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缕千秋,从这金面银色的酒肆一路攀沿而起,直通最高处。四周都是携刀侍卫,暖意贴身来,却不达心灵。
妙青贴着阮珠玉走,她的声音是那般的低悄:“姑娘,大人,这般架势,看来不是善茬。”
前头领路的酒肆掌柜步履不紧不慢,踏上了那红木台阶,丝竹歌舞声不绝于耳,倒是替妙青遮掩了几分声响。阮珠玉捏紧了手下的青禄鱼戏荷叶裙摆,脚上却若灌铅。
阮修汀能在回庄之路上将她逼停,势必全局掌握阮珠玉的动静。她不知道阮修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至此又想要挟出个什么,眼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分被动。
这酒肆掌柜,将他们带到最上层之处。外边儿被那些身着阮家服饰的侍卫包了个严实,不过,隐约可见,厢房之中是艳色桃面,言笑推攘之景色,人坐金榻,女承欢,手中是无尽的珠光闪烁。
“大人,姑娘来了。”
掌柜冲着里头鞠躬,传了话。不大一会儿,这掩盖着纸醉金迷的薄纸门扉被打开来。
阮修汀倚靠在一方华贵玉榻之上,手里,捏着一角杯,旁边儿还站着个歌妓,正为他添上醇香的美酿。
“玉儿,还不快来。”
圆桌之上,玉盘珍馐,金瓶嵌花一簇簇,是那般芬芳,恰与佳肴相呼应。
“这月牙楼的菜,你从前不是最爱吃吗?”阮修汀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可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阴郁的翦。他的目光在站立桌前的阮珠玉与邱嗣因身上流连打转,最终,定格在了邱嗣因的脸上。
无人应声,厢房内,是一方死寂。
“阮太傅,真是好久不见。”
这声从邱嗣因的嘴中吐出,无言的僵局,被打破,蓦然,阮修汀从鼻子里头哼了气儿,他的眼睛是黑洞洞地骇人,起了身,走到面前二人的身侧,阴冷着。
“今日一见,你应当感谢我。如若不是玉儿求到我面前,今时今日,你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上一句话。”
阮修汀盯着邱嗣因的脚踝,挑了眉,啧了声,有些讽刺:“这腿,竟能走了?看来,我这乖女儿倒是会擅作主张啊。”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阮珠玉闻声,看向邱嗣因那在梅园生了疮,溃烂非常的脚踝。阮修汀竟是要将他的腿锢成瘸子,或一生只靠轮椅拐杖方能行动的残废。
“父亲这番兴师动众,又是拦车又是相逼的,并不是来叙旧的吧?难不成,想将我和邱嗣因囚禁在一处吗?”
曲悦之音绵绵,山水屏风后的歌妓还在随着筝琴相歌。
不过很快,她便再也不能歌唱。
从那歌妓脖颈处喷涌而出的血液随着持剑侍卫的手起刀落溅洒在这泼墨屏风上,一点血红,恰好点在画屏上端,呈如艳阳色。
驹窗电逝,女人的惊叫响彻其中。那些刀剑破空之音,钻进人的耳朵,不禁让妙青更加警惕了十分从后头护住了阮珠玉。
“妓,终究上不得台面。我没让唱呢,却动了嘴,开了口。实在是,不可理喻。”阮修汀伸手去,沾得屏风处晕开的红,“玉儿,你说阿爹,说得对么?”
照人晕眩的烛芯被那二十四孝女图所罩,囚了光辉,映了画卷,本是温馨之象,却在此刻,这般讽刺。
阮珠玉看着那些灯影,只觉着,心寒。杀鸡儆猴这样的道理,竟在这一日,从阮修汀这里体会。
“父亲以妓比拟我之言行,不是在打我的脸,而是你自己。你今日之要挟,不过是在恐吓我,唯恐我他朝摇身变凤凰时,再将你打进十八般地狱。我且告诉你,今日,你不敢杀我,更不敢动邱嗣因。”
阮珠玉有些哽咽,可却字字句句,若杜鹃啼血猿哀鸣(1)。
“装腔作势,刚愎自用。父亲,我再唤你一声父亲。既然你想逼我再做回棋子,我不如把话摊开了说,从前你当我傻,叫我做个蛮横的,我依了,自以为父亲这是宠爱。你说你容不下邱嗣因做太子,我也依了,事关家产大业,我不该只顾儿女情长。直到,我知道你并没有让邱嗣因死,你是要我死,让我定周家的心,蹉跎邱嗣因,最后,以我从前的罪孽将我在耻辱柱上钉死,让你成为这大燕最终的掌权者。”
她没有流泪,只是觉着,无限的寒意似要将自己纠缠,碾碎。阮珠玉想捡起这些自己,拼凑,变成原状,可却发现,原来属于心的那块,早被阮修汀捏在手里,无端生疼。
清脆的巴掌声一应而下,阮珠玉有些愣怔,只觉着脸颊被阮修汀忽然一掌打得麻木了三分。她的嘴唇嗫嚅着,却只听咕咚一声,地板与身体的碰撞,随之而来,是阮修汀的哀嚎,她方侧脸看去,便闻周遭剑出鞘音,那些冰戈铁刃不过离他们几寸。
“邱嗣因!”
阮修汀倒在地上,捂着方才被邱嗣因力击的脸,一时间只觉得晕眩,耳聋目瞎。他挣扎着,可腹部却被邱嗣因踩在脚下,根本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逼近的脚步声,阮珠玉不由地朝邱嗣因贴近。
陡然,盘盏碎裂,那些盛在其中的菜肴尽数落在阮修汀的脸上,他的口鼻被冷菜所溅,热汤淋漓。邱嗣因的手里,握着一半残破锋利的碗盏瓷片,落在阮修汀裸露的脖颈处。
他看着那些进退两难的侍卫,笑道:“再靠近,我就让他这脆弱的脖子和身子来个尸首分离!”
“邱嗣因,你敢!”
睨着这般咆哮的阮修汀,邱嗣因的脸色沉得可怕,他挑了眉,手中的瓷片贴嵌在阮修汀的脖颈,戏谑:“有何不敢?”
可这声威压,却令阮修汀不禁放生大笑起来。他那口齿微动,和着刚才打翻的酒气,道:“你就不怕,我就此杀掉你们方才所见之人?”
果然!他知道!阮珠玉心中一紧,手也不住捏上了邱嗣因的衣角。
“你不傻,知道现如今周家竟然在你眼皮子底下勾结党羽数人,而你呢,即便有所谓的同党,终不过形单影只。除了保全穆何敛和其谋士外,便再无法子。可你这人,天生性子贱,早年栽赃祸害的事儿没少干,同穆将军所生龃龉,并非简单唇枪舌战,而是扰乱大燕朝堂。故而你不敢杀我们,毕竟你还得靠我,来让穆何敛卷入这场纷争。”
邱嗣因说着,脚上的力道又加上了几分,拥了万分恨。
“大人!大人!门外有一行黑衣人杀进来了!”
正是对垒时,厢房外,皮肉被穿破撕裂开,温血撒在门扉上。还留存血腥气的人身撞开了厢房的门,随后便倒在地上,抽搐着,徒留一滩血泊。
齐渊的刀剑上垂落着殷红的血,他的身后,打斗之声更甚,血雾四起,随风卷进在厢房内。
身后阮家侍卫的剑刃扭转,对准齐渊。一时间,皆屏气凝神,虎视眈眈。
邱嗣因沉寂的眼眸向下看,看着阮修汀略带倔强的面孔。他手中的瓷片,转了转,抚上了阮修汀的脸。
深深浅浅,血痕显现。
阮修汀因疼痛而发出嘶吼,手攀着邱嗣因的小腿,似要掐进骨肉,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邱嗣因,像是要将他撕碎成渣滓。
“这是还你的,阮修汀,见骨之痛,也该让你尝尝了。”
邱嗣因眯着眼,指腹摁在阮修汀的伤痕上,直让他冷汗涔涔,疼到发抖。
“让他们把剑放下,跟我合作,你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便是鱼死网破,或者,来日的周家将你大卸八块。阮太傅,你自己选。”
阮修汀的汗珠,润湿了他的衣衫。
“......放他们,走......”
街道之上,行人避之,路过的风又将车帘子吹得鼓鼓作响。
齐渊驾着马车,朝着前头赶。
马车内,阮珠玉看着邱嗣因手掌处的割痕,眉头一松。那细细的裂纹,从中渗出的血,已凝结干涸。她的指腹轻轻触碰,倒不免让邱嗣因发出一声闷哼来。
“疼吗?”
这话问得多余,邱嗣因先是一愣,旋即,觉着有些好笑,问到:“你是傻了么?”
“当然疼啊,伤口哪里会有不疼的。”
阮珠玉不说话,只是让妙青从马车里头的一个小箱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
里头是金创药,剩得不多,便全部倒在了邱嗣因的手心。阮珠玉看着他泛着红的手指,竟有些出神。
“别看了,不是什么大事。”
邱嗣因收回了手,可目光却还是留恋在阮珠玉的身上。冷不丁,他道:“真的吗?”
“什么?”阮珠玉疑问,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再抬眼,却又对上那双多愁的眼眸。
“你说,只是因为阮修汀,所以你才,你才抛弃我......”
原来,他是这般在意。阮珠玉哼哈,眸子里藏着一丝狡黠。她将邱嗣因往后推了推,声音亦淡淡:“不过是为了诉我父亲的罪过罢了,你为何当真?”
可还不待阮珠玉反应,邱嗣因的手便先行了一步,捉住了她正要逃脱的指尖。
“这不是玩笑,我会当真的......”
阮珠玉眨了眨眼,不说话,只是将身子侧了侧,唤妙青,道:“妙青,快把他拉开。”
这是打情骂俏呢?妙青抿唇却又撇见邱嗣因的眼睛带着一丝火气,无奈,只好打着哈哈,道:“姑娘,奴婢难受,奴婢晕车!”
盈蕴在二人之间的薄纱仿佛下一秒变要被撕扯开,可阮珠玉却躲着,避着,终是破了这般场面。
“妙青,可有同赵嬷嬷去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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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白居易 《琵琶行》
第11章是个突如其来的小甜饼哦~不是正文!!!涉及到很久之后了,不喜欢的可以先不看选择性跳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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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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