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梁文昭乘着小船,摇摇晃晃到了南疆地界
比起大军徒步走到这里,水路要快的多。而且还能避开肖丞相的耳目,最快地把密信送到齐樾手里。
他一刻都不敢停,下了船后立刻换来马匹直奔南安。
南山下都是沙土,谷子在这里枯黄连片。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耕种了。
战火纷飞,整个南安的氛围诡异而荒败。
天边的乌鸦剪影一动不动,唯有肚子发出凄厉的尖叫
咕———噶————!
大军驻守城内,他只能在外面蹲守,找准入城的时机。
暗夜之中,叮铃一声
齐樾拖着大单于得胜归来,疑惑地看了眼草丛,然后佯装没有看见。
难不成这大单于突然长脑袋知道伏击了。
他谨慎地靠近,把俘获的大单于扔给随身跟来的熊阙。
赤钧刀刀鸣响起,带起刀风划过草丛,他狠厉地盯着草丛里的“猎物”
一道蓝色身影立起,带动腰侧的铃铛轻响。
叮铃——叮铃!
齐樾临时撤刀,反震的手臂发麻。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甚至还掐了一把熊阙
“啊———!”熊阙痛叫。
齐樾疑惑:“文昭?”
梁文昭的眼里干干净净,扯着一抹尴尬的笑容抱歉道:“我来给你送信。”
齐樾立马丢开赤钧,抱着梁文昭,嗅着这一路的风沙。
他示弱委屈道:“文昭,疼死我了。”
熊阙嗔目结舌,内心无语:刚刚那个□□下大单于的人是鬼吗
梁文昭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齐樾后背:“打仗辛苦了,早点结束,就能回家了。”
齐樾被文昭顺毛摸的心软:“好”
梁文昭把信递过去。
齐樾开着玩笑:“什么信啊,让你这么远跑过来。”
梁文昭:“三哥给的,从女帝手里劫过来的密信。”
齐樾撕开,看一眼。
脸上的笑僵住不动了。
梁文昭:“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给我看看。”
齐樾下意识把信举高,不让文昭拿到。
“嗨,没什么重要的。哦哦,也不是,只要文昭送来的肯定是有用。”
梁文昭只觉得齐樾好像有一点变了。
熊阙:“老大,咱们先进城吧。拿了大单于,这仗马上就能结束了。”
齐樾瞳孔颤动:“不!”
梁文昭:?
齐樾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反应不对:“那边有一座灯塔,我需要有人在那里放哨。如果有敌袭可以第一时间报给我。”
齐樾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熊阙刚要接下这个活,便见齐樾双手放在梁文昭肩上。
“你去灯塔上等我,好吗?”
***
熊阙被灯塔里的灰尘刺激地打了个喷嚏。
“你别想着我会跟老大一样心细啊,大老爷们,有个地能躺就行了。”
梁文昭双手扶在石窗上,远眺着南安城内。
他自动忽略了熊阙的声音,呆呆地看着一片漆黑里亮着灯的某个营帐。
风吹动他腰上的铃铛,叮铃——叮铃———
第二晚来了
齐樾兜着一袋干饼还有一壶水,城内物资紧张,他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些了。
只是一天没见,齐樾就颓废了三分。
梁文昭知道敌军在拖着,看谁先耗死。他什么也没说,把齐樾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
第三晚来了
齐樾几乎是困到了极点,下意识搂着梁文昭便睡着了
熊阙就着水吞咽,不敢发出一丁点吧唧嘴声
第四晚,大单于逃跑了
第五晚,风平浪静
第六晚,敌军整装待发,夜袭。
梁文昭点亮了灯塔,照亮黑夜。齐樾赢了。
白天,他们清缴敌军粮草,终于饱腹一餐。
第七晚,梁文昭等了许久也不见齐樾出来。
莫名的危机感驱使他立刻起身扒在灯塔的石窗上
他朝南安城望了一眼,火光冲天,黑烟弥漫。
他撇下熟睡的熊阙,疯一般地赶往城门,热浪高温扑面,喉中裂开干涩的腥咸。
洒洒的雪花落下,仍旧覆盖不了大火。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这个部落,到处都是尸体,残缺的,裹尸的,将士的,南安族人的,分不清,太多了。仰躺的,扶跪的,狰狞的,恐惧的,每个人惨死的表情都不一样。
清晰地钻入梁文昭脑海。
四周寂静地好似炼狱
终于,他找到齐樾了
“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呆在灯塔吗?”
梁文昭不敢相信,哭着抚摸齐樾胸腔上的空洞。他浑身都是血,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血顺着不知道身上哪处的伤口咕咕地流着。
“别哭”
“你一哭,我感觉心里更凉了。”
梁文昭无法理解现在的场景,心悸到恐慌,理智无法再思考。好像他和齐樾一样被挖掉了心脏,空空的。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赢了吗?
齐樾想去擦干文昭的眼泪,又想起自己满手鲜血,怕玷污了对方,迟迟没有下手。
太亏了,早知道,他应该在灯塔一直守着的。他还想抱着梁文昭好好睡一会,他还想带文昭好好看看这个南安边境的小村落。
血流在白雪上,泪也滴滴哒哒地落着。
“真倒霉,这么丑的失败样子被你发现了,文昭,你不会笑我吧。”
梁文昭哽咽着摇头。
齐樾还是舍不得眼前这个人。
生命在加速流逝,他一眼都不想错过。
梁文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能为力,他挽回不了,救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他咽下喉咙中的血问:“为什么?”
齐樾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死,但是他没的选,他只能死。
一座疫城、一方敌兵,他被堵在中间无路可走。
杀了敌兵,南安的疫病照样会感染兵士
放敌兵进城杀死南安生病的百姓,他做不到
放南安人出去,感染更多的人,他也做不到
杀了这么多人,逃出去苟活,他也做不到
谁都能做到,可他是齐樾
被浮云书院教出的武状元、被南朝封官的将军。他不能逃,不能退,不能弃,他只能跟所有人一同埋葬在这里。
他只能死
那封密信…永远不能让梁文昭知道
他不希望他的文昭愧疚自责悔恨,他见不得文昭有一点伤心难过
可是,他这样千疮百孔一样的尸体一定会吓到文昭的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样丑陋的样子
砰———!
熊阙一拳打飞出去梁文昭
“都怪你,要不是你来了,我们马上就能收兵回家了。”
“你一来,所有人都死了。”
“老大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杀他?”
梁文昭双臂挡着熊阙的殴打。
“停手,熊阙,保护文昭回南安,永远不要出来。”
熊阙双手狠狠砸在地上:啊啊啊———!
齐樾淡笑作最后的告别:“你们都要活下去”
天上一颗赤红的星星落下
梁文昭摇头,泪流不止
齐樾撑刀跪在地上,大雪压垮了他的膝盖,不然,他还是想站着死去的。
火海蔓延而来,烧着他的赤红披风,他的铠甲熔成铁水,整个人浴火燃烧。
***
熊阙拖着梁文昭往外走,簌簌大雪落在身上丝毫没有冷意,但他们依然浑身僵硬
梁文昭声音哽咽:“我不能把他丢在那”
熊阙闭耳不闻,他要服从军令
梁文昭自说自话:“他会伤心的”
熊阙闭上眼睛,盲目往前走
嘶———!
熊阙虎口被咬的疼,猛地一撒手把人丢开。
梁文昭顾不得丝毫,回头大步朝南安城跑去。
他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把焦黑的尸骨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包到披风里。
熊阙站在梁文昭身后,看他痴痴呆呆地用手捧着。
那紧紧拴紧的拳头,怎么也挥不下去。他捡起赤钧刀,恶狠狠道:
“走”
他们徒步回南朝,还背着这么一幅枯骨,还背着失败的战绩。
齐樾,为什么不逃,逃了就是逃兵
他熊阙也不是孬种,他背着齐樾最后的军令赶回南朝。
梁文昭这小子脸色惨白,不用他动手,估计都到不了南安。一路上,他甚至希望这小子最好能直接病死。
熊阙望着南朝城门旁的阙,他实在是精疲力尽到走不动路了。他刚想挥手示意让人来接。
一手刀劈下,他迷糊着眼看着梁文昭,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这一路太疲弊了,熊阙睡了很久。等他抓来人一问便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他匆忙爬起身就要去南朝回禀。
一路上人群议论纷纷
“齐樾厚葬帝陵,英魂长存啊”
“梁文昭一个文官怎么跑到南安去了,还带回了死讯,这其中必有阴谋。”
“我有一个猜测。”
“齐樾将军该不会是梁文昭害死的吧。要不然,这说不通呢。”
“……”
他头昏脑胀,什么意思,他们不是败仗了吗?
朝堂上,梁文昭那一身蓝色官袍蓝到发黑,蓝到刺眼
他不由分说地一拳抡了上去
“你做了什么?”
女帝皱眉:“大殿之上不得喧哗,来人,压下去。”
熊阙被一贬再贬,蜗在城门阙上
他每日注视着南安方向,慢慢静下来。
这个城门阙和灯塔好像啊
可是…他的主将没有了
风雪过去,所有人都在放鞭炮庆祝
他孤身一人坐在城门阙上,看着所有人在团圆欢庆
齐樾死后,第一年起始
那是如盐的细雪,被烟花照亮出五色迷离。
星河水上,倒映着繁华的南朝都城。
***
七年后
一个叫武穆的人闯上了城门阙
他的主将回来了
他兴奋难当,没一会,阙下的小二上来给他换银子
那是齐樾的束腰带勾
纯金,上面还刻有虎纹
他是笨,但也清楚这个是梁刑送来的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好先收下
之后发生的事情越发……离奇
影子追杀武穆、燕燃追杀武穆、浮云书院的学生没有追杀,但是也跟在武穆身后…
再到肖鹤鸣逼宫,齐樾身份大白天下
自从齐樾回来后,他感觉每天的时间都好像被加速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手,正在拨动着星河的水面,搅的南朝天翻地覆
咚——咚—咚!
城门阙的木门再一次被敲响
熊阙看着门外颓丧的齐樾
他被驱逐出南朝,终生驻守南安
熊阙誓死追随主将,他下意识把金带钩藏在腰间,买来一匹马车,带着齐樾离开了南朝。
天际赤星忽隐忽现,大灾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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