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艾瑞斯载着安塞尔马回到贝尔维尤警署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那一袋子邮件大多数是水电费账单与银行账单,传销,以及广告。在一下午的时间内三人成功将与那处地址相连账目安全区扩张至一半,可喜可贺。
“听说那被一家慈善机构当仓库用。税务方面有问题吗?”利欧纳问。
“我们调查的目标是莱斯利-怀尔,而不是慈善机构,金女士。”安塞尔马说。
“所以是没问题。”利欧纳总结道。
安塞尔马点头。
“大部分数额都与收款方的银行流水对上了,这部分的陈述书准备好了。”艾瑞斯带着报告回到了会议室,“城藤的工资单和税务报告说要明天才能发过来。”
“这玩意不是应该在报警时就准备好吗?”利欧纳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不满,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没用了的文件,“报警人是谁来着,是怀尔的上司?”
“报案人是城藤的COO费利蒂-纳瓦罗。”艾瑞斯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据我调查她曾作为中介经理时确实是怀尔的上司,不过我没有查到她们之间的职场联络邮件或者流水走动。”
“是因为更换了邮箱吗?”安塞尔马问。
“对方说不方便透露私人信息。”艾瑞斯摇了摇头。
“找到怀尔女士的居住地址之后应该就方便了。”安塞尔马说。
“那么嫌疑人行踪和地址有下落了吗?”利欧纳抬头问。
“我找交通局的人查车险缴费地址和大范围监控面部识别了,无指定范围的情况下出结果至少要三到五个工作日。怀尔的医疗保险登记地址填的一直是通信地址,是一处诊所,看信息数据对比应该只是挂靠。”
说着艾瑞斯又接起一个电话离开了会议室。
“看来贵局人际关系处理的不错,那我也就放心了。”安塞尔马说。
“请多放心点,谢谢。”利欧纳说。
“这还难下定论,在确认不需要我去找IRS之前,我不得不一直看着你们直到线索明确到可以被打印出来,所以到底放心与否还是得看你们自己。”安塞尔马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餐盒。
晚餐时间到了。
“审计署办公没餐补吗?”利欧纳问。
“不方便透露。”安塞尔马说着摘下了口罩和饭盒盖子,空旷的塑料盒中晃荡着几根芹菜和水果胡萝卜,没了。
“你是素食主义者?在这方面倒是有在积德了?”利欧纳惊讶地问。
“不是,但总好过让更多的排泄物从我的肠道中离开。”安塞尔马说。
“…好吧现在我也没胃口吃饭了。”利欧纳说。
“我的荣幸。”安塞尔马说。
利欧纳短暂地离开了会议室,不久后拎着个赛百味和一杯咖啡回来了。
“下次集体订餐我会叫你。”利欧纳一边拆包装一边说。
“感谢您的关心,金女士,但这不合规,所以不用了。”安塞尔马盖上了饭盒盖子,又戴上了口罩,继续翻看起那桌上的一堆文件。
“好吧,拉克森女士。”利欧纳学着安塞尔马的语气说,“那您觉得咱们多久能合规地结案?”
“通常而言大型经济案的证据收集阶段至少需要一个月,得益于陆警探对局内资源的妥善利用,我们的进度没有因各种不明原因出现拖延的迹象。”安塞尔马说。
在下午的工作过程中她确信艾瑞斯确实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案,但同时,她也能看出此警局内并不是所有工作人员都欣赏这样的作风。
“那也还得两周多,城藤说那边那边的录音和账本还需要时间整理。”利欧纳不满地说,”我还以为这的公司做事风格会更现代化一点,结果外层玻璃再亮内部结构还是木头做的。“
利欧纳也是,安塞尔马心想,现在的案件调查员都不太喜欢案件了。
“接下来的阶段才是耗时最长的,检察院接案和立案至少需要三个月,您该庆幸怀尔仅一人作案。”安塞尔马说着,又看向利欧纳补充道,“瞧我这记性,您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您一定是在提醒我程序的必要性吧,我不该干涉您的想法的。”
利欧纳深呼吸,微笑,“我们吃完饭再聊工作吧。”
“我当然不会打扰您吃饭的,金女士。”安塞尔马说。
将最后一份税务信息申请报告提交后,安塞尔马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至少在“3-5个工作日”之内她可以一直说自己还在等回复。接下来是最后一步,回家。
为了避开晚高峰,安塞尔马选择在警局待到临近天黑才走,她与同事一个个告别,等到天一点点蓝到室内不开灯就没办法继续看东西时,她才起身准备离开。
时间带走了一些人流,公交与轻轨上有座位可坐,直到已经熟络起来的臭味再次汇集,安塞尔马起身,准备离开。
她的公寓位于审计署办公地点附近,从车站走过去需要十五分钟。
同站下车者多数脚步匆匆,从安塞尔马的身后穿行向前,意图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中央车站附近以避开臭味,无法离开的列车安全员和巡警戴着防毒面具,列车门合拢,轨道嚎叫,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这片空气。
中央车站的上行台阶边墙用绿瓷砖砌成,本是为了契合那同样是绿色的路灯和拱形顶棚的绿色横梁,但现在那下方挂了防鸟网。上下行者若抬头,视线就能被那灰色网孔捕捉到。
那是为了防止那些鸽子有家可归而铸造的铁丝网和轮胎墙。
安塞尔马沿楼梯上行,一点点靠近那网,也一点点靠近灯源,一点点靠近出口。
地面隐约冒头,右侧的黄色警戒线突兀地存在于那里,但鸽子跳进跳出,从不看人的脸色。安塞尔马向那方向看去,除警戒线外那也没其它东西了。
忽然,有什么其它东西出现了,这样说似乎是冒昧的,因为那是个人,人作为个体有自己自由思考自由行动的权利,她想从哪里走出,前往哪里,都是有可能的。
安塞尔马认出那个人是怀特,茗居茶叶的老板,她没穿那身白大褂,没带口罩,没带防毒面罩,没带任何随身行李,走向了车站上下楼梯口。
但那是她的自由,安塞尔马心想,没有与对方打招呼的打算。
怀特在楼梯口站定,不动了。
那又如何?安塞尔马朝没有被挡住的方向移动,还差五步,她就要离开车站了。
四步,她看见怀特起伏的肩膀,那是呼吸的证明。
三步,她看见怀特右臂颤抖,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之下有什么在蠕动,光影交错,可能是错觉。
两步,怀特抬头,安塞尔马低头,目光错开。
一步,怀特抬起右手,二人之间本有一米的礼貌距离,但怀特朝安塞尔马走去,一米仅需一步。
或许是在楼梯上后退是危险行为,或许是臭味影响到了思考,或许是灯光太晃眼了,安塞尔马没能再次避开对方,怀特目的明确地挡住了安塞尔马,并且抬起右手,拍上了安塞尔马的肩膀。
那不是个推动行为,但安塞尔马依旧失去了平衡,怀特的右手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她的皮肤,仅仅是在她的西装外套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因为对方的笑容这个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友好。
怀特说,她说了什么?安塞尔马没有听懂,那定是有含义的一句话,声音穿过喉道直达鼻腔再传出,在二人之间共鸣。但她也只听到了声音,那不是她能理解的某种语言,几个音节交叠在一起出现在空气中,没有口罩遮挡直接穿进安塞尔马的耳道,有些吵。
是中文吗?似乎不是的,中文里似乎没有这样如蚂蚁啃食木头一般细碎无序的语句,也做不到靠声带的振幅就让她的内脏也一同产生共鸣。
但毫无疑问地,在那句话被安塞尔马听到,甚至未经她同意就被她理解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从听闻过的什么发生了,她忽然感到很安静,并非是失去了听力,而是她本身安静了下来。安静之中方向感与对方向感的需求失去了意义,于是,她失去了平衡。
“祝你好梦。”怀特说,这次确实是中文了,安塞尔马还是没能听懂。
从一步之差,安塞尔马向身后坠落而去,向地下坠去,向安静中坠去。
在视线也消失之前,她看到怀特被一旁赶来的人按倒在地,看到未经允许的行动得到了惩罚,安塞尔马满意地笑了。
再次睁开眼时,安塞尔马的周围一片黑暗,这并非她看到的,她看不见东西,黑暗只是存在,她尚且还缺少能看到它的器官。
奇怪的是,虽然看不见,她却能理解到,这片黑暗中有什么在等着她,可周围太安静了,太黑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找那正在等着她的东西。
带路者顺应诞生,黑暗之中出现了可以被视觉感受到的什么,无光的环境下眼球本不该接收任何信息让大脑处理,但此时,大脑跳过了这一步,直接理解了那个存在。
那是一个全身只有一半有肉存在的人形生物,是腐烂的肉组成了它,没有骨头,没有内脏,没有血管,只有肉,只有腐烂的肉。
它出现的一瞬间安塞尔马就闻到了一股旧油纸与干枯的玫瑰混合的甜香,同样是跳过嗅觉神经直接被大脑理解到的,如此冒昧。
它说:“过来。”
同理,这声音也是,明明并不是安塞尔马能理解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她就是理解了这其中的含义。
而与此同时,此物的本质也在她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那是从安塞尔马身上烂下来的肉。
安塞尔马患有1型糖尿病,遗传自她那体型庞大却在晚年依旧会每天从教会领一盒甜甜圈吃的祖父母,她们从犹他搬迁到德克萨斯,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找到愿意发放甜甜圈的天主教教堂去祷告。祷告时助祷词要用拉丁语,四肢要着地,捐款要收入的十分之一,家庭要圣洁,这样才能得救。
可是她的父母又说圣经才是唯一可信的,有信心就能得救。
到头来无论是圣经,信心还是祈祷都只是在拉扯她而已,肉该烂掉的还是会烂掉。安塞尔马从学会自己给自己扎胰岛素针之前就学会了如何处理自己身上那些好不了的伤口。血,脓液,肉,皮,它们都去了下水道,那个黑色的小洞接受了她的一部分,却不说都去了哪。
在这里,它就在这里,现在安塞尔马知道了,果然人都是可衡量的,她也一样。
可这里是哪呢?
“过来。”它说,于是安塞尔马跟了上去。
跨过没有距离的一段路,安塞尔马停了下来,腐烂□□在她身前停驻,带着臭味低头,她也低头。
地上有什么在,安塞尔马明白了那就是黑暗之中等着她的“什么”,周围太黑了,没有光,于是她跪下,如盲人般摸索着寻觅,于是她摸到了一串文字。
那是扭曲的,如画一般的花纹,可安塞尔马的大脑告诉她这是一串文字,她不懂盲文,此时却认定自己能清晰地读出那段跨过触觉感知的的信息。
烂肉看她,她也抬头看烂肉。
“读。”烂肉说。
“这里是哪?”安塞尔马问。
“读。”烂肉说。
“你在哪?我怎么找到你?”安塞尔马问。
安塞尔马的大脑让她先读。
于是她读了,不长,不难,她理解了,那是在叫她安静下来。除为哭喊而发出的声音以外的噪音都是呼吸的障碍,若是连那都无法忍受的话,就安静下来吧。人生苦而短,被抛弃的和即将**的总是会回归的,若是连那都无法忍受的话,就安静下来吧。
可是安塞尔马已经产生了偏执的情绪,在找回平衡之前,她不可能安静下来。
那就去找吧,她这样决定了。
2025年6月24,星期二,天气晴。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是明亮的,消毒水的气息与点滴落下的声音有序且能理解,安塞尔马意识到自己正身处病房,右侧是隔帘,左侧坐着个人。
西德利-安德森,年28,本地人,西雅图警署西区巡警,社区大学出生。她与安塞尔马打交道过几次,为人乐观,缺少往上走的动力和能力,不缺留在原地的心理预期。
看见她,安塞尔马回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回想起了之前那个梦,她的大脑如刺痛般抽搐了一下,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还有事要做。
“醒了?”西德利注意到了躺着的人睁开眼,“感觉如何?拉克森女士,早上好。”
“就我个人感受而言说不上太好,早上好,安德森巡警。”安塞尔马迅速确认自己的状况,“昨晚我是坐救护车来的?”
四肢有各处钝痛,左脚脚踝和右肩部动不了,头微痛,同时正面临破产风险。
“放心好了!是我带您来的。”西德利咧嘴摆手。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安塞尔马发自真心地这样说。
“不不不,本来就是我负责巡逻的区域。”西德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那个袭击者是兰加警官逮捕的,后续事件也是她在处理。”
袭击者毫无疑问就是茗居茶叶的老板怀特,但现在安塞尔马也明白这位开了八年茶叶店的戒赌人士也并非仅仅是她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怕麻烦。连带着与其牵连的一系列线索都带上了可疑的气息,但这并没有让安塞尔马退缩。
她必须找到梦中的所在地,找到她缺失的那部分自己。这是她在梦中对自己下达的启示,于是,与之相连的一切苦难都不过是用于铺路的材料而已。
“逮捕,是去西区警局了?”安塞尔马问。
“是的,昨晚就带过去了,应该已经审完了吧?”西德利不确定地说,“您是相关人士,想知道什么的话去问就好,不过都这样了不如还是先休息吧。”
说“这样”时西德利双手平放摊开朝向病床。
“医生有说什么吗?”病床上的安塞尔马问。
“您倒是冷静,不过确实没什么大碍。”西德利思索着说,“我记得说是有关节扭伤和肌肉拉伤,没有骨折算您走运吧,当时您没一滚到底。不过脑震荡应该是有点了,毕竟您现在才醒。”
于是安塞尔马感受了一下,虽然浑身上下哪都痛,但确实没有出现哪里失去知觉的情况。
“算我走运。”安塞尔马承认了。
“医保这块您比我熟,我得走了。”西德利说着站了起来,“希望下次我载您不是因为类似的事情,祝您好运吧,愿上帝保佑。”
“希望如此,我不方便送你,就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吧。”安塞尔马说。
西德利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知道是在道别还是把祝福赶走。
她的脚步还没消失在门外,就有新的脚步声出现了,护理工作人员推门入内,站定在安塞尔马床前,是个年轻白人,手里托着夹页记录板。
“早上好,拉克森女士,我是Harborview护理部罗拉-塔罗玲,负责您的看护工作。”罗拉露出隔着口罩也能看得见的亲切笑容问好,果味口香糖的气息同样显而易见。安塞尔马看得出这位年轻人大概刚结束实习期没多久,看医患的眼神还是友好的。
Harborview是西雅图规模最大的医疗中心,与华盛顿大学生医学院共事现代医学病理学之类的研究。其同样是金县医疗社保制定医疗机构之一,地理位置不错,除警署外许多政府机构人员都会考虑来这报销每年的体检项目,安塞尔马同理。医院隔条街就是基督会大学西雅图大学,该大学没有医学院但护理项目热门,设有校内教堂,教堂门口的喷泉水池有鸭子游。
医院位于第一山,北边隔个十字路口就是国会山,华盛顿州西雅图市的国会山与华盛顿特区的国会山无关,以多元化街区与多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游行闻名。但考虑到金县中的“金”曾按需更换内涵,或许该国会山也曾饱受期待过吧。
“您好,塔罗玲护士。”安塞尔马躺着点头问好。
“很高兴看到您能恢复清醒,昨夜您被送达医院后院方为您进行了急诊初步处理。”罗拉一边翻手里的文件一边读着说,“您的生命体征评估正常,心跳较缓但还在正常范围内,无须建立生命通路,紧急检验与影像无不良结果,但考虑到您过往在我院留下的病例我推荐您考虑进一步血液检查项目。”
“感谢您的关心,我今年血检过了。”安塞尔马婉拒。
“好的!”罗拉记了些东西,“您的右肩部与左腿部脚踝有关节扭伤,右臂肌肉与左臂肌肉拉伤,多处挫伤,无骨裂迹象,但结合您的昏迷和梦语行为可能有轻度脑震荡。”
看来那板子上记录的和安德森说的没什么区别,安塞尔马心想。
“您能正确说话,无神智不清,请问您需要止痛药吗?”罗拉从板子抬起头问。
“不需要,谢谢。”安塞尔马说。
“好的,那么恢复期72小时内您可随时按铃联系医护站,接下来会有营养餐送达。”罗拉结束了记录,“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祝您生活愉快。”
“我可以自行出院吗?”安塞尔马问,这还是她第一次住院,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您的伤口还未恢复,我不推荐您这样做。”罗拉表露了恰到好处的担忧,维持的时间也掐得正好,“不过我可以为您联系医生进行评估,签署AMA表格后您就可以办理出院流程了。”
“请帮我联系医生,谢谢。”安塞尔马说,她需要尽快找到怀特。
“好的,请稍等。”罗拉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看着医护人员转身离去,安塞尔马直到病房的门被彻底关上后,才感觉房间内安静了下来。她推测这种“看到人就觉得吵”的心态或许也是那个梦带给她的。
病房非单人间但此时只有一人在用,安塞尔马尝试活动自己的身体,虽然有两处被绑定了但总体来说行动起来不算太糟。她身上穿的也是病号服,宽松洁净。
上半身右臂肩头被绷带固定了,但小臂部分仅缠了绷带,能自由活动。
站起来走了两步之后,另一位医护人员带着手推车进入病房,将标注了糖尿病标签的餐盘放在了病床头柜上,随之留下的还有安塞尔马的公文包和衣服。最后一步是胰岛素注射,注射前后还有电子记录,预防行为相当规范。
“打扰一下,医院有衣物消毒服务吗?”安塞尔马问。
“外衣可以,私人衣物不行。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呼叫护士帮您提交特殊申请,最快两个工作日内会清理完毕。”医护人员说。
“好的,不需要了,谢谢。”安塞尔马说道,又问,“病号服能穿出医院吗?”
“病号服是医院财产,需要在出院前归还。”医护人员带着推车离开了。
安塞尔马看了看那一袋子衣服,叹了口气。
需要吃掉的内容有青豆鸡胸肉全麦面包和沙拉,以及两个小番茄和一罐密封饮用水,安塞尔马坐回床上扯出床上桌,准备享受完再走。
手机电量稳固,趁着吃饭的空闲,安塞尔马给自己的同事和上司报了不平安,并问候了一下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母。先回复的是艾瑞斯,简单的关怀之后是理解,以及后续安排的变动。随后是利欧纳,她的文字表露出对近期西雅图地区安全状况的鄙夷,随后是安慰。最后是上司,简单的慰问之后安塞尔马获批了假期,下周一之前她可以好好休息。
父母说:一切安好,愿上帝给予你跨过困难的信心,多读圣经。
祖父母说:要靠上帝克服苦难,吃饭和睡觉前记得祷告。
安塞尔马收起了手机。
病房的门被敲响三次,在安塞尔马抬起头前就被推开了,探望者是汉罗妮尔-兰加,和她手里的一提甜甜圈,甜腻气息驱赶消毒水,单人用的四人间又热闹了起来。
“上午好,拉克森女士,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休息。”汉罗妮尔自然地走到病床前拉出陪护椅坐下,并将甜甜圈放在了床头柜上。
“谁给您的希望,上帝吗?”安塞尔马问,她现在只能把餐盘放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了。
“当然是您这样精神的说话方式。”汉罗妮尔笑了,她的眼下略微青黑,原因不难猜。
“怀特的审讯结果如何?”安塞尔马问。
“真是直接,不过我确实是为此而来的,很抱歉昨晚我没能阻止她的动作。”汉罗妮尔说,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敲了敲,目光略微倾斜下垂看向地面,动作比语气更直接地表露出了她的担心不似作伪。
“社区警务什么时候还干巡警的活了?今年SPD说招了两百个新人,难不成这数字竟有如此之大的水分。”安塞尔马说。
社区警务多从事协调工作,但即使是巡警,在没有特殊情况时也是无法执法的。
“哈哈哈,您这话说的和希尔拉警司有的一拼了。”汉罗妮尔笑了笑,随后神色转为犹疑,“实际上我确实有要解释的地方。昨日夜晚我负责夜巡,虽然中央车站那一块因特殊原因——”
“特殊原因是什么?”安塞尔马提问。
“哦,您还不知道。”汉罗妮尔鼻子皱起,“昨天下午警局抓了个流浪者回来,那家伙在广场上生吃鸽子。”
“…生吃鸽子?”安塞尔马重复。
“我也不理解,很恶心对吧?但她偏偏没有危害行为,精神评估又通过了,就给放回去了。不过她的用餐区需要消毒,这就是特殊原因了。”汉罗妮尔说着,眼神却因回想起了什么而看向一边,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了。
“昨晚您夜巡,然后呢?”安塞尔马问。
“我其实,是有遇到怀特的,她没戴口罩,我就觉得奇怪上去问了。”汉罗妮尔的疑惑显而易见,“她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您知道我也不算个新人警察了,对多数潜在的异常现象是有所见识的,但她没有,从生理到心理,和我们昨日上午见到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个正常人,安塞尔马回忆起了昨日上午的情形,那至少是个有所畏惧的正常人。
“怀特站在那,我以为她准备下楼坐轻轨呢,谁知道她就站那不动,您走上来,她一推。”汉罗妮尔做了个推的手势,“谁能想象到她会那样做?”
是的,谁都想象不到。但汉罗妮尔盯着怀特,即使并非在期待着那样的发展,但她盯着怀特。在这一点上安塞尔马也是一样的,除了一点。
安塞尔马记得,怀特没有推她,她是自己失去平衡掉下去的。
“然后她就被带走了,她说了什么?”安塞尔马说。
“…她什么也没说。”汉罗妮尔的神色凝重了起来,“她在审讯室什么也不说,心理问题也不回答,只是偶尔说,很吵。”
很吵,安塞尔马找到了关键词。
“还有呢?”安塞尔马问。
但这次,汉罗妮尔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安塞尔马,若有所思。
“您并不意外她这样说,拉克森女士。”汉罗妮尔问,“您知道些什么吗?”
但这个问题反而令安塞尔马感到不解。
“知道些与中央车站卫生问题不相关的东西,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您又怎么知道那不相关呢?”汉罗妮尔问。
到底是社区警务都这样,还是只有这位喜欢当城市焦点的警官这样?安塞尔马心中默默选择了后者。
“她说很吵有什么好意外的?或许她就是有某种隐性的精神疾病吧,和那个吃鸽子的家伙一样。无论是你我都该保持职业怀疑态度,持续关注,但不该做结论。”安塞尔马说。
“哈哈!”汉罗妮尔笑了,“我可没说那个吃鸽子的家伙也说过‘很吵’哦?”
“这没人给您写能力评价,兰加警官。”安塞尔马不耐烦地说,“无论如何警司都不会希望您将调查重心放在‘单独’一个流浪者或者一个推人下楼梯的精神病人身上的,她想要结构性的规整,这您该比我清楚。”
听了这句话,汉罗妮尔面色却毫无退缩之意,反而更坚定了。
“是我想调查那些细枝末节的,拉克森女士。”汉罗妮尔说,“我认为异常出现在细枝末节上,而不是整体上,仅仅从上往下根据过往的经验整改结构是不会有用的。”
她这句话说的真挚,安塞尔马听得反胃,连着那甜甜圈散发的甜香一起令她耳目发痒。
“这就是您从纽约逃回来的原因吗?”安塞尔马问。
“…我在和您谈论重要的事,请不要讨论我的私事。”汉罗妮尔说。
“您认为的‘重要’的事,就是我的私事,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那并不是您的私事吧,我认为您或许有所发现,为何我们不能——”汉罗妮尔说。
“为什么能?”安塞尔马问,“为了您的‘私人’调查行为吗?”
汉罗妮尔一时没有说话,但不行,不够,她还坐在那里,那么病房里就安静不下来,但安塞尔马需要了解怀特的去向。
“我不打算细究您的私人行为,社区警务的行事风格我亦有所耳闻,或许您这样只是出于职业病吧。”安塞尔马说。
“并不是出于职业病,不如说我入职SPD才三个月,哪里来的时间让我患上这种本地疾病。”汉罗妮尔却是笑了,“我只是觉得既然我能做到,那我就该去做,而不是假装我无能为力。”
神奇的是,安塞尔马从某种意义上是与之相同的,但却是以完全相反的方向。所以她能理解这句话出现的原因,却也不为所动。
“而且您也是一样的,拉克森女士。若是您真的不徇私的话就不需要向我打听这些事了,审计署与法务部门的关系不错,LI会很乐意处理工伤赔偿问题的。所以我认为或许您也和我一样,希望调查这之后的真相,并有自己的目的,对吗?”汉罗妮尔笃定地说。
“…请不要污蔑审计署的独立性,我们与任何一边都并不‘关系不错’。”安塞尔马说。
这还是很重要的,金县审计署隶直于县政府,审计长为民选,且独立,独立是重点。
“但我想,如果是‘私人调查’的话,我们是可以合作的。”汉罗妮尔说。
确实如此,安塞尔马思索了一番。在她看来虽然这社区之星做派的社区警务实在是和她没话可聊,但在各种调查行动与消息来源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且好处在于对方的自我清晰可见,背景也干净,作为合作调查对象是不错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对方对于“私人调查”范之围的忍受能力如何了。
“可以,期待与您的合作。”安塞尔马说,“怀特现在还在西区警局吗?”
“您的话题转变的可真快。”汉罗妮尔笑了,“确实如此,您准备去和她聊聊吗?我想她应该是有话可以和您说的。”
“这也得见了她本人之后再决定了。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统一一下调查的目标,您觉得呢?”安塞尔马问。
“当然,我想查清这异常的臭味的源头来自于哪里,是否是可以被修复的,如果可以,那我想即使是希尔拉警司也没有理由拒绝我的调查结果。”汉罗妮尔说。
安塞尔马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但同样的,她知道自己的答案若是如实托出就一定会让汉罗妮尔感到意外,甚至有可能将她视为与那流浪者相似的精神病人。但好在她确实有着另一个理由可以使用。
“看来我们的调查目标是一致的。”安塞尔马说,“就如之前那样,我的目的是找到莱斯利-怀尔的下落,就目前而言她很难和怀特的行为撇开关系。”
汉罗妮尔一时没有说话,她疑惑地看着安塞尔马,似乎有话想说。
“…您对我的目的有所怀疑?”安塞尔马问。
“不,我不该对您的职业素养有所怀疑。”汉罗妮尔这样说着,松开了五官,“那么至少在找到那位可疑的房东之前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正是如此。”安塞尔马满意地笑了。
“就与那位房东相关的事件我有基础性的了解。”汉罗妮尔将左拉发给她的邮件转发给了安塞尔马,“这是我托朋友私下调查的,关于那个民居内慈善组织所属基金会的相关信息,我认为可以从这方面开展调查。”
“多谢您的工作,兰加警官。”安塞尔马点头,“但我认为我们应该从眼下目标着手。”
“您指怀特?”汉罗妮尔问。
“自然还有与其拥有相似性的流浪者,那位流浪者现在在哪?”安塞尔马问。
听到这个问题后汉罗妮尔又可疑地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她再次开口说道,“放归后没有后续消息了,她叫罗森,不过我打听到了她的位置,我们得趁天亮的时候去。”
“多么有效率。”安塞尔马赞叹道,“等我做完出院评估后回家换身衣服,我们就动身吧。”
“那我在警局等你。”汉罗妮尔满意地点头,站起身。
“请把这个带走。”安塞尔马指了指甜甜圈。
“哦,您不吃甜甜圈吗?”汉罗妮尔有些可惜地说,“这可是刚出炉的。”
“既然要合作,那我就坦诚地告诉您一件事。”安塞尔马指了指自己的病号餐餐盘标注,“您自己享用就好,被侵蚀请别带上我这个独立工作人员。”
“噢!”汉罗妮尔迅速注意到了其中含义,五官迅速凝聚到一个担忧又愧疚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说,“抱歉。”
“不必挂怀。”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拎起甜甜圈,与安塞尔马再次道别之后离开了病房,终于,这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安塞尔马趁着医生还没来开始阅读转发给她的邮件,她迅速理解了其中内容,思索片刻后开始查阅其中几个关键词的相关信息。
重点在于与她自身问题相贴切的那些。
产妇心理健康医疗辅助项目,项目发起人为先锋广场社区诊所主治医师,同时也是另一处妇产科医院的医生安艾诺-以斯拉,找不到个人照片,但看名字就能认出来是个中东地区的人。安塞尔马将目光放在这个人身上的原因在于该项目华盛顿大学的语言实验室有所合作,也就是说,与基金会的运营者有所关联。
连带责任就是这样的,安塞尔马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想太多的嫌疑。
而关于这位运营者克莱尔-布鲁克的个人信息就没那么难查了,学校教职工官方网站上就有。其本就是语言学研究者,完成硕士毕业论文后继续作为助教就职,应该是准备继续攻读博士。作为土生土长的西雅图本地人,其有心有意为本地慈善发展做些什么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安塞尔马不会因此就放弃怀疑这个人,能怀疑,为什么不呢?
护士敲门,安塞尔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换好衣服离开病房,前往医生办公室。在积极配合之下她的评估结束的非常快,签下名字后,她带着单拐离开了医院大门。随后她以最快的速度乘坐有轨电车回到自己的公寓,并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扔进了洗衣机并给手机充电。
医生嘱咐三日内伤口不能碰水,安塞尔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能简单地洗了个头后擦洗了一番,并认真思考拆开绷带看一眼伤口好没好的可行性。
最后她放弃了,把洗好的衣服扔进烘干机后换了身衣服,清点好随身物品,带上口罩出门了。
本作品为一部纯属虚构的文学创作,灵感部分源自H.P. Lovecraft所开创的克苏鲁神话体系的相关设定,另有大量内容出于作者个人的理解、重构与延伸创作。
本作中出现的内容所涉及的超自然内容、宗教观念与伦理冲突,仅用于文学叙述与氛围构建,不代表任何现实立场或主张,亦不鼓励读者模仿、演绎或实践任何涉及危险行为的情节。
克苏鲁神话作为公有领域素材,其原始构想归属H.P. Lovecraft及后续创作者,本作系以尊重与创意精神加以继承与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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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责任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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