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团建最终以张总和老表双双喜提派出所“深度交流体验卡”而告终。我们这群无辜群众,在暮色沉沉中回到了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红砖楼“基地”。
张总被“请”去喝茶,短期内是回不来了,群龙无首,工作却还得继续。王姐依旧处理着各种票据和表格,白晓晓坐在前台,抱着她那银光闪闪的保温杯,小口抿着,其余人各自忙着打电话,做报表,或是刷视频摸鱼。
我对着电脑屏幕,文档上密密麻麻的字像一群蠕动的蚂蚁,爬得我心烦意乱。满身黑灰抱着显示器的王姐,小王遗书里那只叫“乖乖”的吉娃娃湿漉漉的眼神,农家乐满地狼藉中张总脑门上的菜叶……各种画面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一锅浆糊。
“操!” 我低骂一声,猛地推开键盘,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不行,再待下去,我感觉自己也要“格式化”了,得出去透口气,哪怕只是去闻闻外面那并不怎么新鲜的汽车尾气。
下班时间一到,我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冲出了红砖楼,跳上回市区的公交车。
路边树荫下,一个穿着藏蓝色旧道袍、留着几缕稀疏山羊胡的老头,支着个卦摊,一块皱巴巴的红布铺在地上,上面写着“麻衣神相,指点迷津”,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八卦图。
这种江湖骗子,平时我看都懒得看一眼,但今天,大概是脑子被办公室的霉气熏坏了,也可能是心头那股莫名的惶惑无处安放,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老头似乎感应到了生意,眼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溜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小兄弟,印堂晦暗,气色不佳啊,最近……不顺吧?”
废话,我心想,脸上写着“社畜”俩字呢,能顺才怪,但脚步却没挪开。
老头见我没走,来了点精神,坐直了些,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来,报个生辰八字,老夫给你看看流年。”
我报了个大概,他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虚点着,嘴里念念有词,半晌,猛地一拍大腿(拍得自己龇牙咧嘴):“哎呀!小兄弟,你这命格……五行缺木啊!缺得厉害!”
五行缺木?我愣了一下,这说法倒是头一回听。
“你看你,”老头煞有介事地指着我,“面色青白,眼神飘忽,心浮气躁,这是木气不旺,肝气郁结!肝属木啊!木主生发,主仁爱,你这缺木,就容易运势阻滞,小人缠身,做什么事都磕磕绊绊,心里还老憋着一股无名火,对不对?”
别说……还真让他蒙对了几分,最近可不就是干啥啥不顺,看谁谁像小人(尤其是张总和白晓晓),心里那团火就没下去过。
“那……大师,这有解吗?”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完就想抽自己嘴巴,怎么还真信了。
“解?当然有解!” 老头捋着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缺啥补啥!木,你得补木。怎么补?养花草,多养点绿色的植物,放在你经常待的地方,比如……办公室,让木气滋养你,化解郁结,提升运势。记住啊,要生机勃勃的,越绿越好。”
养花草?补木气?我脑子里瞬间闪过小王工位上那盆彻底蔫巴、叶子掉光的绿萝……心里一阵膈应。这玩意儿真能转运?
老头还在絮叨着什么“木旺则火生”、“仁者爱人”之类玄乎的话,我懒得再听,摸出十块钱扔在他那块红布上,转身就走,老头在后面连声道谢。
虽然觉得荒谬,但“养花草”这个念头,像颗种子,被那江湖骗子硬塞进了我混乱的脑子里。也许……试试?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当给那个死气沉沉的破工位添点活气,顺便堵住那算命老头“缺木”的乌鸦嘴。
附近就有一家规模不小的花店,推门进去,姹紫嫣红,生机盎然,瞬间冲淡了心头几分阴郁。我在绿植区转悠,看着那些或高大或小巧、叶片油绿舒展的盆栽,心情莫名好了点,正琢磨着是买盆好养活的绿萝,还是来盆文竹显得有格调……
店门被推开,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瞥,差点让我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门口走进来的,竟然是白晓晓!
她换了一件修身的黑色针织衫和牛仔裤,不是今天在单位穿的碎花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脸上依旧没什么浓妆,但那双总是带着怯生生无辜感的大眼睛,此刻却……带着一丝锐利?
她目标极其明确,径直走向鲜花区,看都没看旁边的绿植一眼。她在一大桶开得正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的玫瑰花前停下。
“这个,包一束。”她的声音清冷,干脆,没有一丝平时那种软糯的语调,她指了指那桶红玫瑰。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似乎也被白晓晓的气场镇了一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好的!要多少支?”
“十一支。”白晓晓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利落。店员麻利地抽纸、剪枝、包装。鲜红欲滴的玫瑰被纯黑哑光的包装纸衬着,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感。
白晓晓接过那束巨大的、红得刺眼的玫瑰,抱在怀里,微微低头,鼻尖似乎在那怒放的花瓣上极轻地嗅了一下?随即,她抱着花,转身,步伐轻快而稳定地走出了花店。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我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绿植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十一支红玫瑰?送给谁?而且……她刚才的样子,那种冰冷、精准、目的性极强的状态,和办公室里那个抱着保温杯、人畜无害的前台小妹,判若两人。
强烈的、混杂着震惊、好奇和一丝莫名恐惧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没怎么思考,我放下手里刚拿起的一盆小发财树,快步跟了出去。
白晓晓抱着红玫瑰,走在人流不算密集的街道上,非常显眼。她走得并不快,但步幅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有明确的目的地。我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混在行人中,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目光却死死锁住前方那一抹跳跃的、刺目的红。
她穿过两条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区,这里的建筑有些年头了,道路两旁是枝繁叶茂的老梧桐,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认方向,就在这时,她怀里的那束玫瑰,有一支似乎包装得不太牢固,一片边缘带着锯齿的鲜红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在了地面上。
她似乎毫无察觉,选定了左边那条路,继续向前。
机会!我心头一跳,快步上前,装作系鞋带的样子,迅速蹲下身,手指飞快地捻起那片飘落的花瓣,迅速塞进口袋,起身,加快脚步,拐进了左边那条路。
然而,就在我拐过街角的瞬间,心头猛地一沉。
前方的街道空荡荡的!
白晓晓,消失了!
怎么可能?!这条街笔直,两侧都是老旧的居民楼,临街只有几家紧闭着卷帘门的小店,根本没有岔路,她难道会飞?
我快步向前跑了几步,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狭窄的楼道口、堆放着杂物的墙角、紧闭的店铺门缝……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和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空寂的街道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她的反侦查意识……强得离谱!刚才在路口那个停顿,那个花瓣的飘落……难道是故意的?她在试探有没有人跟踪?
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心里那股被耍了的挫败感和更深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
颓然地靠在路边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刺得眼睛生疼,妈的,白折腾一趟,算了,回去买我的“补木”盆栽吧……这破命,爱缺啥缺啥。
我垂头丧气,沿着原路往回走,走到之前那个三岔路口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对面那条她没选的路,那是条更窄的小巷,里面似乎有几家小餐馆。
就在我准备收回目光的刹那,巷子口一家挂着“清心斋”招牌的餐馆玻璃窗内,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技术部的老吴,那个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斤、能面不改色吃下“变态辣”爆肚面的壮汉老吴!
此刻,他正坐在“清心斋”靠窗的一个卡座里,面前摆着几碟清汤寡水的素菜,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嘴里淡出鸟来。
这画风……跟他那无辣不欢的硬汉形象简直南辕北辙。
更让我心头一跳的是,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来很斯文,气质沉稳,面前也摆着同样的清淡菜肴,两人似乎已经聊了一会儿,桌上的菜有动过的痕迹。
老吴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个金丝眼镜男的表情却很凝重,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说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他的左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出内心的焦躁,而他的右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老吴似乎回应了一句什么,身体动了一下,侧了侧身。
借着这个角度,我清晰地看到,那个金丝眼镜男放在桌子下面的右手,飞快地抬起了一下,似乎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老吴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里,动作极其隐蔽迅速。
老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甚至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寡淡的青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金丝眼镜男说完最后几句话,看了看腕表,似乎时间到了。他站起身,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公文包,对老吴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清心斋”,很快消失在巷口。
老吴一个人坐在卡座里,没有立刻离开,他盯着对面空了的座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旁边的公文包,眉头紧锁。
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大手,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抓起那个公文包,拉开拉链,手伸了进去……
就在他掏东西的瞬间,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从他桌旁经过,老吴的动作立刻顿住了,警惕地瞥了服务生一眼,迅速把手抽了出来,同时拉上了公文包的拉链。他抓起筷子,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埋头吃那盘绿油油的青菜。
我躲在巷口的阴影里,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一瞥,虽然短暂,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在老吴拉开公文包拉链,伸手进去的那零点几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公文包里,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反光!
那形状……像是一个……扁平的、银灰色的……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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