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五查看之后，有些忧心忡忡地解释说，“如果只有十分钟，以这艘飞船的炸药量，即使转移到新的飞船内，他们也不可能毫发无损，载人飞船的速度上限不能太快，否则飞船内的人会感受到强烈不适，不符合规范。”

卫道坐在椅子上问：“不符合规范会怎么样？”

一五回答道：“违规飞船几乎都是私自修改，送到任何厂家都不保修，如果出现任何问题，即使是全家都被炸死，保险和厂商都不会提供任何补偿，也不会负责。”

卫道问：“你觉得现在应该做什么？”

一五说：“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炸药不等人，而且很有可能因为飞船颠簸路途遥远之类的意外突然爆炸，那就完全来不及了。”

卫道点头。

一五小心翼翼问：“您已经想到办法了吗？”

卫道问：“什么？”

一五说：“您看起来似乎在笑啊……”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连忙找补说：“也许是我看错了，我的眼睛之前被调试过，可能坏掉了。”

卫道笑道：“也许并不是看错了。”

一五问：“那么，您已经想好办法了？”

卫道说：“不，没有办法。”

一五说：“我们要死在这里吗？”

卫道起身说：“开个玩笑。”

一五跟在卫道身后，没有再问。

卫道走出控制舱，站在门口，往外看了一圈问：“接引飞船有人吗？”

一五摇头：“我不知道。”

卫道问：“你很害怕？”

一五说：“是。”

卫道问：“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如果他们还活着，你就可以轻松地离开这里，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困，你的前任主人死在那里，即使是为了给他报仇，你不杀我，是为了什么？”

一五仿佛被龙眼肉哽了一下，回答道：“他已经死了。我不会为了已经死去的前任主人杀死现任主人。”

卫道点了点头，面前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五顿时一惊，卫道往外走了一步，一五大惊失色，卫道如履平地，一五呆住了，卫道走到一个位置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说：“过来。”

一五心惊胆战，有些虚弱地往下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他往周围看，周围什么都没有。

一五哽咽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没有掉下去，恢复了精神，整张脸的颜色都仿佛从惨白渐渐红润起来，他昂首阔步走到了卫道身边。

卫道转过身去，再次往前走，这次，一五清楚地发现，周围的环境渐渐变了。

他们不是在虚无的空中，而是在一艘崭新的干净的飞船内部，这里安安静静，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嘈杂的音乐，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错觉。

身后咔哒响了一声，一五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发现身后多了一扇禁闭的门。

脚下传来一阵移动的感觉，一五往前走了两步，站住，地面渐渐平稳。

他意识到，这艘飞船启动了。

卫道一路往前走去，仿佛走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里，目标明确，精准地找到了一扇门，在门口顿了顿，这扇门自动打开了。

一五跟了过来。

卫道进入门内，一五好奇地探头张望，里面依旧没有人，安静得仿佛夏日遮阳伞阴影中一桌子摆好等待客人的下午茶。

卫道在屋内扫视，找到了路线图，拉过椅子坐下来仔细查阅。

一五从逐渐关闭的门缝冲刺似的挤了进来，紧张地往后看，两扇门紧紧地关闭了。

卫道看完地图，检查监控，确定了现在这艘飞船的目的地是麻子那群人的基地。

在没有一次性把他们连窝端了的能力之前，任何时候去，感觉都不合适。

卫道紧接着查阅了地理版图和跳跃站点，以及各种互相串联的路线，最后选定了一个距离麻子基地最近的跳跃站点。

这个站点距离麻子基地非常近，不会出现突然偏离航线的情况，表面上可以给基地那边的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的人轻松完成了这次任务，满载而归了，该死的人都死了，不用担心，属于即使这个飞船有随时可能触发的警报也不会影响的程度。

而且，从这个站点可以迅速离开基地的预设目的地，跳转到一条偏僻少人的路线，这条路线的废弃站点，可以抵达一片废弃星域，卫道已经看中一个落脚点了。

那种地方环境恶劣、生活艰苦、资源贫乏、社交为零，存活率也几乎为零，要远距离跳跃才能抵达最近的交易市场，监测司也不会紧紧盯梢，对卫道来说，比其他地方安全许多。

“快看！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往常不是喜欢买一大堆东西再回来吗？这次好像轻了许多，还快了一些，难道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了？”

“或许，他们急着回来见我们，东西都在后面，别人送过来呢？”

“也是，我们去接他们吧！”

众人便奔向飞船预定目的地。

有人觉得不太对。

“速度是不是突然慢了一些？”

“我看不像。”

“他们真的没事吗？你们谁打个电话？”

“我打过了，中途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早就说了，你的机器不行。”

众人边走边说话，正在这个时候，飞船突然一个闪现，进入跳跃，在众人面前，不见了。

“怎么回事？”

“不是回来吗？”

“人呢？”

“那艘飞船是我们的没错啊！”

众人惊疑不定，迅速检查起情况来。

卫道抵达了目的地。

那边基地的众人渐渐意识到他们的人都死了不说，飞船出去两艘，一艘炸了，一艘回不来了。

“飞船都有召回设置，怎么可能回不来？”

“全都检查过，完全没有办法找回来了。”

“可恨可恶，此仇不报非君子！”

基地正在热血沸腾。

卫道所在飞船打开了舱门，外面是一大片的垃圾堆，腥臭的气味刺激鼻腔，几乎令人忍不住流泪，变异的蚊子苍蝇蟑螂因为飞船的声音四处乱窜，发出窸窸窣窣和嗡嗡嗡的声音。

更远处还有诡异的嚎哭，似乎是猫发春的尖叫。

卫道走出飞船，外面紧接着传来了难听扭曲的歌唱声，仔细一听，感到耳朵和脑子都在忍受严重的摧残，似乎是变异的野狗啃食腐蚀垃圾发出的狂吠。

一五小心翼翼走了出来，飞船关了门。

他紧跟在卫道身后不远处问：“我们要在这里住下？”

卫道问：“你不适应？”

一五说：“之前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实在是没想到。”

卫道问：“既然你是机器人，应该能自己关闭嗅觉或味觉？”

一五小心翼翼回答道：“理论上，这是可行的，但是我不行。”

卫道点了点头。

他在飞船周围走了一圈，驱赶了闹哄哄的动物们，顺便踢开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垃圾。

很早之前被埋在底下的小玩意暴露出来，迅速变色。

这里除了垃圾，还是垃圾，归根结底，只有垃圾。

一五难以想象以后的日子。

回到飞船，洗漱之后，卫道坐在沙发上，收听广播，一五很快睡着了。

忽然飞船外不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野兽嚎叫。

一五听见了，但没有醒，迷迷糊糊伸出手，抓住卫道的衣服，翻了个身。

卫道扯开他的手，他有点委屈，收回手，又睡了过去。

卫道起身离开飞船，外面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组成的潮汐，随着窸窸窣窣逐渐靠近。

眼前一黑，卫道发现自己出现在白色监狱，又在不远处看见了医药箱，他走过去，提起医药箱，打开看见一个日记本，世界摇晃，回过神来，他握着长刀，提着医药箱，站在飞船门口，眼前是近在咫尺的黑点——

一群体格庞大的变异怪物。

顶着褐色牛角，长着灰色蝙蝠翅膀，胶皮质狗头，柔嫩粉白如婴儿拳头但伤痕累累的四肢爪垫，拖得很长的碧绿色蛇尾，浑身金黄色的鳞片，随着呼吸会炸开又复原，复原再炸开。

炸开的鳞片底下是血红色的肉和白色骨头，鳞片贴着身体，会变成透明，露出底下的皮肉骨血，鳞片炸开仿佛病重的肥胖炸麟金色锦鲤，又仿佛一层紧贴着汤盆外层底部的豆皮被沸水浇灌，于是瞬间变化，折叠收缩，扭曲旋转，犹如烂掉的伞在水里开了花——

伞是生锈的折断的金属，水是废弃的七色化学毒液。

臃肿的腹部沉甸甸往下垂落，贴在许多垃圾表面，一点点划过去，这里的垃圾堆积层层叠叠，表面上也并不平整，不小心扑倒进一片玻璃碎渣子，也许会得到难以处理的伤势和严重感染。

短浅的皮毛和血肉都被划走，在垃圾堆表面涂了一层淡黄色毛发和褐色血浆。

粘稠的油脂也从身体溢出。

瞳孔红色，覆盖着一层灰白的病症薄膜，仿佛满是凹凸不平的颗粒囊肿长在了里面。

看起来令人可怜又生厌。

怪物们对着卫道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