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市井烟火与陌路相逢

腊月的风,带着京城特有的干冷,刮过汀兰水榭的窗棂,呜呜作响。云出岫拢了拢身上不算厚实的棉袍,将目光从手中那本翻得卷了边的《九州风物志》上移开,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

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最初的惊惶与吐槽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源自生存本能的审慎。

这本《九州风物志》并非什么奇书,只是粗略记载了中原九州的山川地貌、物产风俗,文笔朴实,甚至有些枯燥。但对她而言,却是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宝贵窗口。结合书中描述,以及平日里从春晓和其他仆役只言片语中拼凑的信息,她对这个时代的认知逐渐清晰起来。

大靖朝,一个她从未在历史课本上见过的朝代。当今圣上算是开国雄主,但立国不过十余载,前朝末年那场席卷中原的"永嘉之乱"遗祸犹存。书中轻描淡写提及的"十室九空"、"易子而食",以及春晓偶尔提及的"北边还不太平"、"听说有些地方还在闹匪患",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这个时代,远非她最初想象的太平盛世。生产力低下,生存环境严酷,普通人活着,已属不易。

"小姐,您又在看这本书了。"春晓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姜枣茶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仔细伤了眼睛。"

云出岫回过神,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稍稍驱散了寒意。她看着春晓圆润的脸庞,状似无意地闲聊:"春晓,书上说永嘉之乱时,京城也曾被围,饿殍遍野......是真的吗?"

春晓年纪小,对那段惨烈的历史印象不深,但也听家中老人提过,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听我奶奶说,那时候可吓人了,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幸好当今圣上和咱们将军神武,平定天下,这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城外还是有些流民窝棚,年景不好时,总能见到......"

云出岫沉默地点点头。将军府的安稳,是高墙隔绝出来的假象。外头的世界,依旧遵循着最原始的生存法则。她那个"一年后跑路"的计划,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显得何其天真和危险。孤身女子,无依无靠,带着些许银钱,在这乱世初定的环境下,无异于肥羊闯入狼群。

"快过年了,街上应该很热闹吧?"她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向往。这是她盘算好的下一步——必须找机会出去亲眼看看,亲眼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而不是困在这方精致的牢笼里凭空想象。

春晓果然被带偏了心思,眼睛一亮:"是呢!腊月里集市最热闹了,卖年画的、剪窗花的、吹糖人的......还有各种小吃!往年府里也会允许下人轮班出去逛逛呢。"

云出岫垂下眼睫,轻轻吹着茶汤上的热气,心中已有计较。

几天后,年关气氛愈浓。云出岫寻了个由头,向管家陆伯提出想出门看看年节市集,见识一下京城风物。她理由充分,态度恭顺,只带春晓一人,并保证只在附近热闹街道转转,速去速回。

陆伯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将军离府前只吩咐"妥善照顾",并未明令禁止出门。这位云小姐平日安分守己,且年节下人亦可休假,若一味拘着,反倒不近人情。他仔细叮嘱了春晓一番,又派了两个稳妥的家丁远远跟着,便应允了。

这是云出岫穿越后第一次真正走出将军府的大门。

当马车驶离那扇威严的朱漆大门,喧嚣的声浪混合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时,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讨价还价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她让马车在街口停下,带着春晓步行融入人流。目光所及,是琳琅满目的年货,是行人脸上或期盼或忙碌的神情。这热闹确实感染了她,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观察。她注意到街道虽然热闹,但建筑大多低矮陈旧,行人衣着也多以棉麻为主,面带菜色者不在少数。偶尔能看到墙角蜷缩着的乞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繁华与贫困交织,生机与艰难并存。

她们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在一个卖竹编工艺品的小摊前驻足。云出岫拿起一个精巧的蝈蝈笼子,正仔细看着,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动。

她低头,是一个约莫五六岁、衣衫单薄破旧的小女孩。小女孩仰着脸,脸蛋冻得通红,一双大眼睛却格外清澈,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手里捧着几朵干枯的、用草茎编成的小花,声音细若蚊蚋:"小姐......买朵花吧......"

云出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她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柔声问:"这花是你编的吗?"

小女孩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云出岫看着那几朵粗糙的草花,又看了看小女孩冻裂的小手。她很清楚,在这种地方,直接给钱,这小女孩大概率是保不住的,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她沉吟一瞬,从荷包里摸出几枚准备好的、面额极小的铜钱——这是她特意为出门换的,用于应付类似情况或买些小玩意儿。

"编得很用心。"她将铜钱放在小女孩手心,正好是那几朵草花应值的价钱,不多不少,然后温和地说,"天冷,早些回家去。"

她希望用这种"交易"的方式,既能给小女孩一点微薄的帮助,又不至于让她因为"得了横财"而被人盯上。

小女孩紧紧攥住铜钱,小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朝着云出岫笨拙地行了个礼,转身就想跑开。

然而,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抢过小女孩手里的铜钱,粗声粗气地骂道:"死丫头,谁让你出来丢人现眼的!钱拿来!"

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却透着凶狠的妇人揪住小女孩的耳朵,作势要打。那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不敢出声。

"住手!"云出岫下意识地喝道,站起身。春晓也立刻挡在了云出岫身前,警惕地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被喝得一怔,看到云出岫和春晓的穿戴,以及不远处注意到动静、正望过来的两个家丁,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但依旧嘴硬,晃着刚到手的铜钱:"我管教自家孩子,拿回自家的钱,关你什么事!"

"她既然出来卖花,我便买了她的花。钱货两讫,何来'你家钱'一说?"云出岫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有分量。她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双方正僵持间,一个温和清晰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

"这位大娘,口口声声说是自家孩子,却连她身上旧伤都解释不清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棉袍的年轻书生缓步走近。他身形清瘦,面容斯文,目光却清明镇定,手中还拿着两卷书。

那妇人脸色一变,强自镇定:"你、你胡说什么!"

书生不疾不徐,目光落在小女孩裸露的脖颈和手腕处,那里有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淤痕。"若是亲娘,怎会让孩子寒冬腊月穿着单衣破鞋出来乞卖?又怎会对她身上这些新旧交叠的伤痕视若无睹?"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观察片刻,这孩子在街上逡巡许久,见到面善之人方才上前。你一直躲在巷口窥视,见她得了钱币便立刻现身抢夺——这岂是为人父母之理?"

妇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书生又上前一步,声音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上月京兆府才发过海捕文书,专缉一伙拐带幼童、逼其行乞的贼人。若要将你扭送官府,与文书上的画像比对一番,不知能否对得上?"

这番推理层层递进,最后抬出官府文书,彻底击溃了妇人的心理防线。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小女孩,攥着那几枚铜钱转身就钻入人群,眨眼不见了踪影。

云出岫连忙扶住险些摔倒的小女孩,心中又惊又佩。这书生观察入微,句句在理,不仅看出妇人可疑,连官府文书都记得清楚,显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她轻声道谢:"方才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青衣书生拱手还礼:"举手之劳。在下恰巧在对面书肆,目睹全程,不忍见幼童受虐,故而多言。"他的目光掠过云出岫身后不远处的家丁,微微颔首,"小姐仁心,只是京城人杂,还需多加小心。"

"受教了。"云出岫点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角、依赖地看着她的小女孩,又犯了难,"只是这孩子......"

书生看了看天色,道:"若小姐信得过,可将这孩子交由在下。前面不远有处善堂,是在下一位师长所设,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或可为她寻个安身之处。"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云出岫自己确实不便带一个陌生孩子回将军府。她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那便有劳公子了。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书生微微一笑,笑容清淡,如微风拂过水面:"鄙姓谢,草字知行。告辞。"

他牵起小女孩的手,对云出岫再次颔首,便转身融入人群,青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街角。

云出岫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谢知行......这名字,连同他方才镇定援引律法的模样,以及那份致力于善堂事务的仁心,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出门,她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繁华之下的阴影,也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回去的路上,她比来时沉默了许多。那个"跑路"的计划,似乎需要更慎重、更周全的考量了。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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