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信仍站在河边发呆,橙黄的山雀掠过湖面,一声清脆的啼鸣惊醒了他,抬眸一看,夕阳隐在远山后面,悄然下沉。
“小信。”
严信微顿,豁然转身,家里除了父母,唤他“小信”就只有——
“哥!”
严立从枣红色的骏马上跳下,缓缓而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仿佛迎来一位至高无上的王储。
严家的小孩都有一副好皮囊。
严立长相随父亲,比之弟弟严信,混血感没那么深,身高腿长,颀长有型,相貌英气俊逸,略微狭长的眼尾尽是撩人的桃花。
兄弟俩相视一笑,击掌握手抵肩,最后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男人间打招呼的方式。
“长高了啊。”
“对啊,哈哈。”
“不过还是比我矮。”
“……”
严信翻身上马,下巴微挑,俯视严立:“等我二十岁的时候再比!”说完,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严立忍俊不禁,也上马追了过去。
兄弟俩有说有笑地进了客厅,刚坐下没多久,沈妍君便招呼两人去餐厅吃饭了。
Sophia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摆了满满一长桌,严父打趣说严信回来是帮忙改善伙食的。
一家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席间,严守义似笑非笑地问两个儿子:“你们兄弟俩打算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和你妈瞧瞧?”
严信噎住,闷声灌了一大口红酒。
严立淡定切着牛排,轻飘飘地回了句:“缘分未到。”
沈妍君笑着瞥了丈夫一眼:“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啊,着什么急!”
严守义拿着餐叉朝严信一指:“我像小信这么大的时候,恋爱都谈了八百回了!”
严信的红酒从鼻孔里呛了出来,咳得面红耳赤。
“行了啊你,小信可没你那么多心思!”沈妍君帮严信拍背顺气,想着又说:“况且小信班上的女同学都比他大一两岁呢。”
严守义不以为意:“大点怎么了,俗话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吗?”
沈妍君一块餐巾丢了过去:“瞎扯!”
严信总算缓了过来,心里惦记起两块沉甸甸金砖,不禁默默给父亲点了个赞。
一直默声不语的严立忽然开了口:“听说B大的社团文化很有名,小信上次跟我说,他加入了一个什么社团来着,我突然忘了。”
严信警惕地看了哥哥一眼,迟疑道:“禁烟社。”
沈妍君立刻拍手称好,只要不是田径队就行,她始终认为搞体育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严立看了眼严信,又看向母亲,弯着嘴角笑:“妈,你知道吗,小信他们社长跟我一天生日。”
严信心中警铃大作。
沈妍君惊道:“也是双十一?”
严立笑:“对,好像比我大几岁。”说着看向严信,挑挑眉。
严信克制地闭了闭眼,低声说:“两岁。”
沈妍君哦了一声,喃喃道:“二十二岁,快毕业了吧。”
严信默然:“她念书晚,刚大三。”
严守义插话道:“男孩子读书晚也正常。”
沈妍君点头:“也是,咱们当初也该让小信晚点上学的。”
……
等等。
男孩子?
所以这两口子一听跟香烟有关,就默认禁烟社社长是个男生?
严信转头看向严立,见他一派淡然,笑而不语。
严守义哼笑:“也不知当初谁说自己儿子是天才,急吼吼地就往学校送。”
沈妍君嗔怪:“我儿子不是天才吗?”
夫妻俩就严信念书早晚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至于禁烟社社长多大年龄是男是女,除了严信,也没人再关心了。
晚饭后,严信拉着严立去天台“谈心”。
到了天台,严信往栏杆上一靠,开门见山:“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提到我们社长?”
严立道:“想证明一些事。”
严信蹙眉:“什么事?”
严立不答反问:“你很紧张她?”
严信倏然睁大眼。
严立又问:“你喜欢她?”
严信惊恐地看着严立,语无伦次:“你你你……你说什么呐!你,你怎么知道的?!”
严立瞅他一眼,笑:“从你第一次提起时,我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
“当我提到天蝎座跟巨蟹座很般配时,你紧张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我哪有……”
“小信,你别忘了,我的专业是心理学。”
“…………”
严信转身眺望远方,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有那么明显么?”
严立笑了笑,说:“之前还好,刚才就……”
严信扭头盯着严立,严立笑着摇头:“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其实不然,除了眼睛,人的声音、语言,各种微表情、小动作,都在无时无刻展露自己的内心。”
严信默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刚才餐桌上,你的微表情实在是……”严立蹙眉想了一下,笑了:“精彩绝伦。”
严信窘得脸发烫。
严立又说:“提到她,你紧张、克制、隐忍,同时又有窃喜和兴奋,她是你小心守护,又忍不住想昭告天下的秘密,对吗?”
严信耷拉着肩,语言系统已经崩溃,只能默默朝严立竖了竖大拇指。
严立笑,摸了摸弟弟的头发:“所以,你还没跟她表白?”
严信摇头:“我不能说,她一直把我当弟弟的。”
严立挑挑眉:“那这姑娘还算理智。”
“什么意思?”
“不为被你的美色与家世所动。”
“……”
严信幽怨地看了严立一眼。
严立笑着安抚:“如果有一天她爱上了你,那必然是真爱了。”
严信跟条咸鱼似的挂在栏杆上,幽幽叹息:“我倒希望她看上我的长相和家世,这样我就没那么苦恼了……”
严立捏了捏弟弟柔软的后颈,轻声笑了:“少年,再过个几年,等你遇到更多的人,喜欢了更多的人,再回头看,你此刻的烦恼不过是庸人自扰。”
严信直起身,看了严立至少五秒,然后扭头就走。
严立怔然,却没有出声。
严信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转身又回到了严立面前。
“哥,你有喜欢的人么?”
“没有。”
严信怔愣一秒,没料到严立回答得如此果断。他撇开眼,轻轻呼了口气,说:“等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了。”
这沉甸甸的语气,活像他才是哥哥似的。
严立勾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严信又说:“哥,你还记得我们严家的祖训么?”
严立挑眉,好整以暇。
“恪守一言,立信为本。”严信一字一句地道:“我认定她,就是一辈子,没有更多的人了。”
少年的声音绵软低哑,眼神却无比坚定。
……
这夜,严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亮。
经过与哥哥的一番谈话,他觉得自己对吴忧的感情升华了,类似于玄幻小说中男主修行突破了瓶颈,达到了更高的境界。
他点开手机相册,翻看着吴忧的照片,一张一张,细细地凝视。照片中,女人没有一次看过镜头,可他却清楚地记得拍摄每一张照片时,她的神态和细微的表情。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淌进少年的心房,他将手机放到枕头底下,嘴角噙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严信早起晨跑,围着葡萄园跑了一整圈,回到庄园,转进厨房,正好撞见索菲娅将新出炉的羊角面包端出烤箱。
面包浓郁的奶香勾动了食指,严信一连吃了好几个,最后又满足地喝完了一大杯暖腾腾的热巧克力。
“Sophia,我真是太爱你了。”少年搂着老妇人撒娇。
她笑盈盈地切着水果,不时地往他塞一两块。
“Alex,希望你以后的妻子也能这样照顾好你。”
严信一怔,蓦然想到吴忧,粉扑扑的脸蛋往老妇人的颈窝里一埋,闷声笑起来。
庄园的生活简单缓慢,没有目的性。严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早晚跑步,要不就骑骑马、逛逛葡萄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看书上网。
严立比他更简单,跑步骑马逛园子都省了,一整天都呆在书房,看不完的书。
临近除夕,平日里各自潜水、鸦雀无声的禁烟社□□群,这天突然活跃了起来,原因是杨丽欢一家人去了三亚过年,她无比嘚瑟地发了一堆海滩照到群里。
赵小超和于勤羡慕嫉妒恨,纷纷谴责杨丽欢这种**裸的炫耀极度不人道。吴忧发言不多,唯一句激起了杨丽欢的愤慨。
吴忧说:“有本事爆张比基尼照出来。”
严信趴在床上默默将一百来条聊天记录翻完,最后去粗取精总结出一个重要讯息,那就是吴忧一个人过年。他回想起之前偶然撞见吴忧与她父亲势如水火的相处,觉得这样的情况也不难理解。
严信计算了一下时间,订了三天后经苏黎世转机回帝城的机票。
“什么?你要回国?!”沈妍君看到整装待发的小儿子,惊诧得红茶都抖出去半杯,高声道:“你才回来几天啊,怎么这么快就走?”
严信正色道:“我要回去找我同学。”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严守义随口问:“哪个同学?”
“周子安。”严信谎话张口就来:“他腿摔断了,我要回去照顾他。”
“他没家人吗,要你去照顾?”
“他父母出国旅游了。”
越编越顺溜。
沈妍君道:“哪有作父母的心这么大,自己出国旅游,把孩子一个人留家里?”
严信耸耸肩:“可能他父母也没料到儿子这么蠢,走平路也会摔断腿吧。”
远在帝城,正在LOL里酣战的周子安莫名打了个喷嚏。
严守义抖了抖报纸,翻到下一版,优哉游哉地道:“行吧,回去好好照顾你同学,顺便分点智商给他。”
沈妍君还要说什么,就见严信咧嘴一笑,脆生生应了句:“好的,爸爸!”
严立从书房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看到严信单肩挎着背包,脚边还立着行李箱,挑眉问:“要走?”
严信点点头。
严立把书一放,双手插兜迈开腿:“走吧,我送你。”
“谢谢哥!”
严信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车子行驶在笔直的公路上,两边是缓缓后退的葡萄园,严立看了眼坐在副驾,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的弟弟,笑了笑,问:“照顾同学是幌子吧?”
严信豁然扭头,警惕地盯着严立。
“你回国其实是去见她,对吗?”
严信蹙眉,沉默不语。
“别紧张,我不会拆穿你。”严立扭头对严信笑了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严信怔了两秒,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半晌,提醒道:“哥,你别忘了严家祖训,说话可要算话的。”
严立勾了勾嘴角,没接话。
严信咬着嘴唇,转回头继续望着窗外,也不再说话。
少年的心已经飞走了,飞上几万英尺的高空,飞越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向着一座白雪皑皑的城飞了去。
……
除夕夜,吴忧窝在沙发里看春晚,茶几上一堆零食和半桶没吃完的泡面,手上捻着一只泡椒凤爪啃得津津有味。
十一端正地坐在旁边,眼巴巴盯着吴忧手上的鸡爪,嘴边的哈喇子吊得老长。
吴忧嫌弃地瞥它一眼,哼笑:“别瞅了,瞅一晚上也没你的份。”
狗子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分,尾巴甩得飞起。
吴忧一巴掌呼它脑门上,呵斥:“吃鸡爪是会死狗的,知道不?”
十一蠕动着,哈喇子终于滴到了地板上。
吴忧嫌弃地翻它一眼,指着客厅一角的狗窝,开始倒数:“三……”
十一抬起屁股站了起来。
“二……”
十一趔趔趄趄退了两小步。
“一!”
某狗子灰溜溜地回窝趴着了。
电视里正直播着春晚,载歌载舞,热闹非凡,春节的气氛溢出了屏幕。吴忧决定欢腾一把,从冰箱了捧了几罐啤酒出来,又撕开了一袋牛肉干,不经意扭头瞅一眼十一,狗子立刻抬起头,小眼神满是渴望。
吴忧晃了晃牛肉干,无情地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别想多了,依旧没你的份。”
十一又趴了回去,下巴贴地,眉头上下左右楞了一整圈。
叩叩叩!
突然响起敲门声,吴忧纳了一小闷,看看时间,快十点了,大半夜谁会来敲她的门,况且还是除夕夜。
“谁啊?”
“警察临检,请配合。”
吴忧蹙眉,门外的声音低沉厚重,理性且不带任何情绪,公事公办的语气。
节假日防火防盗,为了帝城治安,警察同志们除夕夜还出来临检,吴忧不禁升起一股崇敬之意。
“等下一啊。”她找了件外套披上,顺手找出身份证,然后跑去开了门——
“……我去!”
门口站着一个黑无常,黑色棒球帽、黑色飞行夹克和牛仔裤,肩上挎着黑色背包,脚边竖着一个行李箱。
“姐姐,我来了!”
帽沿下,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红润的嘴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整齐的小白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白得特显眼。
吴忧与黑无常对视三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摔上门。
“诶?姐姐?!哎呦!”严信抬脚挡住门,脚被门板夹了一下,疼得他嚎了一嗓子。
吴忧拼死抵门,严信从门缝里挤出半边身子,脸都急红了:“我刚就开个玩笑!哎呀,我错了!”
严信是有钥匙的,但他觉得自己突然开门进去很不礼貌。敲门之后,听到吴忧懒洋洋的一句“谁啊”,他忽起玩心,故意捏着鼻子压低声音,玩了警察临检这一茬。
不怪吴忧生气,严某人就是被自己给玩死的,他现在懊恼极了。
“有病!”吴忧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转身回客厅。
严信抱着小腿疼得跳,委屈巴巴的,又不敢出声,缓了一下才拖着行李进屋。
他坐在玄关换鞋,十一看到亲人来了,哼哼唧唧,屁股一甩一甩地围着严信直打转。
“十一,小舅舅来看你了,开不开心啊?”严信抱着十一又揉又亲,十一的脑袋直往他身上凑,口水全糊他脸上了,严信咯咯直笑,左躲右躲。
严信跟十一玩着,眼睛却不时地偷瞄吴忧,女人摊在沙发里,双腿交叠搁在茶几上,手指夹着烟,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
姐姐还气着呢,严信吐了下舌头。
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原木长盒。
“姐姐,我带了家里酿的葡萄酒给你。”他坐到吴忧身边,抱着酒盒看她,吴忧侧眸睨他一眼,转回视线继续看电视。
“别生气了好不好?”严信戳戳她的胳膊,吴忧绷着脸躲开,他又戳了戳,小声说:“你刚才是不是吓着了?”
吴忧侧眸,鼻孔里哼了一声。
“哎呀,我真的错了,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
严信软软地笑,讨好似的把葡萄酒献上去,手指一戳,笑道:“这是我们家的庄园,这画得不好看,以后我带你去,那里可漂亮了。”
吴忧凑过去瞅了一眼,商标纸上的文字全是法文,中间是一幅古建筑的铅笔素描画,看着应该是一座城堡。
严信晃了晃酒瓶:“这种葡萄酒是用传统方法酿造的,我们家每年只酿三桶,要不要试试?”
吴忧:“传统方法?”
“就是从去梗、压榨、发酵,到换桶、装桶,全人工操作,使用的工具,盛装的木桶都是最古老的。”
吴忧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隔了一会儿说:“行吧,试试吧。”
“嗯,那我去开酒。”严信起身,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小声问:“那你还生气吗?”
“我有那么小气吗?”
“……”
严信斜着眼看她,不说话。
吴忧被逗笑,推他一下:“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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