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赵树理清楚自己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一个在垃圾堆里刨食、连片遮雨瓦都没有的孤儿，竟能进入A基地，成为基地内最强的小队的附属，哪怕只是个打杂跑腿，这日子跟从前比，也已是云泥之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是队长辛解今对他毫不掩饰的嫌恶。那位年轻的强者似乎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处处刁难。
尤其当他与同是基地出身的王奇说话时，辛解今投来的目光简直像淬了冰的刀锋，刮得他后颈发凉。
起初他还懵懂，直到人美心善的副队长吕薇隐晦提点，赵树理才悚然惊觉：辛队厌恶他和王奇接触。
缘由不明，但他识相。辛解今在场时，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空气，绝不多看王奇一眼。
像今天这样和王奇面对面，也是王奇主动找他问话。
站在赵树理对面的王奇，左那是一只精密无比的机械手臂，整个装置以深灰色和哑光黑为主色调，线条流畅而富有科技感，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匠人的精湛技艺和对完美的追求，一看就造价不菲。
“小赵，有空吗？帮个忙？”王奇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生涩，他抬了抬那支崭新的金属手臂，动作略显僵硬。
赵树理心下了然——这是在找人帮忙熟悉义肢的感知反馈。
这本是辛解今的专属“任务”，奈何那位煞神临时外出了。
王奇在这里除了辛解今，就和他比较熟悉，找他其实也很好理解。
环顾四周，确认那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不在附近，赵树理才松了口气，点头应下：“行。”
他拿起训练用的小橡胶锤，绕到王奇身后。那冰冷的金属臂膀就在眼前。赵树理屏息，手腕轻轻一落。
嗒。
小锤的橡胶头敲在义肢小臂的合金外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金属表面纹丝不动。
“感觉到了？”赵树理问。
“嗯，”王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在用锤子敲我。”
“对。”赵树理放下锤子，换了根柔软的鹅绒羽毛。他小心翼翼地用羽毛尖端，极轻地拂过义肢光滑的手背区域。
几乎是同时，王奇那只崭新的金属左臂几不可察地、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嘶…有点痒，”王奇扭过头，“是什么？鸡毛掸子？”
……
所谓帮忙熟悉义肢的感知反馈，也就是用各种动作各种力度触碰王奇的义肢，然后看他能不能感觉得到。
不得不说，造价昂贵的义肢接入人体的神经后，即使是假的，也能让断臂的人感觉到义肢和原有手臂一样，能感受到各种触觉，比如轻微的疼痛，瘙痒。
不过疼痛度也是可调的，王奇的义肢能感受到的疼痛度是正常人感受的水平，这样比较有利于他快熟熟悉身体新植入的部位。
训练仍在继续。
“你干什么？！”有人急了，大步跨上前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赵树理还搭在王奇金属手臂上的手，力道之大，让赵树理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人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怕一不小心惹到这个炸药桶。
听见辛解今的声音，王奇头也没回地打了声招呼。
“小辛回来了？”他语气寻常，甚至还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解，“你打小赵干嘛？小赵在帮我熟悉义肢。”
朝夕相处下来，辛解今毫无保留的付出早已融化了王奇最初的畏惧。此刻的他，面对辛解今的怒火，非但没有战战兢兢，反而觉得对方有些小题大做——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小事？辛解今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他专属的、与papa亲密接触的时刻，竟被这个碍眼的家伙染指了！
“papa！”辛解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控诉，“为什么不等我？他毛手毛脚的，弄伤你怎么办？”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检查王奇的义肢，仿佛赵树理刚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小赵很小心，怎么会弄伤我？只是适应下触感。你那么忙，这点小事一直麻烦你，挺不好意思的”王奇无奈地解释，随即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压低声音提醒道，“……还有，不是说好了叫‘阿奇’吗？”
辛解今的嘴立刻扁了下去，像是被全世界欺负了一样，执拗地摇头：“papa的事，再小也是天大的事！我不要别人碰papa的义肢！我来！只能我来帮papa！”那语气，活脱脱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蛮不讲理撒泼打滚的孩子。
赵树理在一旁看得眼角抽搐，这个时候的辛解今，比起他这个真实年龄十几岁的少年，看上去更像一个孩子，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好像闹一闹就能闹得大人妥协。
不过赵树理倒不会真的认为辛解今真的是个熊孩子，他是见过辛解今暴怒杀人的样子，那次是在王奇植入义肢的时候。
王奇手术中途，一个实力强横、初来A基地便嚣张跋扈的异能者，不知从哪听信谣言以为辛解今在手术，竟带人硬闯。
那人释放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瞬间击倒了所有医护人员，连坚固的医疗仪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连接着王奇神经的义肢被扯落，鲜血染红了手术台。
那一刻，辛解今脸上满是被惹恼的杀意，他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闯进来的那群人，好像在看一群死人一样。
紧接着，空气无声地扭曲、坍缩。那不可一世的闯入者连同他的手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像被无形的万吨液压机精准碾压——噗嗤！
原地只余下一滩急速扩散、黏腻刺目的猩红肉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
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这就是A基地战力金字塔尖的存在。
辛解今甚至没看一眼那地狱般的景象，只焦急地冲进手术室，声音嘶哑地命令吕温窈新的医生护士继续手术。
所以此刻，赵树理看着眼前还在为“谁碰papa义肢”而委屈撒娇的辛解今，明白辛解今这种恐怖的存在，他所有的獠牙与利爪，都心甘情愿地只为一个人收了起来。
在王奇面前，他只会是那个会闹别扭、会撒娇的“小辛”。
29
训练室内，一头肌肉虬结、獠牙外翻的畸变体低吼着扑出，猩红的眼睛锁定了王奇！这种怪物，放在从前，王奇连逃跑的机会都渺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胁，王奇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内部传来细微的金属啮合声，五指在千分之一秒内收缩、变形，指关节弹射出三柄寒光凛冽的弧形腕刃，撕裂空气，精准地刺向怪物的颈侧动脉！
“吼——！”怪物感受到致命威胁，庞大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猛地侧跃！
可惜，机械臂的速度更快！
噗嗤！
腕刃深深没入怪物厚实的肩胛，暗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剧痛激发了怪物的凶性，它疯狂扭动，试图用蛮力将金属手臂连同王奇一起甩飞！
就在这时，机械臂的肘部下方，一块合金装甲无声滑开，露出黑洞洞的微型枪口。
嗤——嗤嗤！
三声微不可闻的压缩气体喷射声响起，特制的□□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激射而出，精准地钻入怪物疯狂扭动的头颅和心脏核心！
这回怪物庞大的身躯骤然僵直，眼中的红光熄灭，轰然倒地，身体抽搐了几下，然后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腕刃无声收回，枪口闭合。冰冷的金属手臂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致命猎杀只是一场幻觉。
王奇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左臂——刚才那行云流水、精准高效的杀戮，竟是它完成的？！
“阿奇！真厉害！”辛解今用力鼓掌，很浮夸赞美道，他本来想叫papa的，但是王奇纠正了他很多次不要这样叫他，因为他屡说不改，生气得好一段时间没有搭理他。
自诩是王奇乖宝宝的辛解今不希望王奇生他的气，只得乖乖听话。
“这就是机械手臂的战斗模式。”吕温窈放下手中的数据板，声音冷静地补充，“当感知到植入者遭遇生命威胁或特定指令时，它会自主激活预设战术单元。”她指了指王奇的左臂，“高强度合金骨架、高敏伺服电机、可变形武器接口、以及集成的微型智能枪械系统……配合内置的战场计算核心，让它成为不折不扣的单兵杀戮机器。怪不得卖这么贵，还挺物有所值的。”
王奇却像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机械臂，表情如同看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辛解今今天神神秘秘把他拉来，原来就是为了让他“亲手”体验这个？！
“阿奇……”见王奇一脸凝重的表情，辛解今脸上的兴奋淡了下去，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小心翼翼，“你……不高兴？”
王奇还没从自己突飞猛进提升的武力值中回过神来，听见这一句带点情绪的，有些委屈的问话，心好像被什么软软的东西触碰了了一下，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酝酿。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想起了为了救过于弱小的自己双双毙命的父母。
想起了浑浑噩噩活不下去想寻死时遇到那个啼哭的孩子
想起了没有实力很是艰难求生相依为命的两人
想起了差点死掉时脑海中只剩下那个孩子的自己
弱小，是原罪，是绝望的源头。
而现在……这份他曾梦寐以求、却连幻想都不敢奢望的力量，就镶嵌在他的身体上，是辛解今赋予他的。
王奇猛地抬起头，目光笔直地、近乎虔诚地锁住了辛解今的双眼。那眼神太过复杂，有震撼，有感激，有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某种被深埋已久、此刻汹涌而出的炽热。
他嘴唇翕动，前两个音节轻得如同叹息，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宝宝。”
紧接着，清晰而郑重的声音响起：“小辛，谢谢你……给我力量。”
辛解今整个人瞬间僵住！
那声微不可闻的“宝宝”，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了他的灵魂！
黝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滚烫的热度一路烧到耳根，连脖颈都泛起了红色。
辛解今猛地垂下眼帘，眼珠慌乱地左右转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再也不敢与王奇那灼人的目光对视。
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王奇给个甜枣说句好话就顺杆子上爬。
短短的两个字，短短的一句话，就让他心乱如麻，不知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