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经济案调查组的启动时间不同,西雅图警署具体对于中央车站附近流浪汉和鸽子导致的公共卫生问题这一点的调查实际上成立于4月初,也就是两个月半之前。调查范围在第二选区,即国际区东南角那处正常人不太会乐意去的地方。
市议会调查组起的头,主题为防范,但实际执行调查这一行为的还是西雅图西区警署。
六月初,西雅图警署非紧急热线与“Find it,Fix it”软件接收了大量关于“今年臭得格外要命啊你们真的得想办法了”这一诉求的留言,在市议会调查组将此情形并入自己的调查案之中后,西雅图西区警署开始考虑正式成立调查组以调查该案件。
6月20日,就防范一词,社区警务路易莎-度内作为代表警局代表和公共卫生健康部门派遣的工作人员在中央车站附近大面积喷洒消毒液和消臭化学物质,效果如何看街上市民同样很臭的脸色就知道。
6月23日,西雅图警署调查组正式成立,目标为调查“城市秩序恶化与公共卫生崩溃问题”,委派者为市议会调查组的主席议员朱莉娅-特赫拉尼,委派以警司希尔拉-明为首的西区分局调查组,代表含市中心在内的第三选区伸出援手。
这一天,离市议会调查组第一阶段调查报告提交日期还差两周,离调查组提交调查报告还剩一周,也是汉罗妮尔-兰加被派遣协助调查组的第一天。
汉罗妮尔-兰加属西区分局现场行动部社区警务,年30,主要活动范围在市中心西区,但由于其本人的高机动性,她的行动范围额外宽广,认识的人也额外的多。偶尔路边出现交通事故她也会管,路边遇到小偷她也会追,除警犬职务之外,她全都算熟悉。
回西雅图半年,她与这里的关系就熟络了不少。
“回西雅图半年,她与这里的关系就熟络了不少。”派遣汉罗妮尔进入调查组的警督卡西迪-梅里克是这样介绍她的,这位警督为社区大学出身,与局内公文部门关系不算友好。
但就上司而言,汉罗妮尔的要求不高,至少曾经她在纽约上班的时候这样劝过自己,西雅图的警督中“警”的部分更多些,刚来时卡西迪也曾亲自开车带她在市中心兜风。
西雅图警署只能算是中等规模,但警局如何与警察的工作内容无关,汉罗妮尔曾为父母的一句“自由思想”横跨三小时时差跑去纽约,也能为之以及警督的一句“服从最重要”再跑回来。
“兰加警官,感谢你的报告,但我希望下次你能跟着我的调查进度走。”希尔拉这样回复了汉罗妮尔的调查发现。
进入茶叶店后房东依然不在那里,也未获得进一步的证据,那么该地址便失效,这与希尔拉最初的判断没有什么区别。
但汉罗妮尔还记得她将手掌贴在那处砖墙上时感受到的凉意,那并非是砖块本身的温度,那砖墙背后有风,风沿着砖的缝隙溢出到她的手掌触觉。
这依旧无用,至少,在找到那处被用作慈善机构物质中转站的的房间的主人,或者房东本人出面之前,她都没办法做些什么,至少她还记得作为社区警务她无法直接干涉搜查业务。同时作为团队里的新人,她不该反驳队伍里其它人的做法。
凉意依旧,与臭味同样不散,汉罗妮尔还是想要做些什么,但现在她确实得跟上希尔拉去询问剩余的地址了,为了那份调查进度报告。
至下午三点,希尔拉与汉罗妮尔协同调查组内的其余二名巡警分别与中央车站内的大部分商铺进行了调查和沟通,剩下的部分是第二天的工作内容,接下来是会议总结时间。
西雅图警署会议室内,希尔拉等候三人发表自己的调查发现,并由技术分析员左拉-里德记录并分析。这位非裔来自加拿大温哥华,沉默寡言,但就汉罗妮尔几次主动沟通的结果而言,她的沉默寡言也是主动的。
“南国王街区那块那家中式烧烤店的排油管和隔壁烘焙店的共用的,黄油和猪油混一块了,这还能不堵?”巡警娜塔丽表达自己的意见。娜塔丽-鲁克,蒙大拿州小镇出身,据本人所说是素食主义者。
“哦怪不得以前那块老那么好闻。”巡警塔莉亚表达自己的不意外。塔莉亚-阿尔瓦雷斯,这是这位拉美裔巡警入职的第五年,也是她作为警车司机的第五年。
“那时间久了确实会出问题,而且那里的员工和我说后门那块老有流浪汉在露营。”汉罗妮尔补充道,“而且近期那些人会对着商铺门口和民众骂,口罩都不带。”
“那个戴眼镜的亚裔员工?”娜塔丽的表情在说明自己没听到这则消息,“她怎么没和我说?”
“可能是因为你不欢迎黄油和猪油吧。”塔莉亚说。
“排油管道可能堵塞,露营者言语威胁。”左拉记下了,并看向希尔拉,“如何?”
“按往年经验这方面处理得排在后面。”希尔拉捏了捏眉心,汉罗妮尔记得她还得负责和市议会的人沟通。
“九大道那里特别,特别难闻,现在我的头还在晕。”娜塔丽说着喝了口咖啡,大吐苦水,“油脂和垃圾积水是肯定有的,但是前几年也是这些,怎么今年突然就这样了?”
汉罗妮尔有些在意“前几年”中央车站附近闻起来是怎么样的。
“而且现在还算是凉快的时候,今年甚至算是比较冷的。”塔莉亚若有所思,“难不成是城市管理员感冒了所以嗅觉失调?”
“你指我们吗?”汉罗妮尔问道。
“我指上帝。”塔莉亚说。
“行了,还有点别的发现吗?”希尔拉打断道,“特别的,发现。”
“前几年车站那里闻起来如何?”汉罗妮尔问。
“这该怎么描述?总之就是不好闻。难说还好,但现在真的可以说是还好了。”塔莉亚摊手,“以前排第一,现在排断层第一。”
“九大道那家理发店的老板和我说店内像下水道,而且他四月份就报告过,在那个软件上,但当时似乎没有得到回应。”汉罗妮尔说。
但其实是有的,不过回应六月份才开始处理。
“那家店不是关门了吗?”娜塔丽问,“九大街上的店都关门了。”
“我在南边那块遇上就聊了下。”汉罗妮尔展示了自己的高机动性,“那家卖花的便利店店员也说她们现在不住附近了,我们如果想要线索该去问她们本人才对,不该在唐人街上找。”
“九大道附近居民离开。”左拉记录,看向希尔拉,“如何?”
“照片都上传了吗?”希尔拉问。
“记录在案了。”左拉点头。
“可以。”希尔拉想了想,“把以上和我带回来的那些地址标注好,转交SPU处理排油口,联络流浪者导航团体,安排夜间巡查。”
这也是意味着初期报告就以这些为基础开写,汉罗妮尔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算是她第一次参与较大型的案件,也是第一次接触西雅图警署的办案流程。
“这样就足够了吗?”汉罗妮尔问。
“就一周后的那次报告足够了。”娜塔丽开始敲键盘,“巡逻安排如何?”
“你们,加上度内警官她们。”左拉说。
“可是以前不就是这样——”汉罗妮尔还想说些什么。
“兰加警官,请你,跟着我们的进度走。”希尔拉说。
汉罗妮尔没再说什么了。
“不习惯西海岸办案流程?”塔莉亚安慰道,“市议会那边敢在ddl前找我们就该抱有这样的觉悟,别太在意初期报告。”
“就这而言我也不算陌生,感谢您的关心,阿尔瓦雷斯警官。”汉罗妮尔摇了摇头,看向希尔拉,“抱歉,明警司。”
希尔拉一时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看到有人因为这个道歉。”塔莉亚笑了,“看来纽约确实永远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边的警力是我们这的四十倍,四十倍。”娜塔丽强调,“巡逻警力也是,所以就我们几个要怎么安排巡逻?这几天警犬全都没办法靠近这里,只能靠人看着。”
“国际区巡警本来就多,我们按排班安插就好。”左拉调出排班表,“今天夜间巡查谁来?”
“我来吧。”汉罗妮尔说,“消毒面具我非工作时间能带出警局吗?”
“可以,你可以申请三副。”希尔拉说,“里德,记得申请热成像仪。”
汉罗妮尔不打算带热成像仪巡逻,她以前就觉得那玩意很多余,但她不认为自己该现在提出来。
“最大的威胁应该是那些鸽子吧,多到恶心。”娜塔丽厌烦地说,“最近都没游客,谁知道那些鸽子为什么变多了?”
“我觉得还变大了,难不成因为没人喂了反而出现了五饼二鱼迹象?”塔莉亚笑了。
“最大的威胁是那块的贫困人口管理制度,就这个方向查。”希尔拉说着,又看向汉罗妮尔补充道,“我知道你作为社区警务的职责,但此次案件目的偏向公共卫生安全而非社区。”
“我理解,明警司。”汉罗妮尔点头。
“可以了。”左拉说,“兰加警官,您的心理评估报告还在有效期内,记得带枪。”
“感谢提醒。”汉罗妮尔点头。
会议结束,在晚10点以前,汉罗妮尔还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她离开会议室时深呼吸,再深吐气,警局内禁止抽烟。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想和那些居民聊聊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想了解异常点到底在哪,想搞清楚希尔拉对这起案件的预期是什么,想解决这个问题,想为家乡做些什么,想理解自由的意义,想完成自己的目标。
想要抽烟,汉罗妮尔想,这个比较简单。
剩下的人大多离开了会议室前往自己的办公区域,但汉罗妮尔没看见左拉,她有些犹豫,但最后,比起抽根烟,她先返回了会议室。
“兰加警官,还有什么事吗?”左拉确实还在原地坐着,她的脚本来翘在另一张椅子上,但汉罗妮尔进来后立马放下了。
“是关于我之前的一些发现。”汉罗妮尔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之前调查到一处茶馆,房东不在,内部民居被一个慈善组织用来存放物资。”
左拉没开口,她看着汉罗妮尔。
“民居里有一堵砖墙,后方有额外的空间,我认为内部有特殊管道。”汉罗妮尔说。
“我可以记录在初步调查报告里,以申请搜查令。”左拉说。
那就是两周之后的事情了。
“不必这么麻烦。”汉罗妮尔笑着说,“能拜托您帮忙调查一下该慈善组织吗?”
“这才是麻烦的事,兰加警官。”左拉说着,顿了顿,“有事实论证其与公共卫生问题相关吗?”
“…没有。”汉罗妮尔说。
“所以这是您的私人调查请求。”左拉了然。
汉罗妮尔无话可说,她知道这绝非为私。
“我可以帮您查询该慈善机构的注册信息及相关资料,以及公开信息,但更多的就需要搜查令了。”左拉说,“在您确实得到论证之前,这些行为无法被用作调查记录。”
左拉的语气如她敲键盘的速度一样稳定,无论是对汉罗妮尔还是对希尔拉。
“谢谢!”汉罗妮尔喜出望外,“谢谢您,里德警官,我会尽快核实的。”
“不客气。”左拉说完再次抬起头,“还有一件事,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我推荐您称呼警司为希尔拉警司。”
“是这里的文化吗?”汉罗妮尔有些好奇,她老东家往上的称呼永远是固定的。
“是希尔拉警司的个人偏好吧,明实际上是她的中间字。”左拉说。
这样一来希尔拉便没有在自己的名字上标注姓氏,但考虑到对方的出生这或许和其个人文化背景有关,汉罗妮尔没有再深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感谢提醒。”
“不必。”左拉摇了摇头。
谈话结束,汉罗妮尔将会议室留给左拉一人,前往自己的办公区域。她边走边思考自己的调查该如何开展,办公区的吵闹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吵闹来自议论,每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但议论声整体庞大到无法忽视。
“发生什么事了?”汉罗妮尔找到站在咖啡机旁的塔莉亚问道。
“还是中央车站那,上帝忘记保佑那里了吗?”塔莉亚的表情揉杂嘲讽和反胃,“就度内社区警务带着的那些搞卫生的人遇到的事,就是,呕——”
她说着说着忽然干呕一声,汉罗妮尔连忙拍了拍她的背。
“…真的太恶心了。”塔莉亚缓了缓,从呕吐欲之中坚持了下来,“你绝对没办法想象的,兰加警官。”
汉罗妮尔确实没办法,因为塔莉亚没说。
“什么?”汉罗妮尔问道,她的心跳因为异常情况的出现而缓缓加速,代替烟草提供了振奋效果。
“广场上有个吃鸽子的人。”塔莉亚说着,又干呕了一声。
汉罗妮尔确实没办法想象有人会去吃那中央车站广场上的鸽子。在她高中时,那甚至还没限制游客投喂那些在地上跳着走,偶尔飞起来的灰鸽。半年前她第一次上班,卡西迪在带她兜风时路过广场,特地警告过她这一行为的不可取。
“绝对,绝对不要投喂这些东西。”卡西迪的语气里带着厌恶。
“比十多年前多太多了,这油水确实足,卫生部门的人肯定头疼。”汉罗妮尔看着地上的点点污渍赞同地说。
“不仅仅是那么环保的原因,新人。”卡西迪嫌恶地说,“你喂它们,它们就会记住你。”
听这句话时,汉罗妮尔与那一只莫名回头看她的鸽子对上了视线,那是粉红的,无机的,却又充斥着意义明确目的的眼,它本该只为本能行动,却因人类的投喂行为在本能中额外增添了些许行动指南。
“一只记住了你,很快所有鸽子都会记住你的,到时候你就惨了。”卡西迪说着笑了笑,车辆起步,那只鸽子的视线却也追随着移动了起来。
它飞起来了,灰翅扇起,白绿红一抹而过。
“它们会开始向你,向你这个人索求食物,而不是等待面包屑从天而降。”
那灰鸽没有追车,也可能是没追上。
“那玩意也就看着干净,实际上脏的很,这块这么臭大半理由都是因为这群鸽子如厕不找厕所,吃饭倒是知道要找人。”
地上一点白,一串绿,一抹黑,都是鸽子的排泄物。
“那确实很恶心。”汉罗妮尔当时是这样说的。
那么,吃鸽子的人呢?汉罗妮尔这样想着,突然也干呕了一声。
“安德森她们把人抓了,度内说要带回来,应该是临时羁押加上精神评估,和之前那个在街头脱裤子的差不多。”娜塔丽也加入了对话,“你得记住那辆押运警车,消毒三次之前我绝对不会坐的。”
“怕那人拉车上啊?”塔莉亚问。
“你不怕?”娜塔丽反问。
“我更怕传染精神病。”塔莉亚嫌恶地说,“那些鸽子大概也没想过有人敢吃它们吧。”
“是流浪者?”汉罗妮尔问。
“没其它人选了,吸多了也有可能,不过现在可是大白天啊。”塔莉亚说。
话虽如此,塔莉亚的语气倒也没带上多少不可置信,作为这片区域的执法者她们早该习惯那些不分昼夜偶尔也人畜不分的吸毒者。比起这这件事,显然生吃活鸽更能触摸到她们的精神卫生水平底线。
“评估是谁的工作啊?”娜塔丽明显在乎后续。
“恶心但没真的有啥威胁,应该是社区警务,那就是度内了。”塔莉亚说着补充道,“和SPU一起干活的人也是她,我觉得她反而才是需要心理评估的那个吧。”
娜塔丽“噢”的一下露出怜悯的愁容。
路易莎-度内,汉罗妮尔和这位来自爱尔兰的同事打过几次招呼,这位在此处工作十年有余。路易莎原先作为巡警时曾目睹过一起青少年卧轨事件,心理评估之后便转入社区警务组。作为新教徒她的道德指标以圣经为准,不在乎自身的影响力,也会参与城市轨道维护相关的调和工作。
就几次交谈而言,汉罗妮尔可以判断对方的文学素养相当不错。当然,西雅图警署中大多工作人员的学历都是可观的,算是地方特色了。
但现在看来,汉罗妮尔认为自己或许应该与路易莎聊聊,不仅仅是关怀同事,也为了得到更确切的相关线索。
“我想去问问情况,该去审讯室找她们吗?”汉罗妮尔问道。
“米兰达不在场,去精神评估那块吧,有个专门给这些人准备的地方。”塔莉亚说。
“好的,多谢。”汉罗妮尔道谢。
“不客气。”塔莉亚笑了。
“拜托带点消息回来了,兰加警官。”娜塔丽说。
“交给我吧。”汉罗妮尔点头。
预审室旁用于精神评估的小房间面积与审讯室差异不大,但内部明窗净几以试图给人“家”的安心感,但大多被带来这一间的非工作人员都是没有一个足以感到安心的家的。
房间内有两人,除站在一旁的路易莎外,精神评估员卡米拉-瓦雷拉与一位难以辨别的人形生物对坐,中间隔着办公长桌。
卡米拉同样是汉罗妮尔,或者说西雅图警署该分部大部分警察的精神评估员,来自往北不远处第一山地区的Harborview医院。卡米拉同样精通西班牙语,所以偶尔也帮忙调解拉美裔流浪者情绪。在汉罗妮尔看来这是位谦和的人,也从未对流浪者展现出隐形排斥。
汉罗妮尔抵达门口时,关于基础信息和意识感的评估已经结束了,她与值班警员交流过自己的案件相关内容后得到了观看允许,就站在一旁从观察室小窗往里看。
“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卡米拉询问对面的人的情绪状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汉罗妮尔是这样觉得的。
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团因嘈杂而能被确认是头发,从而确认那之后的一团是头部的东西抬了抬,没有颤抖,只是直直地看向了卡米拉,她说:“很好。”
汉罗妮尔对心理学毫无了解,但她能听出,那人语气很坚定。
“你食用中央广场上的灰鸽,是出于你的主观意愿?”卡米拉继续问。
“…它很吵,太吵了。”那人吐字迟缓,说话间抬起右手挠了挠头,有皮屑落下。除了手部各处卫生程度令人堪忧以外,汉罗妮尔还看见了那人抬起的没被衣衫遮住的右手臂,干瘦枯黑的皮肉之下突然有什么像是虫子一样的东西抽搐般动了动,只是一瞬间。
她对医学没什么了解,但她认识的成瘾性药物使用者的手臂不会出现那样的内部蠕动。但常规情况下那些人也不会吃广场上的鸽子,觉得周围很吵倒是正常的,中央车站本来就是很嘈杂的区域。
路易莎换了个站姿,没说什么。
“你觉得那只鸽子很吵,所以才那样做,那是你自己控制自己做出的行为吗?”卡米拉问。
“它,很吵。”那人强调说,那是在纠正什么的语气,汉罗妮尔感到疑惑。那人动用起自己的四肢比划着解释,“我又认不出鸽子中的哪个,吵的是它。”
那人表现得并不急迫,没有情绪失控的预兆,但汉罗妮尔还是觉得这有哪里不对,有哪里出了些差错,但她不知道具体是在哪。
“你将鸽子群认作是一个整体。”卡米拉记了些东西,“你听见鸽子群的声音,比如扇动翅膀的声音和叫声,以那些声音为基础,你吃鸽子是出于自我防范吗?如果不是,能为我解释一下你的行动是出于什么原因吗?”
“我不是说了吗?哦,你想问的是另一个,哦!”那人恍然间领悟到了什么,不满地用一种汉罗妮尔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
路易莎看向卡米拉,对方摇了摇头。
“好吧,我解释一下,以免你们把我关进收容所。”那人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酝酿些什么,没人打扰她,于是没过多久,她再次有话可说,“我知道鸽子的,那是,好学的小东西。”
说到这里那人笑了笑,如赞赏,这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流浪者的身上,也不该对着鸽子。
“我与它没什么不同,我也好学,我们被舌头所困,这是最后的,唯一的限制。它那么吵,所以,我‘尝试’了。”那人表达了自己的逻辑性,“那不过是它的一小块,我们会一同腐化,舌头不会打结了,所以,‘没关系’。”
迟缓的解释者用精准的,带着些口音的单词诉说自我的想法。
都说人类语言的精华在于逻辑性,但此时,汉罗妮尔缺乏了理解其话语中逻辑性的能力,她手臂上汗毛竖立。
“说的什么鬼东西?”值班警察明显也是这样。
“我无法理解,那个人药检过了吗?”汉罗妮尔问。
“想不到吧,那疯子没吸东西。”值班警察摊手,“纯天然。”
汉罗妮尔哑然。
“你,想尝试理解那些鸽子吵闹的原因,以食用的方式。”卡米拉展现了职业素养,她一边问一边记,语气中毫无波澜。
“哦!您很有天分。”那人承认。
“你知道吃生肉的危害吗?”卡米拉问。
“什么?这还能不知道?”那人疑惑。
“你是独居者吗?”卡米拉问。
“我有自己的帐篷啊。”那人有些警觉。
“你近期有服药吗?”卡米拉问。
“就那些老东西,没那个钱。”那人摊手。
“可以了。”卡米拉看向路易莎,“度内警官,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陈述没有可以出错的地方。”路易莎叹了口气,“个人信息我们会再去调查。”
“社工会跟进后续,你现在可以走了,如有需要可与紧急服务中心联系。”卡米拉点头,“感谢你的配合。”
这是汉罗妮尔第一次围观此警署对流浪者的心理评估,对于这个结果她感到有些意外。
“天呐万一这人哪天又饿了怎么办?”值班警员一拍头,语气愤慨,“难不成还要要在车站那架设露天烤炉吗?”
“这里一直这样。”汉罗妮尔想了想措辞,“宽容的吗?”
“社区导向优先,那家伙没伤人,人只能自己找心理医生了。”值班医生叹了口气,“听说纽约那精神病真的会被抓起来,我不是说漫画。”
“那确实有专门关精神病的监区,这里没有吗?”汉罗妮尔意外地问。
“优先‘评估’,随后是‘专业评估’。”值班人员说。
汉罗妮尔又想抽根烟了,但也不能什么都外包给尼古丁解决,她看着那人收拾着离开了评估室,路过时,她又看见那右手臂皮肉蠕动了一下。毫无理由的,突兀的蠕动源自那皮下的某处,它清晰地存在过,她没有看错。
“兰加警官,下午好。”卡米拉带着文件离开了评估室。
“瓦雷拉博士,下午好,辛苦您了。”汉罗妮尔笑着说,“您真不愧是专业人士,那家伙说的东西我可一点没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近期医院那幻听症状导致的精神压力患者很多,联系起来不算难。”卡米拉摇了摇头说。
“您认为那人说的是幻听?”汉罗妮尔疑惑地问。
“毕竟那些鸽子从来不叫,不是吗?”卡米拉点头。
此时路易莎也推门而出,卡米拉与几位道别后打着电话离开了。
“兰加警官,辛苦了,最近调查进展如何?”路易莎问道,她的面容因近期的忙碌带上了些许沧桑疲惫,语速也比以往更快了些。
“您才是辛苦了,度内警官。”汉罗妮尔摆了摆手说,“关于管道那些事的调查进度可不能说是好的,关于这点,我想问问您关于之前的一些事,与案件相关的。”
路易莎顿了顿,随即点头说到,“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二人在办公区窗边就坐。
“你们今天的行动我有看到,那一块最近不好闻吧?也是辛苦你刚来这不久就要经历这样的案件。”路易莎说。
咖啡在圆桌上就坐,香气升起,云绕。
“确实,而且就我听闻到的消息,似乎往年并没有这么严重的异味,该说我来得巧吗?”汉罗妮尔笑了笑。
“往年确实没有这么令人难以忍受。”路易莎捏了捏眉心,“SPU的人打算往通风口装活性炭,但就效率而言这无异于亡羊补牢。”
“您这几天来有什么发现吗?”汉罗妮尔问道。
“管道每年都那副老味道,没道理今年就突然崩溃,而且就我走访结果而言,它们并没有坏掉或者出现难以疏通的堵塞。所以我认为重点不在于那,我们需要先处理街上的气味。”路易莎重点强调了“上”字。
在这一点上半年前才回西雅图的汉罗妮尔确实没有话语权。
“希尔拉警司也推荐往地上查,接下来应该是对南边那一块进行调查和管制了。”汉罗妮尔喝了口咖啡,以冲散叹气的**,“但那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帐篷。”
听到这句话,路易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汉罗妮尔猜测对方想起了先前那个吃鸽子的人。
“希尔拉警司她,很有潜力。”路易莎说。
汉罗妮尔突然想起来那吃鸽子的人说的话。
“她熟悉大部分类似的社会问题的发展走向,所以,跟着她的方向走是对的。”路易莎说。
“我也该这样做。”汉罗妮尔说。
“但你又来找我了,兰加警官。”路易莎说,“在这件事上我仅负责与SPU的人联系并组织有轨电车轨道周围的疏导工作,我不负责调查。”
路易莎的手握住咖啡纸杯,但没有喝,似乎只是在暖手。
“…是的,是我自己想调查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地面上的那些。”汉罗妮尔说,“这样下去调查结果无非就是老样子,但我认为这是异常现象,不该以过去的方式解决。”
“你又是以什么作为对比说出这些话的呢?东海岸是比这里更为嘈杂,但秩序也更为坚固的地方吧,两边的‘老方法’可不能混为一谈。”路易莎说。
“但会一样的不起作用,不是吗?”汉罗妮尔笑着说,“我想做些什么,在老方法‘不起作用’之前。”
路易莎顿了顿,似乎是想叹气,但最后,她忽然露出了微笑。汉罗妮尔有些意外,她不明白那嘴角弧度诞生的由来。
“我可不会推荐你直接进下水道调查,也没有自己的调查报告可以给你看。不过,如果你想了解这些气味中都包含了什么成分,那我确实可以推荐你去一个地方问问。比从相关机构等报告更快。”路易莎说。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汉罗妮尔惊喜地说。
路易莎取出纸笔,写下一串地址和名字。
“她是清真寺附近社区诊所的志工,也是药草顾问,在气味方面有独到的见解。”路易莎说着顿了顿,看向汉罗妮尔,“她在那一块的名声相当不错,希望你能尊重她的想法。”
“我会的,多谢!”汉罗妮尔郑重地说,“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也会带给您的。”
“那么,祝你成功。”路易莎说,“听说你们要加入中央车站附近的巡逻?”
“是的,今晚就是我去夜巡。”汉罗妮尔点头,“希望广场那有被处理。”
“靠近轻轨出口那一块那里被围起来了,需要单独消毒,你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路易莎说,“夜巡也要注意那些鸽子,不仅仅是人,最近那里格外吵闹。”
“我会的,多谢提醒!”汉罗妮尔点头。
在夜训时间到来之前,汉罗妮尔收到了来自左拉的邮件消息。
“街友关怀慈善组织活动目的为改善西雅图街头流浪人口生存质量,您调查的那一处民居是其临时运营中心之一。背后的基金会叫做灰钵基金会,大部分报告都是完善的,具体信息您自己看吧。”
汉罗妮尔迅速回复了一句“感谢!”配合祈祷符号。
灰钵基金会成立时间为2024年十月份,为无盈利慈善机构,目标为支持非收容人口的过渡性营养所需以及探索心理健康模型,年度报告有,所需陈述与数据都有按照规定提交。除街友关怀之外,其还有其它资助目标,艾维尔海文养老院,半封闭式的安静死前好去处,位于南边的烽火山林间。除此之外也有自行出资挂靠私人健康项目的托管项目,据介绍基金会负责帮忙处理财务,发票,认识保险,及相关的监管职责,项目名称为“产妇心理健康医疗辅助”,地址在市中心区域。
而税务方面信息空白,左拉没有友情附赠,汉罗妮尔也不了解。
该基金会的官方网站链接也被放在了来信中,点开后一个甚至不支持手机屏幕浏览的网站跳出,仅有最基础的信息内容存在,图片大多小而糊,UI简陋的可以。
似乎运营者没那么在意该基金会对外的形象,汉罗妮尔斯想着点开了基金会运营人,克莱尔-雷德布鲁克的个人页面。基金会网站上没有公布她的头像,只是介绍了她的职业身份,她是社区社会语言研究员,同时也是华盛顿知名大学华盛顿大学的语言学助教。
汉罗妮尔知道西雅图警署偶尔也会前往该大学求助,甚至有专为此设定的预算,就是不知道希尔拉有没有花这笔钱的打算。
以及另一处街友关怀临时运营中心的地址,同样在国际区,但并非在唐人街道上,而是在日本区,那一块巷子内同样受臭味影响,汉罗妮尔知道那块地大部分居民选择了撤离。
阅读结束后汉罗妮尔确认时间,现在是晚餐时间,她先摸出手机给父母发消息让两位长期居家办公的it工作者近期不要跑到市中心和中央车站附近来,随后准备前往附近的赛百味。
“知道了,警官。”汉罗妮尔收到了这样的回信,她顿了顿,将手机收好了。
兰加家中无宗教信仰,自然不会有“上帝保佑你”这样的话出现在手机短信里,但若遇到不可思议的情况她们还是会感慨“哦我的上帝”的。无神论者偶尔也会借用一两句经典语录,在这方面上新教教徒总是很慷慨,上帝也总没什么意见。
八大道十字路口的气味和交通都稳定得令人安心,汉罗妮尔深呼吸一番,带着Shake Shack炸蘑菇牛肉饼汉堡和黑咖啡回到了警局里。食用完毕后她收拾好自己的装备,调整好呼吸频率,提前出发前往中央车站附近进行调查。
怎么去?骑自行车去。步巡是巡逻的主基调,而在西雅图,单车是单人出行的主基调,其次是电动滑板。
中央车站出入口靠车道的那一刻被黄色封条围起,就气味而言,防毒面罩内的鼻子说这和早上那会没什么区别,汉罗妮尔想起那个被放归的流浪者,往她们的聚集区走去。
车站往南走五分钟不到的路程有家日本超市,热快餐相当美味实惠,与其合住一层的书店有漫画和动漫周边产品贩卖会吸引大量学生和游客,再加上室内小吃广场,这一块就是无家可归者在无家可归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其包括但不限于流浪者,乞讨者,老鼠与鸽子。
停车场与超市入口之间夹着的广场上,有几个流浪者或躺或坐在椅子上或路边一动不动,多数带着面罩,也有少数没有,不知道是否还需要呼吸。
根据以往的工作经历,汉罗妮尔认出来其中一个以前去食物银行领过补助的流浪者,骷髅面罩灰红马甲,半只手揣在衣服里。她记得那是个墨西哥裔的难民,偶尔也会有点正经活可以干,但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此时对方也同样看了过来。
“条子?”那流浪者没太大反应,但也没有太大的负面反应。
“你好,方便问你点东西吗?”汉罗妮尔走近了问,周围其它流浪者有的抬起眼看,更多是一动不动的。
“我还能不方便?”流浪者语气还算友好,吐字清晰没有颤抖迹象。
“之前车站那有个人吃鸽子,你看到了吧。”汉罗妮尔问。
“没。”流浪者答。
“那你认识那个人吗?”汉罗妮尔接着问。
流浪者眼神有些犹豫,汉罗妮尔摸出一张20面额现金递过去,“不用找了。”
“哦,确实认识。”流浪者收下了,“我们喊那家伙罗森,虽然大伙吃饭都看运气安排,但也没有人会想去碰那群脏东西,更别提生吃了。”
“罗森说那些鸽子很吵。”汉罗妮尔说。
“我怎么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我觉得也就突然飞起来的时候吓人,它们又不叫。”流浪者比划了一个跳起来的手势。
普通流浪者会用“它们”,而且也认为鸽子并不吵,汉罗妮尔记下了这一点。
“罗森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汉罗妮尔问。
“这的每个躺着的人都是‘特殊人士’。”流浪者摆手一划。
“罗森有,”汉罗妮尔想起了那异样的手臂,“注射什么特殊的药物吗?”
“这我哪——”流浪者忽然被脑子里的灵光一闪止住了嘴,“嘶,还真有。”
“什么?”汉罗妮尔警觉了起来。
“一个多个礼拜前,街头那支了个摊子,站那的人说是免费给打流感疫苗,我看见有几个这的人去打了,罗森也是。”流浪者说,“就三天晚上,不过也没几个去,我们这样的哪里还怕流感。”
汉罗妮尔一愣,那时她们还未开始夜巡。
“摊子的名字你有印象吗?其它注射者呢?”汉罗妮尔追问,她直觉这其中有蹊跷。
“我没去啊,这玩意不是应该你们知道的更清楚些吗警官。”流浪者摊手,“要知道这里的人有帐篷的也就算了,没帐篷的总到处跑,死掉前位置都是不固定的。”
汉罗妮尔决定之后询问一下其它巡警。
天色微蓝,停留在室外的流浪者大多起身离开了。
“罗森被放回来了吗?”流浪者试探着问。
“放归了。”汉罗妮尔顿了顿,继续问,“你知道罗森的帐篷住哪吗?”
“高架下面露天没灯的那块吧,最好等天亮了再过去吧。”流浪者明显失去了兴致,又躺下了。
“多谢,不过为什么?”汉罗妮尔疑惑地问,她有配枪。
“那不仅有精神病。”流浪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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