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神色一凌,那细而长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动,指在阮珠玉面前的一寸之地。
“你敢!本宫是一国之后,你们,敢随意动我,意欲何为?!”
她声嘶力竭,却又差几分底气般,像一只斗鸡,张牙舞爪着,挥舞自己脆弱而锋利的喙,却终究是无力之举,只能任由着齐姑姑和几个有力气的宫婢推搡着,堪堪押在养心殿的半道上。
“来人!快来人!阮珠玉谋权篡位,欲谋害本宫,戕害陛下,还不赶快将她缉拿!”周璇尖锐,愤恨的声音,穿到殿外去,可却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响。殿外的御林军站得笔直,衡刀竖立,全然不闻周璇的声响。
阮珠玉安坐在龙榻边儿上,瞧着这出皇后癫狂失态的好戏,拾起方才周璇落在榻上的凤羽丝绢手帕,吐出的话直刺周璇的心尖。
“娘娘,要讨伐臣女篡位,真不怕惹人笑话。我不过一官家女子,若真要夺了这大燕的帝位,那想必,臣女一定是以太子的名号行事的了。毕竟,天下谁人不知,我是邱渡川未过门的妻子?娘娘啊,说话可要慎言,免得落了他人口实,毁了我是小事,毁了太子殿下的好名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阮珠玉这话,是看着周璇说的,她的眸子里,映着女人有一瞬失神,旋即涨红高亢的脸色也转成了一抹白,不禁让阮珠玉想着了此刻殿外雪色,灰蒙蒙的,很难看。
龙榻上的邱祝已昏迷不知多久,近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大厦将倾,大业将成,周璇自然不能凭一时之快,而将邱渡川即将登顶的宝座,毁于一旦。她的喉咙紧了紧,仰着头,牙关咯咯作响,快只有呼气儿没有进气儿的模样。
看来是气得不轻,却无可奈何,只得摆出这般姿态,留下仅存的一分颜面来。
可说到底,今日所受,是屈辱非常。从前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皇后,现如今不过他人手底下随意摆弄的木偶,她的尊严,她的一切,被人踩在这万丈权势的深渊中,徒留一具躯壳。阮珠玉看着周璇的脸颊上,有一点晶莹,泛着光。她流下一滴泪,里头掺杂着怨,更掺杂着几分毒辣。
周璇恨又如何,怨又能如何?她和邱渡川同阮家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损与共,这是周璇自己赌上的崎岖路。当初,求上阮家时,就应当想明白,阮氏权利中心本就是这般蛇蝎为心,或鬼或蜮。
他们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周璇被逼迫着,羁押着,回了栖凤宫,大殿之中不再有任何响动,是噤若寒蝉的地步,剩下的宫婢们,各个低垂着头,无人敢抬眼去瞧上头的人在做甚。
一枚药丸,萦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异香,从阮珠玉藏匿于袖袍间的匣子里头取出。这是早晨涂霓差人,从后院送来的稀世珍贵之物。一枚,即可将人从冥府借出来。纵使邱祝病得再重,无力回天,也能吊着一口清明的气儿,直至三四月余。
阮珠玉将丹药抵在手心,碾成粉末子,以绢帕遮掩着,悄然掰开邱祝的口齿。看着那黑褐的粉末全进了邱祝的口中,她有些僵硬的身子才有所缓和。
邱祝不能死。她要同阮修汀抢他的命。
阮珠玉的眉眼微沉,收回手,只低低唤道:“秦公公。”
方才迎她的老太监闻声,上了前,佝着身子,小声问:“阮姑娘,有何事吩咐老奴的?”
“人可是送回去,看牢了?”
秦修义当然知道阮珠玉问的,是周璇。他的头向下点了三点,万般肯定地说着:“姑娘可就放心吧,这人定是牢牢看住了的,栖凤宫,就是一只苍蝇,也断然不会飞出来。”
阮珠玉不语,只是摆了摆手。可秦修义刚退出去半步,便被她喊住了去。阮珠玉站起了身,离这老太监近了几步,问着此行来的目的。
“阿爹要的,可是备好了?”
秦修义的笑,谄媚到了极致。他拱着身子,作了一揖,道:“姑娘,放心,此事必成。”
等出了养心殿,已有十来个宫里头得力嘴严的候在殿外,候着阮珠玉。不用多言,宫婢们护着她,往深处走去。
一个小太监从旁边窜出来,俯在秦修义的身侧,他的声音极其微弱,若蚊呢。
“师父,这阮家的又要作甚?”
秦修义低笑,说的话,却同着凌冽的风一同卷隐在这赤色皇城中,如此冷凌,带着一丝透彻明音。
“这回,大燕,是真的要变天了。”
梅园的门被吹得吱呀响,园里头的梅枝乱斗。
“邱嗣因,跟我走。”
园外,一众宫婢立在雪中,园内,阮珠玉站在梅花树下,看着邱嗣因。她的余光中,是他破败长靴旁的镣铐,虽已被撬开,可脚踝处的醒目伤痕,快要见骨,让人触目惊心。
“你竟真的来了,倒是比我想的,急迫。”
邱嗣因笑着,很是揶揄的神情。他迈着因疼痛微跛的步子,留下一串血色融在雪水中。他离她不过几寸,阮珠玉的鼻尖将要贴近邱嗣因的胸膛,只感一阵寒凉之气席卷。
“你当真要我活下去?阮珠玉,至此,怨侣,冤家,仇敌,都是我,也只能是我,你真的想好了?”
这话是贴在阮珠玉的耳边的,带着些狠戾,又带着些专横,看似询问,却是不容反驳的。
一阵温热混着一点凉意,蓦然,触在阮珠玉的耳垂上,邱嗣因的齿尖攀轻着,疯狂,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的神情动了动,从有些恨,再到沾染着一点喜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存,再留有几分执拗的意思来。
“就算后悔,现在也为时已晚,阮珠玉,这是你欠我的。”
阮珠玉的眼眸,还是那么沉寂。她任由他的微小宣泄,她知道他恨,蠕动着唇,看向眼前这双带着悲与喜的桃花眼,任凭他的探究,终只在他的耳边落下一句:“只要做你邱嗣因的皇后,便是死,我也甘愿。”
这番话,落在地上,更落在邱嗣因的心头。他只觉得心尖微微颤,沉闷着,自以为这是阮珠玉的示弱,以为,这是她从前缄之于心,今日却宣之于口的,爱。
宫道上朝前行驶的阮家马车旁是随车佩刀的阮家侍卫。内里,邱嗣因倚靠在远处,靠着金绸帘子旁,看上去,是有些虚弱的。一路沉默,她不闻他不问,仿佛心照不宣。
妙青坐在前头,不在车厢中,马车内,只听得见车轮轱辘声。
车外的风,吹得厚实的帘帐子鼓了又鼓,却始终掀不开,只能见一丝缝隙。阮珠玉正闭着眼,她要将邱嗣因安置在城外头,可思来想去,却没一处合适,不是看府的人太少,便是阮修汀的心腹太多。
猛地,马车一阵颠簸,止步于原地。
“车内何人?”
一声厉喝,闯进这车里头。阮珠玉的眉头,蹙在一起,听着外头的动静。很快,妙青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内是阮太傅家的千金,这是阮家的车马,上头,挂着阮氏的牌子,尔等是瞎了眼了,竟也敢拦着?”
往常,拦车的,都是新来的御林军,有些耍威风,但是听着是阮家的车,还是会恭敬地放行。阮珠玉只当同平时一样,便不再管,心头正烦躁,催促着妙青,道:“妙青,给他看令牌。”
车外一阵动静不小,妙青将自家宫令递给那个御林军看。本以为就此了事,却不想,被发了难。
“周将军有令!不论是谁家的马车,有无宫令,都要例行检查,还请贵人开帘!”
没想到,周家大将军周淩,竟悄无声息地回了宫,看来,周璇告状的速度,比平日里头,快了不少。阮珠玉一阵烦恶,朝着外头,冷冷道:“我管他什么周将军,李将军。妙青,走。”
她的话音刚落,马车便又缓缓向了前。可还没动两步,刀剑出鞘,御林军同阮家侍卫对垒的声音,便从外头钻进来。
这般难缠的刁难,看来,是走不成了。
“还请贵人,例行检查!”
车里头,依旧不为所动,车外头的御林军又叫嚷了几声,已然是恼怒又不耐了起来。
“得罪了!”
不过只是一声得罪,竟有人胆大妄为,上了前,欲将车帘掀开。可那御林军的手,刚要伸向掩着车内光景的金绸子,便是一声哀嚎。断了线的血珠落在地上,喷涌着,很快,随着残指落在地上,形成不小的血泊。
“竟敢伤御林军!我看你们找死!”
打头的御林军看着被分削的指节,目眦欲裂,叫嚣着,随后,便是冷刃寒器的碰撞声,刺得阮珠玉耳根生疼。
“都给我停下!”
这声熟悉,从远处传来,似乎还带着些马蹄声,打断了车外的激烈。看来,是把周淩引来了。阮珠玉想着,却还是坐在软座儿上,垂着眼,等着妙青的话。
“周将军,您这是,存心和阮家过不去啊。”
妙青话落,却惹得周淩一阵大笑来,他的声音是如此咄咄逼人。
“本将军不过例行检查,你们阮家人,这么害怕,莫不是心怀鬼胎?”
载着周淩的马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马车帘旁。周淩的声音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与冷冽,在车厢里,突兀着,还带着几分戏谑来。
“阮珠玉,你说,本将军说得对吗?”
身侧传来木裂的声音,阮珠玉抬眼看去,便见一把弯月戟破开车身,横在离她不过一尺的距离,让这方暖地,挤进一卷寒雪与风。
“刀剑无眼,还请掀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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