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几天谢纾忽然变得很忙,她的拍戏通告一下子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和三皇子的对手戏,还有几场和林靖北的。
容昕获得三皇子宠爱后,向来眼高于顶的林靖北屡次当众羞辱她。于是容昕光明正大地将林靖北带出了军营,留在身边当自己的贴身侍女——美其名曰“调教”。
林靖北被带到容昕寝殿时,还梗着脖子一脸不屑。直到某日夜深人静,容昕将她偷画的战国堪舆图交到她手里,她才明白容昕的良苦用心。
“我会让人治好你的伤,请你务必将这张图送到我姐姐手上。”
容昕握着她的双手,眼里充满了殷切的希望:“请你好好活着,要努力爬上最高位,要让宁国的女儿,从此不必再背井离乡。”
“那你呢?”林靖北忍不住问。
容昕轻笑一声,眼里闪过寒芒:“我要留下,给他最后一击。”
——温柔刀,刀刀伤人性命。
容昕死的时候,正躺在三皇子的臂弯里,春日的海棠纷纷扬扬落下,映得她姿容无双。
她纤细的指节眷恋地描摹着那人的眉眼,可眼里的爱恋又渐渐被痛苦取代:“我爱你,可是你杀了爹爹。”
容昕落胎的时候,已经给了三皇子一刀:容家的女儿,怎么能生下敌人的孩子。
现在容昕用自己的死亡,给了三皇子致命一击:我爱你,可是你我之间隔着国仇家恨。
从此,这位战国最年轻勇猛的大将,余生都困在了悔恨里。
8月10日,谢纾的戏份杀青。季桐提出要为她办个庆功宴,被她笑着拒绝了。
8月11日,季桐没有在剧组见到谢纾,心头微微一颤,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用,等拍完戏我就走了,不会再有交集了。”谢纾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她自欺欺人地想:万一只是刚好今天有事呢?
8月12日,依然没见到谢纾,心中的揣测被证实,可还是忍不住幻想。
万一明天她就出现了呢?
8月13日,季桐收回投向那个熟悉位置的视线,在心里接受了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的事实。
只是晚上离开剧组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空荡荡的折叠椅,心脏狠狠一揪,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8月14日,季桐在餐厅被人拦下。那是谢纾的司机,他恭恭敬敬地将一个檀木盒子递到她手上:“这是小姐送您的生日礼物。”
季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盒子上面细腻的木纹,最终还是打开了它。红色的丝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发簪。
她珍重地将它取出,在清晨的阳光下打量着它——那是一根为她量身定制的发簪。
簪身被雕琢成梧桐枝的形态,树枝的纹理细腻自然。簪头是一大一小两片梧桐嫩叶,叶下用银丝链悬着几朵紫玉雕琢的桐花,栩栩如生。
季桐笑了,笑容恬淡。
盒底还放着一根红绳编织的手链,手链上串着几颗转运珠,和发簪一样的颜色质地。她不知道的是,这根绳里,还编进了谢纾的一根发丝。
她打开盒内那张半折的纸条,露出谢纾工整清秀的字迹:
季桐,余生幸福。
落款是Camellia。
旁边还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手里捧着一朵山茶花。
季桐盯着那行字,笑着落下泪来。
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又悄然离去的小姑娘,让她猝不及防地爱了一场,从此她的心里,刻下了一道冷冷清清的影子。
《昭华》剧组在一月底正式杀青,历经七个月的拍摄时光,从盛夏的蝉鸣到寒冬的飘雪,这部剧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杀青宴上,方羡之盯着季桐瞧了半晌,最后端着酒杯走到她跟前:“季桐姐,承蒙关照。”
季桐手腕一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怅然。
“季桐姐……”方羡之踟蹰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她:“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季桐唇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寂然:“没有。”
这个小混蛋,骗走了她的心还不够,还要去祸害别人。
可谢纾走得这般决绝,毫不留恋,仿佛从未将这段时光放在心上过。
她就像那兰若寺的女鬼,神秘缥缈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季桐不禁疑惑:那些赶考的书生,是真的看不出她是异类,还是明明知晓真相,却依然心甘情愿地沉沦?
当天晚上,季桐离开了影视城,只是最后看一眼拍摄场地时,还是会想起那道清冷寂寥的身影。
飞机落地在G省黎城天鸿飞机场,季桐身着鹅黄色羊绒大衣,脚踩过膝长筒靴走在VIP通道上,那浓密的黑发被恢复成了大长卷,此时正懒懒地垂在身后。
“桐姐。”陈希推着行李箱跟了上来。
“先回家,有事再联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钻进了等候多时的保姆车。
G省,华国最星光璀璨的造星之省。位于华国东部,四面环海。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为华国输送了数十位德艺双馨的前辈。而季桐,也是出身于这里。
在这里,季桐甚至不用伪装。因为在这座城市,随处可见明星。他们可能就住在隔壁小区,或许出门倒个垃圾,就有可能遇见某位影帝影后。
回到自己独居的公寓,季桐将自己团进沙发里,她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嗯,我回来了。”她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声音轻柔。
“要不要给你办个接风宴?”电话那头传来温朗的男声。
“不用啦。”季桐蜷起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那件事……需要现在帮你澄清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不用刻意澄清,记者问起再说。”
“嗯,我明白。”季桐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红绳上,白玉珠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突然开口:“秦越……”
“嗯?”
“我爱上了一个人。”
“唔?”对面顿时来了兴致:“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桐眼前浮起那张漂亮的脸,微恼:“是个凉薄的人。”
对面立即传来爽朗的笑声:“季桐,如果那人值得托付终身的话,我可以随时和你离婚。”
挂断电话,季桐抱着抱枕躺倒在沙发上。
谢纾就这样闯进了她的心里,又消失得这样彻底。她对自己……当真就没有一丝留恋吗?
她拿出那张纸条,指尖抚过清秀的字迹,落款的那只小兔子线条圆润,越看越眼熟。
Camellia……Camellia……
季桐在心里默念。
然后——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光着脚奔向自己的衣帽间,连拖鞋都来不及穿。
她有一套房,专门用来存放粉丝送的礼物,一些特别有意义的,会被她带回家。
她在衣帽间的某个首饰柜上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首饰盒,盒上印着Camellia的烫金logo,和一只手捧着山茶花的小兔子,憨态可掬。
季桐紧紧抱着那个精致的礼盒,眼泪无声落下。从19岁那年开始,她每年都会收到来自Camellia的生日礼物。
有时是件首饰,有时是件礼服,在那精致的包装盒上,总是印着一只手捧着山茶花的小兔子。
她曾经打听过这个品牌,可是毫无收获,就连秦越,也只查到这是国外一个非常小众的轻奢品牌,小众到需要靠会员推荐才有定制资格。
——它不像是用来盈利的,反而像是某个人的私人定制工坊。
原来是你呀……
小混蛋。
同一时刻,谢纾正独自走在校园的香樟大道上。她穿着一身藏青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缠绕着厚厚的围巾,帽子上那一圈绒毛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谢纾非常畏冷。
她刚和同学们道别,踩着地上的枯叶慢慢往校门口走。她没有住校,不是故意搞特殊,只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从16岁那年开始,她好像突然失去了社交能力,直到去年,在医生的建议下,陈明远才托关系将她送进了剧组,送到了……季桐的身边。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寒风中飘散,想起那人明媚的笑脸,心里又突然变得暖烘烘的。
她走出校园,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商场的霓虹灯在暮色中流转,她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出神。
这座被誉为“造星之都”的城市,处处流传着偶遇明星的轶事。
影帝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歌后在便利店买关东煮,就连遛狗的大爷都可能是退隐多年的老戏骨。
可偏偏她,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却从未在街头邂逅过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或许真是缘分太浅,否则为何在普遍晚婚的娱乐圈里,季桐会那么早就步入婚姻。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白龙寺的大师告诉她有舍才有得,可她从小失去那么多,又究竟得到了什么。
“执念太深,伤人伤己。强求未必得,顺其自然,方能心安。”
大师的话还回响在耳边,谢纾将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劝自己放下,放下对那个人的执念。
可她的执念究竟是“季桐”还是“得到季桐”,她花了六年时间都没有弄明白。
直到在剧组见到了季桐,见到了那双明亮又温暖的眼睛,才忽然醒悟了:只要她幸福就好。
只要她余生幸福,这份幸福是谁给的也不重要了。
从此以后便将这份爱意小心收藏,那短短三十天的相处,已经足够她去回味一生。
谢纾穿过天桥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代步车坐了进去。
“1月29日,刚考完最后一门,突然很想她。”谢纾在笔记本上写下。
她将手机解锁,桌面壁纸是一张模糊的身影,那是她在剧组偷拍的。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人的侧脸,又很快锁上,启动了车辆。
回到云上别墅区,她将车停在自家车库,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的山茶花开得正盛,那抹艳丽的红在翠绿的枝叶间格外夺目,像是跳动的火焰,又像是未干的血迹,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力在这一季燃烧殆尽。
她穿过弯弯曲曲的石板路,长长的羽绒服下摆扫过两侧低矮的花丛,她在一株山茶花前停驻了许久,指尖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
不知道那只小兔子,还有没有想起过她。
室内开着暖气,她将一身行头随手脱在沙发上,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蹭了上来,谢纾蹲下身将它抱进怀里。
张阿姨笑着帮她把衣物挂到了入户衣帽间,谢纾抱着滚滚坐到了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一边顺毛,一边望着窗外出神。
“张阿姨……”她突然开口,“2月1号开始放假。”
张阿姨愣了一瞬,笑着应下。
“那陈先生那边要说一声吗?”
“不用。”
谢纾将怀里的猫咪翻过来,伸手去挠它软软的肚皮,“我自己打电话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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