有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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