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局部搜查令

上午十点未过半,汉罗妮尔和路易莎在审讯室外讨论怀特,或者说是汉罗妮尔单方面在介绍案情。虽然夜巡后到今早为止她没多少睡眠时间,但除面部神色外她并无疲态。

“那毫无疑问是蓄意伤人,监控有录下全部过程,无论在哪即使她是初犯也至少会按一级攻击罪判。她以前连交通犯罪记录都没有,身份信息也全都是合法的。”汉罗妮尔说,她作为嫌犯逮捕人也负责审讯。

但全程怀特没有辩解过什么,也没表示希望给自己请律师。

想起那个整洁的茶叶店,汉罗妮尔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她确实认为昨日安塞尔马为获得线索对其采取的说话方式不近人情,但那还不至于让怀特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人的行为,更别提这个人在动手前还主动和警察打过招呼。

因为冲动的代价太大了,有8年开店经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辛苦你了。”路易莎说,她的声音轻缓沙哑,眼下青黑,疲惫从喉咙深处溢出。

“这哪轮得到你来说我?”汉罗妮尔能猜出些许对方疲惫的理由,昨日中央车站附近的打扫工作也需要路易莎参与,她推了推身边桌上的盒子说,“吃点甜的吧,有益健康。”

桌上纸盒敞开,甜甜圈热气尚未散尽。

“这可真是贴心的提醒。”路易莎笑了,捏起了一枚巧克力涂层的咬下,咀嚼,咽下,“初审的时候她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态度也很,平静。”汉罗妮尔强调说。

“那真是奇怪,昨天那个吃鸽子的人都愿意说两句自己的逻辑。”路易莎皱眉,“她有联系人可以来保释她吗?”

“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人过来打招呼。”汉罗妮尔摊手,“家庭背景还在调查,但里德警官目前没有找到她能联系的人。”

路易莎再次用牙齿撕下一块甜甜圈,咀嚼,咽下,“可能是这儿没人想和她说话,她也没话说吧。”

怀特作为独居外国人,若不主动结交朋友,交际圈确实也就和甜甜圈差不多大了。

“我不认为她是那样的社会边缘群体,她生活很自律。”汉罗妮尔说。

“有什么推测?”路易莎问。

汉罗妮尔确实有些许怀疑,她在抓捕怀特时清晰地看到了对方右手手臂下的蠕动,那是她将其与罗森联系在一起的第二个证据,但这仅仅是怀疑而已,她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什么新型药物的副作用。

“可能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吧,我昨天遇到她时她甚至没戴口罩。”汉罗妮尔说。

“有这个可能,这样的话要不要拜托卡米拉博士问问?”路易莎说。

“之后可能有机会吧。”汉罗妮尔摆了摆手,她与卡米拉私交不算好,她也不负责普通犯人的精神评估和审讯。

“也是,不过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了。”路易莎摇了摇头,“感谢你的甜甜圈,兰加警官,我得去工作了。”

“不客气,祝你好运!”汉罗妮尔说。

没过多久,警署前台发来讯息称被害人抵达警署希望与被逮捕人进行沟通,汉罗妮尔回应收到,审讯室外的值班警察表示已准备完毕,怀特被带进了审讯室内。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皮鞋与拐杖尖共同带来的脚步声,汉罗妮尔前去开门,朝她走来的正是安塞尔马,除了绷带和拐杖外她看上去与昨日上午的那个人没什么区别。

“就送您到这了,有需要您与兰加警官沟通吧,她也负责初次审讯。”带路的警察说,安塞尔马点了点头道谢,对方便离开了。

“上午好,兰加警官。我现在可以和嫌疑人怀特对话吗?”安塞尔马问。

“上午好。”汉罗妮尔心想这还要问吗,“她在审讯室。”

审讯室基本就是个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的长方形灰盒,怀特正对入口就坐,双手铐起放在身前的桌上,头低着,双肩耸起。她听见门开了也仅仅是抬起了头,没有同金属门轴一同发出些什么声音的打算。

二人就坐,怀特的眼神跟着安塞尔马转。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说的一切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在场。如果你负担不起律师,我们将为你指定一名。”汉罗妮尔朗诵。

怀特使用沉默权利。

“这位是安塞尔马-拉克森,想必不需要我强调她的身份吧,你们昨天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初次见面,第二次是你蓄意伤人。”汉罗妮尔说着摊开了案卷,“昨日夜晚9点45分,你在中央车站北口将拉克森女士推下站台楼梯,导致其跌落并昏迷,此为一级伤人罪,证据确凿,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怀特一直盯着安塞尔马看,安塞尔马也盯着怀特看,二人都没说话。汉罗妮尔看了眼安塞尔马,确认对方精神状态正常后继续复述案卷。

“鉴于初审时你的态度十分抗拒,现在我希望你能讲述你的动机和行动过程,以当前情况来看你至少会面临三年有期徒刑,最高十年。若我们找到证据显示你有故意杀人动机那么可能会升级为谋杀未遂,量刑最高为终身监禁。”汉罗妮尔说。

这番话汉罗妮尔昨天夜里初审时就对怀特讲过,现在再说一遍不过是走流程留下记录,按照以前在东海岸的办案经验,她并不期待对方真的能说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怀特回应了她的不期待,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静默,嘴微张,嘴唇干裂,看上去是有些疲惫的。牢房并不是一个好的休息区,但怀特并没有抱怨过什么。

“那么这就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了,怀特女士。”安塞尔马紧盯怀特的眼睛,“昨天出门时有记得关灯锁门吗?您的店铺可是个安静的好地方,您最清楚不过了。”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至少在汉罗妮尔看来这位并没有因昨日的冲突对怀特恶言相向或拳脚交加就足够平静了。结合之前的谈话,汉罗妮尔确信她们都希望能从怀特这里问出些什么。

怀特只给出了呼吸声,像是呼吸又像是无言冷笑。

“看来您并不准备解释自己的行为偏差,真是遗憾,我本以为那就是我今天早上需要拄拐杖才能出门的原因。”安塞尔马的语气并不多么遗憾,“可惜我没有其它例子可以将您的行为做横向对比,不过就外部信息而言倒是有所收获。”

说着,安塞尔马从公文包里翻出了一张照片,摆在桌上推向怀特,那是民居中印有街友关怀的食物纸袋包装。

汉罗妮尔确认其为合法取证,且确实与案件相关。

“您认得您的邻居,这个慈善机构吧。”安塞尔马说。

但怀特还是不说话,不过她的视线转移到了安塞尔马推来照片的右手,西装衬衫绷带,汉罗妮尔不认为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但联系起之前的一些线索,她心头突然一跳。

“你在看什么?”汉罗妮尔问,安塞尔马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怀特没有回答。

“您昨日的表现与我们现在的发现不相符,这可不算巧,对于这点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安塞尔马问。

“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怀特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沙哑,仿佛声带上安装了能让空气都剧痛的锯齿。汉罗妮尔上一次听到她说话还是昨夜里二人相遇,那时她吐字还没有这么艰难。

安塞尔马同理,她顿了顿,继续问,“为什么?”

怀特耸起的双肩起伏了两下,那是从内到外的颤抖,内起于她的肺部,因呼吸动作而蔓延向外,拉扯肌肉,随即被带到的是声带和五官。

“哈哈哈——”怀特呼吸着笑,鼻音很重,但更重的是她突然带来的噪声,憋了一夜的语句在笑声中绽放,刻磨审讯室的灰蓝墙壁。

在对方裂开的口和情绪中,汉罗妮尔闻到了隐约的玫瑰气味,混合无法辨认的油味和酸味,按理来说是来源自怀特的胃部和口腔,但她此时不能确定。

但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若是被审讯方精神状态有问题,那审讯会立即终止,汉罗妮尔看向了一旁的单面镜,安塞尔马看向了她。

“药检结果是正常的。”汉罗妮尔摇了摇头。

安塞尔马思索了一会,看向怀特,“作为当事人,我对当时的情况有第一知情权,所以我才给了您一次解释自己的机会。”

“解释我为什么要做什么?”怀特停下了笑,突兀地,呼吸也一同停住了,她说话时鼻音也很重,“在乎原因做什么?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你看到了,这不就足够了?”

“若是你不解释那你不久后就会被移交关押。你的茶叶店会被查封,你可能会被起诉故意杀人,面临终身——”汉罗妮尔说一半被打断了。

“那又如何?”怀特问。

汉罗妮尔哑然,她不明白为何怀特会出现如此思想上的巨变。她昨日上午还看书拖地担心执法者造成麻烦,昨日夜里就不再在乎这些了。

“无论在哪我都得这样活着,那在哪活着又有什么区别?”怀特看着汉罗妮尔说,“兰加警官,你要是知道街上那群干一天活躺三天的人怎么称呼你,你就不可能说出上面那些话来。”

汉罗妮尔没有说话,她不该阻止犯人口供。

“你,抢了生意啊,兰加警官。”怀特说完笑了。

“兰加警官又不卖茶叶和西洋参。”安塞尔马说。

“我也不经营短期工中介业务。”怀特说。

汉罗妮尔知道怀特在说什么,无家可归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短期目标,比如买顶帐篷,买辆车,付一周房租,甚至只是再买点药。短期目标需要短期工,她作为社区警务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信息来源,也受信任。

有的人说谢谢,有的人说您是好警察,有的人说,你想当议员?

安塞尔马看向汉罗妮尔,虽然汉罗妮尔不认为对方是在好心担心自己,但她还是笑了笑。

“这不是生意,怀特,我也不是你的律师。”汉罗妮尔说。

“你太吵了。”怀特说。

又来了,汉罗妮尔皱眉。

“您觉得兰加警官很吵,但这里远比中央车站附近安静不是吗?”安塞尔马问。

“那里也很吵,它也很吵。”怀特说着居然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它。”汉罗妮尔注意到这一点,“你说,那群鸽子,为什么这么说?”

怀特看了汉罗妮尔一眼,她的五官还稳定,呼吸频率也正常,“你说我可以改过自新,我听见了。我以前也这样想,这样做,一做就是8年。每天都很吵,每天都不得不强迫自己扔掉些什么,我可以改过自新,但没人和我说过这不是个形容词啊?”

这番话让汉罗妮尔想起了罗森的供词,同样似乎是有逻辑的,同样是在认真解释,同样精神状态正常,同样的,她不理解。她意识到不理解是因为自己缺少了某些关键的线索,而那线索一定就和自己要调查的目标相关。

“你觉得什么很吵?为什么这么说?”汉罗妮尔问,这是她唯一能问的。

怀特又不说话了,她看向桌面,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么,您的噪音应对方式就是把我推下去?”安塞尔马问。

怀特笑了笑。

“那是不合理的,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是该慈善机构中的成员教唆你这样做。”汉罗妮尔指了指照片,“因为拉克森女士的调查会导致该慈善机构活动被影响,而你不可能与该慈善机构完全不相关。”

“哦?”怀特有了反应。

“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遇到任何来探望你的人,更别提保释了。”汉罗妮尔这样说完,却没看到怀特产生负面反应,她继续追问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依然不愿意解释自己的行为吗?”

“什么行为?”怀特问。

汉罗妮尔顿了顿,继续说,“昨日夜晚九点四十五分你将拉克森女士推下楼梯的行为。”

“这个的话我没有需要解释的吧。”怀特看向安塞尔马。

汉罗妮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您愿意解释一下自己行为偏差的原因吗?”安塞尔马问。

“那是什么?”怀特问。

“…虽然说沉默成本不该影响重要决定,但在您看来我的一句口头调查竟然比自己经营八年的店铺更加重要?”安塞尔马问。

“这你比我清楚吧。”怀特说,汉罗妮尔看向安塞尔马。

“我不清楚,BPD无法权随意搜查唐人街的店铺,审计署亦然。”安塞尔马说。

“哼,政府的。”怀特说,是中文。

安塞尔马摇了摇头,汉罗妮尔虽然也听不懂却也感受到了其中的蔑视。但怀特明显不准备解释这个词,也不准备继续解释自己的动机了,她低下了头,恢复了一开始的沉静。

几次单方面问话后,审讯结束了。

“她为什么说您比她清楚?”汉罗妮尔问,二人坐在办公区外的桌边,八大道拥挤依旧,人和车各忙各的,鸽子也是,桌上只有两杯咖啡。

“我不清楚,兰加警官,我是被害人。”安塞尔马说。

“也是合作调查对象。”汉罗妮尔强调,怀特的供词少且缺少逻辑,但她依然能发觉些信息,并发掘出安塞尔马在隐藏些什么。

“您在怀疑您的合作对象。”安塞尔马说。

“我不该吗?”汉罗妮尔问,她疑惑对方为何不愿与自己明说。隐瞒代表隐情,隐情不该出现在纯粹的被害人身上。

安塞尔马的视线从窗外转到汉罗妮尔脸上,最后落进咖啡里。

“怀特为何说她无需解释她的行为,因为她认为你清楚。你该和我达成共识,而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拉克森女士。”汉罗妮尔说。

“共识。”安塞尔马重复,“您认为我和一个精神病人达成了共识,这可是非常致命的指控。”

“如果冒犯到你了那我道歉,但你当时确实默认了她的说法。”汉罗妮尔说。

“我还以为审讯室里被审讯的对象是嫌疑人怀特。”安塞尔马说。

“是我们要调查的目标。”汉罗妮尔再次强调了我们。

安塞尔马再次看向了汉罗妮尔,她们对视,但汉罗妮尔并不认为二人处于一个相等的位置上,就像是与怀特面对面时一样,她意识到自己缺少了某样关键线索。

“真希望我们的目标能一直是一致的。”安塞尔马说。

“至少现在方向是一致的。”汉罗妮尔说。

安塞尔马拿起咖啡,但没有喝,“怀特无需解释的原因是,她并没有那么做。”

“…没有推?”汉罗妮尔意识到了什么,“但您确实——”

“我确实摔下了楼梯,但那并非是‘推’。”安塞尔马做了个向前推的手势,“而是‘拍’。”随后又做了一个拍击的手势。

若是说安塞尔马故意以那样的行为造成怀特被逮捕的话,汉罗妮尔这样思考着却依然想不通事件的逻辑走向。

“放心吧兰加警官,您的合作对象并不会在内部控制测试以外的情况下引诱违规现象,更别提测试也是需要准备的。”安塞尔马说,“在怀特拍了我的肩膀后,我失去了平衡,并摔了下去,这就是事情的真实经过了。”

但汉罗妮尔还记得自己昨日见到安塞尔马时对方腿脚利索得很。

“…这其中的细节我很难和您解释。”安塞尔马放下了咖啡,“总而言之,您只要记住,怀特的目标大概率并不是我受伤这个结果,而是动作本身,就可以了。”

事到如今,汉罗妮尔已经习惯于这位政府工作人员看人的好眼神了。

“那不就更奇怪了吗?”汉罗妮尔忍不住说,“只为了那一个动作就赔上自己八年努力的结果,怎么可能呢?”

汉罗妮尔还记得审讯过程中怀特说自己八年来的坚持,那疲惫神情不似作伪。

“这就是我们不得不调查的部分了,去找那个流浪者罗森问问吧,您不是认为她在某些方面与怀特有相似之处吗?”安塞尔马说。

对方在岔开话题,但汉罗妮尔却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是合理的。但除开这一点之外安塞尔马的言论也让汉罗妮尔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何在审讯的时候你不说这件事。”汉罗妮尔问道,但问完之后她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个需要询问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安塞尔马笑了,她带着口罩,但笑容从眉眼处泄露,同样露出一角的还有毫无保留的恶意。

“因为我是被害人,我有权利保留我的意见,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审讯室内有监控和声频记录,言论会影响到检察院的报告和法院判决。汉罗妮尔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那么,你对怀特的发言有什么看法?她初审时可什么也没说。”汉罗妮尔问。

“此人有在掩饰自身与慈善机构的关系,我认为这是她不得不采取的行为,也就是说若非她本身与该慈善机构利益相关,那她就是绝对的被控制者。”安塞尔马说,“联系到其精神状态我无法判断两边的权重。”

“那无论如何那个慈善机构和背后的基金会都是我们必须调查的目标了。”汉罗妮尔说着叹了口气,“难不成中央车站的空气有毒不成?她没带口罩所以精神被影响了,不过那个味道的话即使没有特殊毒物也足够成为精神污染源了。”

“关于这一点。”安塞尔马顿了顿,补充道,“我个人主观认为怀特不戴口罩的原因是她不需要。”

“您认为她有特殊的药物?”汉罗妮尔问。

“更简单。她没有在闻,因为她一直在使用口呼吸。”安塞尔马说。

这样来说那鼻塞症状也有了解释,汉罗妮尔这样思索着说,“昨日上午看见她时还没有类似的症状呢,难不成是忽然感冒了?但她的审讯前体检报告又是正常的。”

“她的口呼吸更像是焦虑症的表现,但在这一点上我没什么解释权,卡米拉博士有对其进行精神评估吗?”安塞尔马问。

汉罗妮尔并不认为怀特的表现与那些焦虑症发作的人类似。

“没有,这不在她的工作范围里。”汉罗妮尔摇了摇头。

“那我可真是唐突了。”话虽如此安塞尔马没有愧疚。

汉罗妮尔左手手表震了震,是她提前设定的闹钟。今日她负责下午的巡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并做好准备回到那片空气中去。

“下午巡逻的时候我们去找罗森,以及那处慈善机构的另一处据点。”汉罗妮尔说。

“让我们先定下一个短期调查目标吧。”安塞尔马思索着说,“找到那处民居真正的主人,我认为此人与怀特异常的行动方式有关。您觉得呢,兰加警官?”

“可以,不过你们找到的银行流水上没写名字吗?”汉罗妮尔问。

“找到名字是没用的,得找到那些慈善家本人才行。拜托您申请针对茗居茶叶的远程搜查令了,警官。但为避免案件冲突在申请时请使用城市公卫案作为理由,实质性联系的话,就使用‘作案模式’吧。”安塞尔马说。

“是说怀特和罗森有相似的行为模式吧。”汉罗妮尔点了点头,“这不难办,二者在事发地也有交叉,不过你对这流程还真清楚啊。”

“流程和绩效也是我的审查业务,请勿怀疑我的专业性。若是有天我看到了您的名字定会让您了解我的职业素养的。”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莫名觉得对方在威胁自己,但她没有太放在心上,“我会尽可能避免这一天。”

“那就祝您好运了。”安塞尔马说着,将凉透了的咖啡喝一饮而尽。

远程搜查令办理很快,为电子版,下午巡逻时间正式开始前就得到了批准。想到下午或许会面对危险情况,汉罗妮尔做好了万全准备。安塞尔马决定跟着汉罗妮尔巡逻,除确保进度外,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为了探索效率,防毒面具也请给我一份,谢谢。”安塞尔马说。

“倒是可以,但这是需要归还的。”汉罗妮尔点头,近期因特殊情况,调查队的人均有三副额度,滤芯不限量。

“感谢您的慷慨,兰加警官。”安塞尔马点头。

接近巡逻调查时间,汉罗妮尔准备好后前往停车场准备开私车到目的地附近,二人五套脚步声在停车场的水泥地面上回响。

“但你确定要跟着去?我是全程步巡。”汉罗妮尔看着拐杖欲言又止,“那里的路面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如果遇到了意外情况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

“请勿怀疑我的行动力,我亦有所准备。”安塞尔马说着,单手展示了自己公文包里的木枪套,并解释,“我的持枪证还在有效期内。”

木质枪套的造型相当有代表性,那是□□的专属枪托。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汉罗妮尔也解释了一下,“好吧,我不劝你。不过至少希望你开枪前能告知我一下。”

“可以。”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的私车为宝蓝色特斯拉model s,她离开纽约时将原本那辆大学就在开的model 3卖了,半年前买了辆新的。她自认为不算是其粉丝,只是开习惯了。

“符合我对您的印象。”安塞尔马评价道,并走向右后方座位。

“我不是你的司机。”汉罗妮尔把副驾驶的门拉开了。

安塞尔马熟练地开口解释:“如果发生车祸——”

“请。”汉罗妮尔看着她说。

安塞尔马坐进副驾驶,并自己拉上了门。

“你害怕车祸?”汉罗妮尔一边倒车一边问。

“我担心您造成车祸后的责任归属问题。”安塞尔马说。

“符合我对你的印象。”汉罗妮尔说。

“我的荣幸。”安塞尔马说。

“但那把上世纪的枪就不太符合了,是你自己的吗?”汉罗妮尔好奇问。

“您这句话有怀疑我独立性的嫌疑。这把枪的注册人名字当然是我,不过购买人是我的祖父母,我毕业于UT Austin,这算是我的大学毕业贺礼。”安塞尔马说。

“那还挺有纪念价值的。”汉罗妮尔说,她想起自己的大学毕业贺礼,警校毕业后她没有时间去旅行,她的父母就送了她一套书,从瓦尔登湖到苏格拉底的申辩应有尽有。她们自己都不读,汉罗妮尔当然也是没读的,不过她有在搬家时将那些重量带回来。

“我推测您的私枪为□□。”安塞尔马说。

“如果你有问题想问我请直接问,可以吗?”汉罗妮尔说,“我确实有私枪,不过不是那么华丽的东西。”

车里安静了一会,论坛沿窄单行道从市中心穿过几道灰面彩绘桥洞,逐渐靠近目的地。她需要将车停在执法车位,也就是中央车站南边的车库内。

“您该介绍一下您的品味了,警官。”安塞尔马说。

“柯尔特蟒蛇。”汉罗妮尔介绍。

“符合我对您的印象。”安塞尔马评价,“枪法如何?”

“当警探那会换弹没人快过我,射击效率也是。”汉罗妮尔说。

“您或许是在炫耀,可惜我并非专业人士。”安塞尔马说。

“这句话希望你自己也能记住。”汉罗妮尔说。

“我的荣幸。”安塞尔马说。

二人抵达国际区南部停车场,从下车点出发,调查先从怀特的茶叶店开始。汉罗妮尔与其它巡警交接完毕后二人正式开始行动。

茗居茶叶正门木板裂开缺口,缺少的那部分连同碎屑一起扫地,内玻璃门近门把处被开了孔,约巴掌大,门开着,没开灯。

汉罗妮尔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低头确认脚印,“有人看见她被押走了来这抢劫,脚印很乱,至少三人以上。”

“也可能是为了销毁证据,您需要取证吗?”安塞尔马问。

“需要,我通知局里的人过来。”汉罗妮尔通过对讲机讲述了事情经过,“可以调查,但我不确定里面是否还有人,你记得贴墙站,不能随便碰这里的东西。”

安塞尔马点头,汉罗妮尔摸出警用□□和手电筒沿墙壁探索。找不到第二个出口的屋内昏暗,昨日还洁白的地砖纹上杂乱黑色脚印,那之上散着些零碎货物,货架空着,深处遗留一两个难民,玻璃柜台被砸开一个洞取物,收银台自然也没有被放过,但那些书没人动。

绕屋行走一圈后汉罗妮尔确认店内无人,员工休息室和民居的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民居上锁且她们无搜查令,员工休息室也锁着,但有搜查令在身的汉罗妮尔没多犹豫就把门踹开,现在它有被破坏的痕迹了。

内里是另一处民居,拥有者是怀特,内置当然也和茶叶店一样刻意的井然有序。门内右侧入目就是一张床,头靠右墙,床头柜空着且没有充电线散落,地上没有地毯,旁边倒是有一柜子中文书,桌椅空置,木质椅背挂了白色外套。正对床是厨房区域,没有隔断,橱柜灶台区干净整洁,单开门冰箱上贴着购物小票,几个项目被指甲划掉了。

房间深处还有一个隔间藏着,是卫生间,没有人在。

“抢劫者已离开。”汉罗妮尔向调度报告,并从腰包里摸出一副手套扔给安塞尔马,“不可以带走证物。”

“我当然清楚。”安塞尔马说着带上了手套。

二人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怀特店里的监控,其显示屏本该位于收银区,现在整个配套,显示屏连带主机键盘鼠标全都消失不见,只剩几根线寂寞地搭在架子上。

“是强行扯断的。”汉罗妮尔打着手电筒确认道,“和收银台的抽屉一样。”

“有云备份吗?”安塞尔马站在柜台外问。

汉罗妮尔抬头确认了一番店内外摄像头,是她认识的型号。

“这个摄像头的型号太旧了,而且应该是二手的。”她摇了摇头,继续检查四处是否有抢劫者或怀特遗落的线索。墙面上日历还在,她翻动以往的页面,每一面,每一天,每一个格子上都贴了相同的贴纸,若不是边缘偶尔起翘,那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其自带的花纹一般。

174枚贴纸陈列其中,沉静无声,以秩序带来秩序。

日历无特殊标注,或许可以说明与慈善机构的接触早于今年,汉罗妮尔确认了这一点之后离开柜台开始搜索其它区域。角落里的体重秤和纸箱还留着,她拆开纸箱确认其中内容,仅仅是普通的包装速食。

安塞尔马走向了员工休息室。

“这里没有监控。”她确认道。

汉罗妮尔一时不知对方想说什么,只能先提醒道,“但执法记录仪开着。”

“我当然尊重执法者也清楚执法权的规则,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着,走进其中拉开橱柜和冰箱门进行查看,冰箱冷藏区有许多玻璃食品保鲜盒,冷冻区内容物多未拆包装的速冻食物。安塞尔马取下小票确认内容。

橱柜内餐具厨房电器俱全,对于一个独居者来说是有些过于丰盛了。

“怀特似乎并不喜欢下厨。”安塞尔马说,“其食品采购选择多为冷食,基本上没有需要处理的食材,也少有需要烹饪的速食。当然也可能是她有自己的库存。”

“但她的厨具非常多,空气炸锅搅拌机面包机蒸笼。”汉罗妮尔清点着说,“不用为什么要买呢?这算不算行为偏差之一?”

“当然,看来是她这半年内对烹饪的兴趣大大减少了,或者说对维持有序的生活。”安塞尔马将小票放了回去,“冰箱里的保鲜盒上有些日期在一个月以前。”

“我们得找到原因。”汉罗妮尔说着开始调查其它区域。

“SPD有调查怀特过往几个月的银行流水吗?”安塞尔马问。

“没有,这需要法院搜查令。但如果你想问她有没有复赌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没有。”汉罗妮尔说,怀特的个人信用档案中没有这种迹象,而她本人也没有紧急联络人可以借钱。

“感谢您的信息。”安塞尔马说。

床底有几双不穿的鞋子,床头柜里是保健品,衣柜里衣物无异常,衣物里也没有,床垫壁柜夹缝中也是。安塞尔马在书柜前翻了翻那些书籍,并没有找到任何夹着的东西。

“这些都是小说,柜台上那些大概率也是。”安塞尔马看着那些插图说。

浴室里也没有发现。

“要去民居里再检查一次吗?”安塞尔马问。

“至少请不要对着执法记录仪说这句话好吗?”汉罗妮尔说。

“哈哈,开玩笑的。”安塞尔马没笑,“但怀特总该有个精神寄托。”

“那些小说?”汉罗妮尔思索。

“这被用了八年后药效也不够充分了吧。”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再次看向了那个日历,她没有找到过往的日历,但想来也该是差不多的。

“是什么外部支持让她得以重获新生呢?”安塞尔马靠着柜台思索着说。

是什么呢?汉罗妮尔不明白到底是怎样庞大的,绝对的信心能让怀特抛下八年的努力做出那样的行为,又让她能在放弃过往的坚持之后依旧能保持自我。她将日历取下,门外透进来一些光,折在那贴纸的边缘处,如一道道白线。

“…你们从何而来呢。”汉罗妮尔喃喃自语。

“这种基础型贴纸的话哪都有卖。”安塞尔马说。

“这句话是在开玩笑?”汉罗妮尔问。

“您按需理解吧。”安塞尔马说。

“不过确实,我没找到用剩的贴纸,怀特身上也没有,难道是被抢劫者带走了?”汉罗妮尔分析道,“但抢劫者没进入里面的房间也没带走角落里的箱子,却带走了钱和货架上的东西。”

安塞尔马听后看向了那角落里的箱子,那上面没有标注。

“因为没有被允许。”安塞尔马说。

“允许?”汉罗妮尔一愣,“你觉得抢劫的人有针对性目标?”

“需要带走重要物品,允许带走需要的物品。”安塞尔马点头。

“在这一点上我也认同你的想法,常规抢劫者比起带走主机更倾向于选择蒙面。所以慈善机构的人在销毁证据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我们没有证据。”汉罗妮尔说,没有证据就只能怀疑,只能推测,不能打印或写下来。

“合理的推测,同时我认为那贴纸或许也是需要带走的东西。”安塞尔马说。

“说它只是基础型的不也是你吗?”汉罗妮尔问。

“我以为您懂我的幽默呢。”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不再说话,她低头看向那白色正方形贴纸,又用手电筒从下方照射查看,怎么看都看不出它需要被带走的理由。再次将日历放平后,她顿了顿,尝试将贴纸揭开。

日历用纸易碎,她撕了三次才完整地揭下来一张。

一只眼看向她。

那是一只用铅笔轻轻画上去的,并不复杂,立体,有神的眼,它的周围有些许花纹,如枯叶,如骨刺,如指骨,具体内容因主人画技不好而无法辨认,只无序而扭曲地被筐在日历格子中,被白色方形贴纸盖住。

只有那只眼,在正直,无误,不容辩驳地看着她。

昏暗空间下,汉罗妮尔忽然感觉自己正在被看着,她顿了顿,继续开始揭开剩下的那些贴纸,一张张白色裹尸布被揭开,一只只眼睛睁开,一条条线条扭曲伸展。

日历上,174只眼睛看向汉罗妮尔,以视线传递视线,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可能是因为防毒面罩导致的缺氧,她控制自己用口腔吞噬空气,再呼出。

没有用,眼睛还在看着她。

但深呼吸和翻页的声音吸引了正在思考的安塞尔马,她回头,看着带着防毒面罩低着头但胸腔起伏的汉罗妮尔,疑惑地开口问道:“警官?”

视线远去了,简笔眼睛回到了平面之上。

“额。”汉罗妮尔回过神来之后迅速后退了一步,背撞在墙上后,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背部警服被冷汗打湿了部分,安塞尔马上前,顺势低头看向那副日历。

因日历用纸原因,汉罗妮尔远没有将所有贴纸都完整揭开,日历上有一格没一格地露出其下方的扭曲绘物,安塞尔马翻了翻,若有所思。

“看来原因找到了。”她说。

“你认识这个?”汉罗妮尔问。

“邪教。”安塞尔马点了点日历,“这还不明显?您在纽约没见过那些神秘学学者吗?”

没错,当然是邪教,当未知被道出名字后,汉罗妮尔的心跳也稳定了下来。

“看来那个慈善机构确实不仅仅是在做慈善。”汉罗妮尔凝重地说,“我拍照,这本日历我们不能带走。”

“理应如此,请吧。”安塞尔马挪开了手。

二人离开茗居茶叶后就看到了来取证的警察。

“兰加警官。”左拉点头致意,“以及,受害人拉克森女士。”

“幸会。”安塞尔马点头。

“辛苦你跑一趟了,里德警官。”汉罗妮尔抬手打招呼,看到这位同事后她心情轻松了一个度,“我们简单探索了一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台面上那个日历,看图案我们推测怀特与邪教组织有联系。”

“与这附近的那些有牵连吗?”左拉问道。

“没有,至少我没见过那个图案出现在哪个活动的横幅海报上过。”汉罗妮尔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回局里后我会调查的,有消息就通知您。”左拉点头。

“多谢!”汉罗妮尔笑着说。

“感谢您的工作,里德警官。”安塞尔马说,她有强调警官两个字。

“…应该的。”左拉看了一眼安塞尔马的防毒面罩,没看她的腿,转身走了。

二人沿街走,前往南主街近I5高速高架下方。

“你们认识?”汉罗妮尔问道。

“不认识。”安塞尔马说,“不过这样一看,你们应该也不认识。”

“拜托说详细点。”汉罗妮尔说,她不再想假装自己听得懂或听不懂此人的言外之意。

“左拉-里德毕业于多伦多大学,本来是谷歌的实习生,实习期写了封邮件告诉你们局长街头的摄像系统后门没关牢,被约谈后就去你们那实习了。数据泄露可是大问题,我也是今天才见到这位让我加班三天的实习生本人。”安塞尔马说着笑了笑,“现在看来她当时确实并非故意如此。”

汉罗妮尔一时没说什么,她才知道这位喜欢一个人待在会议室的同事还有如此光彩的过去。不过就如安塞尔马所说的那样,她们二人实际上并不熟悉彼此,此次共事就是她们第一次认识彼此的机会。

“那还真是。”汉罗妮尔想了想,“令我意想不到。”

“里德警官大概也意想不到自己还能被叫警官吧,反应还真有趣。”安塞尔马说。

杰克逊街道中间,有一条红色涂装有轨电车呼啸着停下,无人上下,就又呼啸着离开。

“她就是帮我们调查那个基金会线索的朋友。”汉罗妮尔强调了我们两个字,“拜托你见到她时说话礼貌点可以吗?”

“原来如此,她知道自己被你看作是朋友吗?”安塞尔马问。

“我说朋友是因为我把她看作是朋友,因为她帮助了我,所以我也会尊重会帮助她。而不是强行与她产生什么联系。”汉罗妮尔说。

“这还不够强行?”安塞尔马问。

“因为我确实也想和她交朋友啊?”汉罗妮尔理所当然地说。

安塞尔马没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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