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小王的失踪,压抑的情绪萦绕在公司每个人心口上,闷得人喘不过气。那封遗书,李哥最终还是没敢给张总看,只含糊地说小王出了点事,暂时联系不上,工作已经安排人接手了。张总当时正被宏达建材催得焦头烂额,闻言也只是烦躁地挥挥手,骂了句“净他妈添乱”,转头就扎进他那破隔间里,对着电话点头哈腰赔笑脸去了。

大家默契地不再提小王,也不提那只叫“乖乖”的吉娃娃。白晓晓依旧安静地坐在前台,抱着她那银光闪闪的保温杯,偶尔小口抿一下,眼神平静得像深潭。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里,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公司账户上,宏达那笔被张总催命似的单子,尾款居然到账了!数额还不小!

消息是会计王姐宣布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职业性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厂房里清晰可闻:“张总,宏达的尾款结清了,刚入账。”

隔间的破木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张总那颗油光锃亮的脑袋探出来,小眼睛瞬间迸发出饿狼看到肥肉般的光芒:“到了?!多少?!”得到王姐肯定的答复后,他整个人像被打了强心针,猛地从隔间里蹦出来,搓着手,在办公区中央来回踱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潮红。

“好!好啊!”他猛地一拍巴掌,声音洪亮,带着志得意满的回响,“我就说嘛!天无绝人之路!公司炸了怎么样?小王撂挑子又怎么样?老子照样能把钱挣回来!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公司!有韧性!有前途!”

他停下脚步,双手叉腰,目光扫过我们这群蔫头耷脑的“功臣”,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体恤民情的大佬姿态:“咳咳!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跟着我老张,担惊受怕,窝在这破地方!我张某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难关暂时过去了,公司账户上也有钱了!我决定——搞团建!带大家出去放松放松!吃顿好的!”

团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吃顿好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被生活反复捶打后残存的期待。

“地点我都想好了!”张总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城郊,‘乡野人家’农家乐!我老表开的!环境好,空气好,食材绝对新鲜!自家养的土鸡,水库捞的活鱼,地里现摘的蔬菜!咱们去包场!敞开了吃!敞开了玩!所有费用,公司包圆!”

乡野人家?这名字听着耳生,不过既然是张总老表开的……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心里那点刚燃起的期待小火苗,被浇灭了大半。张总的老表……能是什么好鸟?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抠搜算计劲儿?

果然,张总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大家的猜想。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压低了点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我那个老表啊,人是不太会来事儿,生意做得半死不活,还欠着我点小钱呢。这次带大家去,一来是犒劳大家,二来嘛……”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咱们人多,吃他个狠的!就当帮他‘清库存’了!他那点欠账,正好抵了!双赢!嘿嘿,双赢!”

懂了,感情这团建,是张总精心策划的“讨债之旅”,外加“吃大户”行动。我们这群“功臣”,就是他去恶心人的工具人。

大家交换着无奈的眼神,最终还是稀稀拉拉地鼓了掌,算是响应了领导的“恩典”。

周末,“乡野人家”农家乐。

地方是真偏,七拐八绕,车子在一片荒凉的土路边停下。一个用破木头和茅草搭成的、歪歪扭扭的大门杵在那儿,上面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牌子,写着“乡野人家”四个褪色的大字。院子里倒是挺大,散养着几只毛色黯淡的鸡鸭,到处跑,粪便随处可见,几口破瓦缸里泡着些蔫了吧唧的菜叶子。所谓的“包厢”,就是几间简陋的砖瓦平房,窗户玻璃上糊着厚厚的油污,苍蝇嗡嗡地盘旋着。

张总那位欠钱的老表——是个矮壮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满脸横肉,穿着一件沾满油渍的灰色T恤,叼着烟,斜着眼打量着我们这群“肥羊”,眼神里没有一点待客的热情,看到张总,也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张总却像是回了自己家,大喇喇地往主位上一坐,拿起那本脏兮兮、油腻腻的菜单,看都没看,就开始点菜,声音洪亮:

“老表!把最好的都给我上来!你们这招牌的‘至尊土鸡’!先来三只!要最大的!现杀!还有那个‘秘制水库鱼’!五斤以上的!来三条!‘山珍野味’?有吧?也来两份!‘有机时蔬’?每样都炒一盘!那个‘陈年花雕’,先搬两坛子过来!……”

他点的全是菜单上标价离谱的菜,价格后面跟着的零看得人眼皮直跳。

老表的脸是越来越黑,叼着的烟都快被咬断了,他几次想插话,都被张总豪气干云的声音打断:“别跟我提钱!老表!看不起我是不是?咱们兄弟,谈钱伤感情!先上菜!吃好喝好再说!放心,亏待不了你!”

菜上得慢,分量看着也没菜单图片上那么唬人。所谓的“至尊土鸡”,端上来就是普通的炖鸡块,肉质柴得很,汤头寡淡。“秘制水库鱼”一股子土腥味,调料放得齁咸。“山珍野味”就是一盘黑乎乎的菌子炒肉片,菌子还带着点怪味。“有机时蔬”倒是绿油油的,但油大得能照出人影来。

张总吃得格外“豪迈”,一边吃,一边大声点评:“嗯!这鸡!地道!有嚼劲!这鱼!鲜!野味就是不一样!老表,你这手艺,绝了!” 他夸得天花乱坠,唾沫星子混着菜汤乱飞。

酒过三巡(那“陈年花雕”喝起来一股子酒精勾兑的劣质味),张总开始“撒欢”了。他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对着那群散养的鸡鸭,非要跟它们“碰杯”,踉跄着去踹人家装腌菜的大瓦缸,哐当一声,缸没破,他自己差点摔个狗啃泥,又跑去拍打人家晾晒在竹竿上的玉米棒子,金黄的玉米粒哗啦啦掉了一地。

“张总!小心点!”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怕什么!”张总大手一挥,满脸通红,酒气熏天,“我老表的地盘!弄坏点东西怎么了?他还能让我赔啊?老表!你说是不是?”他冲着门框边的老表嚷嚷。

老表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腮帮子咬得死紧,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张总。

终于,到了该结账(或者说,该摊牌)的时候。

老表拿着一个油腻腻的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一通,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账单拍在张总面前,:“张老板,吃好喝好了?账算好了。零头给你抹了,给个整数,八千八。”

“八千八?”张总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账单,夸张地怪叫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老表的肩膀,“老表!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兄弟,谈什么钱啊?生分了不是?”

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这样!你那点欠我的钱,我记得……好像也就万把块吧?今天这顿,算我请客!就当抵了!两清!两清!哈哈哈!你看,我这人多厚道!还倒贴你点呢!”

“张扒皮!”老表一把揪住张总的衣领,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他脸上,“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什么时候欠你万把的了?!就他妈三千块!你想赖账?!门儿都没有!今天这八千八,少一分钱,你们谁也别想走!”

“三千?你他妈记错了!”张总也急了,酒劲混着无赖劲儿一起上头,反手也揪住了老表的衣领,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推搡起来,“明明是一万二!白纸黑字!你想抵赖?!黑店!宰客!我要报警!”

“报!你他妈现在就报!”老表嘶吼着,用力一推!

张总本来就喝得脚下发飘,被这猛力一推,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体,结果手一挥,正好扫到旁边一张堆满了残羹冷炙的桌子!

“哗啦——哐当——!”

杯盘碗碟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油腻的汤汁、破碎的瓷片、啃剩的骨头、黏糊糊的菜叶……天女散花般四处飞溅!滚烫的油汤,精准地溅到了旁边看热闹的、抱着保温杯的白晓晓那崭新的运动鞋上,留下几个刺眼的油点。

白晓晓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了,她低头看着鞋子,又抬头看看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眉头紧紧蹙起,眼神冰冷。

场面彻底失控了!

张总和老表彻底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毫无章法,全凭蛮力和怒火。张总揪着老表的头发,老表掐着张总的脖子,两人在地上翻滚,沾了一身一头的油污菜叶,嘴里还不停地互相问候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别打了!张总!老板!别打了!”李哥和几个男同事硬着头皮上去拉架,结果被无差别攻击的拳脚误伤了好几下。

“报警!快报警啊!”有人喊着。

混乱中,王姐不知何时挤到了战团边缘,一脸焦急地想劝架:“哎呀!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别动手啊!” 她看似手忙脚乱地想拉开两人,脚下却“不小心”被地上的油腻一滑,身体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朝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撞了过去!

她这一撞,角度和力道都极其刁钻!不偏不倚,正好撞在老表的后腰上!老表闷哼一声,掐着张总脖子的手瞬间脱力!张总趁机猛地挣脱,反手一拳就砸在老表鼻梁上!

“嗷——!”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鼻血狂喷!

几乎是同时,“呜哇——呜哇——!”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农家乐门口。

警察来了。

张总和老表两人,鼻青脸肿,浑身油污,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都挂了彩,还在互相怒目而视,被两个警察强行分开,按在两张椅子上。老表的鼻血染红了胸前油腻的T恤,张总也好不到哪去,一只眼睛乌青,嘴角破了皮,锃亮的脑门上还挂着几片碧绿的菜叶子。

警察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狼藉和两个狼狈不堪的当事人,开始询问情况。

“警察同志!他吃霸王餐!还砸店打人!”老表指着张总,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变调,鼻血糊了一嘴。

“放屁!他开黑店!价格虚高!还想讹诈!是他先动手的!”张总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眶和破了的嘴角,唾沫横飞。

“他欠钱不还!”

“他价格欺诈!”

“他砸我东西!”

“他先动的手!”

两人又激动地想站起来对喷,被警察厉声喝止。

警察开始挨个询问在场的“目击者”,我们这群工具人,面面相觑,心情复杂。怎么说?说张总故意点天价菜想赖账?说老板服务差饭菜坑?说张总先挑衅摔东西?说老板先动手推人?

李哥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几个男同事含糊其辞,只说自己离得远没看清怎么打起来的,白晓晓抱着她那沾了油点的保温杯,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说自己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一直沉默的王姐,突然开口了:

“下午14点07分,张总对账单金额提出异议,双方发生言语争执。”

“14点09分,刘老板情绪激动,率先做出肢体接触(抓住张总衣领),构成冲突升级点。”

“14点09分15秒,张总挣脱,过程中手臂挥动幅度过大,导致餐具损失。”

“14点09分30秒,双方进入肢体缠斗状态。我试图劝阻,因地面油污滑倒,产生意外碰撞。”

“14点12分,我方同事报警。14点18分,你们抵达现场。”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姐,包括那两个警察。这他妈是会计?这是人形自走记录仪吧?

张总和老表也懵了,张着嘴,忘了争吵。

警察清了清嗓子,对着两个狼狈的当事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行了!都别吵了!你们俩!互殴!损坏财物!扰乱公共秩序!都跟我回所里接受调查!其他人,留下联系方式,随时配合问询!店里的损失,等调查清楚再定赔偿!”

最终,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两只斗败落汤鸡的张总和老表,被塞进了警车后座。

留下我们一群人,站在一片狼藉、弥漫着食物馊味和鸡屎味的农家乐院子里,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这团建……真他妈的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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