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泽鹿要卫道的肯定回答，但又不只是肯定回答。

这或许会牵扯到之后他对卫道的忠诚度，虽然这里不是游戏那样有明确的数字可以作为计量单位，但是，人心浮动，还是看得出来。

卫道不希望得到的东西又被人收走，那简直是近乎于侮辱的结果，他不喜欢。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喜欢不喜欢其实并不影响什么。

他是知道的。

他们很快谈论到了明天。

“白天之后要去做什么？”

世泽鹿望着卫道问。

“除了工作。”

他给自己打了个补丁。

卫道笑道：“工作，工作以外，就是外出任务。”

他本来想说，除了工作，就是休息。

但是转念一想，他的休息，近乎于无。

有意识或无意识，主动或被动，他的休息——

更像是舞曲鼓点之间忙碌的转换，从这里到那里，再从那里到这里，跳来跳去，跑来跑去。

这些事情并不受他的控制。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到精神病院去了。

但这不代表他不在那边，他可以确信，他还有一具身体在那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或者跳起来大吼大叫，这很正常，毕竟，对于他，一个病人来说，疯狂是正常状态，正常才是罕见又少有的不正常。

他很清楚这一点。

其他人也应当清楚。

每天休息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就会进入白色监狱就像争分夺秒去抢走躺在里面的时间，好像他死亡之后就会掉进去，永远也爬不出来，就像罪恶的魂灵永远爬不出十八层的地狱，鬼祟的意识无论如何也没法离开死亡之海，死亡之神在注视着尸体。

这一切都像是笑话。

卫道就笑了笑。

世泽鹿说：“如果是这样，白天我们出去玩吧？”

卫道说：“不太好，我需要工作。”

他说的是‘需要’。

世泽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这件事是不成了。

卫道说：“如果我今天进行外出任务，我会告诉你的。”

世泽鹿问：“只是知会我一声吗？”

他嘟嘟囔囔说：“既然这样，谁都可以告诉我这件事，而不是你现在告诉我，之后告诉我也好，但是你好像不想见我，那肯定会让别人来了，我又不想见别人。”

世泽鹿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看向卫道，眼神里好像闪烁着某种狡黠的光，小声说：“大人。”

他好像在准备什么魔术。

卫道有点警惕地看着他。

世泽鹿凑过来，笑道：“大人或许不知道。”

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说这件事不妥当，为了避免出现卫道听完故事但是不相信他的话的情况，世泽鹿咳嗽两声，坐直了，对卫道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您是知道的，如果我们不高兴，我是说我。”

他顿了顿，眨巴着眼睛添加了一些形容词：“据我所知，仅我而言，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代表任何怪物，只是我。”

卫道点了点头。

他有些疑惑世泽鹿为什么用这么多修饰词，好像怕他误会。

但是没什么可误会的才对。

卫道想了想，福至心灵，一下子想到了世泽鹿想对他说的话。

卫道眨了眨眼睛，就看着世泽鹿继续说下去。

世泽鹿并不结巴，但被卫道这样注视着，莫名多出一些突然而然的紧张来。

就像早知道自己作为考试第一要上台演讲，但临了到了台下，眼看着底下那么多的人，周围那么多的老师和校董，巨大的音响，就有些退缩，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音乐戛然而止，心脏不由自主，嘭嘭嘭的，跳到耳朵里，即将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心跳的声音替代了音乐。

于是，他反而有些发软，好像站不起来，张不开嘴，说不出来话。

真是令人羞愧又恐惧的场景可能。

世泽鹿不敢再看卫道。

卫道问：“怎么？”

世泽鹿的脸色慢慢热得红了。

他一下子有点畏惧，就像他真的很担心会被卫道误会然后让卫道担心似的。

想到这个，他的脸色又渐渐白了。

惨白。

卫道挑了挑眉，察觉他的污染在不受控制，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世泽鹿不想说话了。

卫道伸出手去，世泽鹿惊了一下，拉住卫道的衣服说：“你干什么！？”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的污染确实不太受控制，忍不住站起身来，背对着卫道，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窗户，窗外有风吹进来，他平复了心情，放缓了模仿人类的正常呼吸，对卫道说：“不好意思，我暂时不能接待客人了。”

卫道笑道：“你之前一口一个大人，现在就变卦了。我是客人，你就要赶我走了？”

世泽鹿说：“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卫道走了两步，绕开一大堆东西，走到他的身后不远处侧面问：“你不是赶我走？”

世泽鹿说：“不是要赶大人走，大人是主人，我不敢的。”

卫道说：“那就是很想这么做了。”

他转过身去，作势要走说：“那我就走了，以后你再要让我过来，我也不来了。哼。”

卫道走到门口。

世泽鹿有些犹豫。

卫道打开了门。

世泽鹿脑子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转过身去，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以为卫道已经出去了，即使他心里清楚，这点时间，不够卫道慢慢走出去的，卫道又不是逃跑，没必要走得那么快，甚至就算是逃跑，卫道也不怎么着急，更像是时刻都慢悠悠的。

或许因为卫道并不害怕被追杀。

杀了再活过来，活过来再死去。

这种日子，卫道过了很多年。

究竟是多少年，他自己也数不清楚。

越是这样，越是懒得跳起来到处乱跑，太麻烦了。

可能活得长久，老了之后就会这样，觉得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便也懒得去争辩。

世泽鹿想在心里骗自己卫道已经出去了，脑子和身体就真的相信了，并且在他的意识没有新的想法之前，让他几乎是扑过去，险些正面撞上卫道。

卫道听见他的脚步声就转过身来了，他太快了，卫道刚刚转过来，就看见他出现在眼前。

卫道手里还提着医药箱，将箱子挡在身前，世泽鹿艰难地止住自己的步子，往后仰了一下，才没有撞上卫道的医药箱。

他知道自己要是撞上去了，卫道顺手就会给他脑子一下。

卫道在梦里是没有医药箱，但是在外面，卫道最不出错的攻击，他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他不想攻击落在自己身上，不管什么攻击。

“不好意思。”

世泽鹿说。

卫道点了点头，收回了医药箱。

“你过来做什么？想找我打架？”

卫道问。

世泽鹿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不妨碍他发现自己现在好像不太能争辩这个。

欲言又止。

世泽鹿对卫道说：“大人，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卫道冷笑道：“是啊，所以你可以不说，那你要是再问我，我也可以一句话不说了。你找别人去吧！”

世泽鹿小心翼翼拉住卫道的衣服说：“我不是故意的，大人。”

卫道冷笑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给你一棍子。”

世泽鹿笑道：“大人心里有我！”

卫道握紧了医药箱的把手问：“你是不是真的想今天早上昏过去一次？”

他似笑非笑说：“我要是下狠手，难保你起不来，我还不想刚刚得到一个下属就失去一个，再说了，外面的怪物们，哦，我们的朋友们还在等你，你要是不出去，它们做什么，我也不好管，总不能替你，到时候，还是我的麻烦。”

我可不想吃亏。

世泽鹿说：“我、我……”

他眨巴着眼睛说：“对不起，大人。大人已经看见了，如果我的情绪不稳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逸散污染，但是我保证，我之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我会练习控制的，之前我也练习过，我昨天晚上控制得还不错啊。大人。”

卫道扯回自己的衣服说：“随便你。”

他转身要走。

这次不是为了听他说什么了。

但世泽鹿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有话要说，又拉住了卫道。

卫道问：“怎么？”

世泽鹿松开手，讪讪笑道：“大人，要去哪里不如带我。”

卫道说：“你又不能替我工作。”

世泽鹿弱弱地小声说：“我可以学嘛。”

卫道说：“用不上，你学了也是你工作，跟我没有关系，我得自己去。”

这件事是实在没法替。

不然卫道也不介意。

别人工作，累死累活，自己轻轻松松，多么快乐。

但是一般情况，这种事情不存在卫道眼前。

世泽鹿说：“那我跟大人出去，大人想做什么，只管吩咐我。”

卫道再次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服说：“算了，你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不睡觉，就困得这样，话都说不出来就——”

世泽鹿眼泪汪汪说：“大人，我知道错了。”

卫道欲言又止，挪开目光说：“我要回去了，还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