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悄无声息冲到一五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保持安静，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一五顿了顿，有些犹豫而无可奈何地回答：“好。”

卫道说：“你先把手从门把上松开。”

一五松开手。

卫道问：“这里有多少人？”

一五：“我不知道。”

“这里有其他机器人吗？”

“我不知道。”

“这里有我的医药箱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怎么做家务和战斗。”

“你能帮我战斗？”

“不能，你现在还不是我的主人，按照核心指令，除非上一任主人死亡或转让，否则，我是不能听从你的命令的。刚才属于紧急避险，在您的威胁结束之前，我是不会突然叫喊引起注意的。否则，他们杀了您以后，大概会把我拆了卖掉换新机器。”

“你有什么核心指令？”

“听从主人的命令，听从主脑的命令，在不干涉前两条的情况下，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完整。”

“你的主人是外面哪个？”

一五仔细描述了主人的样貌。

卫道问：“你知道他们的兽形？”

一五摇头。

卫道说：“去床上坐着。”

一五坐在床上问：“您要杀了我？”

卫道说：“不。”

一五问：“需要绑起来吗？”

卫道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说：“随你。”

一五望着绳子，给自己绑了起来。

卫道开门出去，往外看了一眼，外面还在热闹，烧烤啤酒冰淇淋满屋子都是香气。

电视正在播放一只肥胖的兔子，这只母兔子生出三只小兔子，自己吃了一只，变成人形，跪在地上，没有穿衣服，又吃了一只，一个声音说够了，母兔子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又一个声音说，长得真丑。母兔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和难堪。

紧接着，她被打晕过去，洗干净，剥皮抽筋，割肉剔骨，丢进高压锅，被炖煮成一堆烂肉。

小兔崽子被冲洗死去，清理之后，掏空内脏，填充水果沙拉，送入烤箱，表皮酥脆金黄，被扯掉四肢，依次裹上搅拌后的白色沙拉酱，红色番茄酱辣椒酱，乳酪蛋黄酱和浓稠兔汤汁。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一副骨架丢在白色的盘子里，盘子上还残留着褐色粘稠混合酱料与油脂。

液体落在盘子里，发出滴答一声。

卫道转过身，走入内侧，小女孩单独待在房间看电视。

电视背景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握着一把枪，对准一串哭嚎的男女，笑嘻嘻开枪，子弹飞出去，血液溅出来，弹壳落在地上，弹孔炸开，一个人瞪大了眼睛，死了。

这个死人，边上站了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正好岁数够当小男孩的爹。

他一脚把死人往水里踹了下去，扑通一声，死人变成一只黄色的狗，落入水中，似乎就此消失。

如果没有看错，那水面下确实出现了一个狰狞的鱼头，顶着尖锐的灰白色骨刺和扣在头上的白色安全帽似的骨头盖，暗蓝色的厚实皮肤，皮肤有一种皮革质感，令人联想到海底的鲨鱼，但那东西长得跟鲨鱼没有半点关系。

巨大的白圈黑底的眼睛，略有些呆滞的眼神，锋利的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牙齿，下巴皮里钻出来的虫子似的随水波动的白色根须，一个弯曲的铁丝似的钩子，从下往上，顶端有一颗淡黄色的小灯泡，珠子滴溜溜乱转，标准的圆滚的形状。

那颗珠子也古怪，虽然小，还连在钩子上，有单独的想法似的，迫不及待乱撞，没头没脑，但是好像一颗寄生虫虫卵，非常希望钻进这条大鱼的脑子或者骨头里面去。

嘭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炸开了。

海面溢出刺鼻的血腥气。

尸体的残肢碎块漂上来，在水中沉沉浮浮，一颗巨大的蓝色鱼头钻出来，张口一吸，水面都仿佛顿时因此降低一层，上面的东西，很快消失不见，连最后一截白色的骨头都变成咔嚓咯嘣的声音，化成粉末飘来荡去，直到水里一个大浪打下去，什么也没有了。

连那条巨大的蓝色怪鱼也沉下水去了似的。

砰砰砰——

男孩扣动扳机，对着眼前的人群射击，这群人一个接一个闭着眼睛往后躺倒，不希望自己死后还被踹一脚，掉进水里，绳子也没剩下，一个更加巨大的风浪扑到岸边，等水渐渐退走，地面平整，死者销声匿迹，尸体无影无踪。

照枪吹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散开，男孩有意对着镜头耍帅，侧着身体站立，十分骄傲自得的样子，大声问：“小囡囡，你盘子哥怎么样？夸一句！五一五二上次开两枪，手都打哆嗦，最近才从医院出来，还想找你呢。你是不是说点什么？”

砰的一声，男孩猛地打了个哆嗦，皱紧眉头，转过身去看，发现飞在半空中的小蜂鸟形通讯记录仪僵在半空，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

“你个破机器！这种时候闹什么故障？”

男孩不耐烦地伸手将小蜂鸟抓在手里翻来覆去检查，没发现有问题，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之前一脚把人踢下水的男人走到男孩身边问：“怎么了？”

男孩握着小蜂鸟回答道：“那边好像出事了。”

男人笑道：“他们一群人，对付一个监狱出来的囚犯，能出什么事？”

男孩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想了想，点了点头，笑道：“也是，或许是我的机器太烂了。”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头想办法给你换一个新的，挑个喜欢又好看的，争取多用一段时间。”

男孩高兴说：“好啊！”

咔哒。

房间门打开了。

卫道站在门口，身后是浓重的阴影，他并不喜欢光，没有特意开灯，静静看着机器人一五。

机器人睁开眼睛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他把自己捆得严严实实，手臂背在身后，脖子上绕了一圈，肚腹和腿都明明白白缠了许多，看起来像个染了色的粽子。

卫道进入房间，关上门问：“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出去？”

机器人亮了一些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有些遗憾，回答道：“我只是个机器人。”

他重新闭上眼睛，做好了被就地销毁的准备，听着卫道靠近的脚步声，轻声提醒说：“如果你不把我的芯片完全销毁，只要信息储存在主脑，我就不算死亡。”

卫道问：“你想怎么死？”

这话语气平淡，仿佛不是销毁机器人，而是处理一张废纸。

卫道将一个冰凉的物品抵在机器人的眉心正中。

不出意外，这是一把枪，一五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伤心自己很有可能下一刻就会死去。

这个距离很近，机器人已经可以察觉到卫道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气和刚刚清洗过皮肤的净水的湿润感，如果他想现在反抗卫道，完全可以尝试一次，反正都是要死，如果他赢了，跑出去还有机会活，完全不会吃亏，如果死了，也只是要死。

折磨机器完全是变态，而卫道暂时没有那个兴趣。

他现在一点也不生气。

一五想了想，有点高兴地说：“要干脆利落一点，拧断脖子就很好。”

他高兴在于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

即使卫道很有可能只是在戏耍他。

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卫道看了他一会，将顶住一五眉心的东西挪开，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五小心翼翼问：“您可以快一点吗？我害怕。”

卫道说：“你还有用。”

一五愣了一下。

卫道说：“你的主人已经死了。”

一五小声反驳：“可是，我没有确认死亡。”

卫道说：“起来，跟我走。”

一五睁开眼睛，跟在卫道身后，走到一堆尸体面前，卫道问：“里面有你的主人吗？”

一五定定看着前主人的尸体，点了点头，回答道：“有。”

卫道问：“死了吗？”

一五点头，回答道：“死了。”

卫道问：“你还有别的主人吗？”

一五摇了摇头说：“没有。”

卫道问：“你之前说什么还记得吗？”

一五立刻意识到卫道在提醒他什么。

“愿为您效劳，我的主人。”

一五单膝跪地，表示忠诚。

卫道说：“起来吧。”

一五站了起来，听见卫道又问：“你之前也是这么认主的？”

一五说：“一般情况不需要这样，因为他们是从商场买卖，现在是特殊情况，生死转让这种事情，我需要对主人表达更高的敬意，所以比较起来，刚才是个大礼。”

卫道点头，转身走向控制舱，问一五：“炸弹还有多久爆炸？”

一五回答道：“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卫道面前的控制舱门自动打开，他走了进去，环顾四周问一五：“接应的飞船呢？”

飞船舱外的情况由摄像机精准记录，全方位的实时画面都在眼前的屏幕里，没有任何飞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