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现在是1990年。

这时王大元的腿还没有瘸,他的事业正蒸蒸日上。王登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学生,正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探究的年龄。而林羽翼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她对世界的记忆还很模糊。

所以暂时她还不是故事的主角。

王家父子俩才是这一幕的主角。

……

三蹦子在荒凉田野中穿梭大半小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宽阔的公路上,两边深绿色田野被一栋栋延绵的三四层小楼取代。

周围不知不觉挤满了骑着自行车的人群,叮叮当当车铃声响个不停,一辆土灰的公交车超过三蹦子,尾气呛得王登高一阵干呕。

“咳、咳咳……”王登高被呛得恶心,一边捂住妹妹的口鼻,又一边更激动地往公交车远去的方向张望,一双眼睛亮得厉害,“爸!我们要到了!前面就是广都城了!”

王大元目光柔软地掠过儿女,又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城,他的眸光朦朦胧胧轻微闪烁,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捏紧裤子布料,指尖轻轻摩挲。

“呼……”王大元深深吸一口气,呼掉。

王登高丝毫没注意到父亲的异样,小小的人儿还站在车厢上,脑袋往四周张望个不停,生怕错过什么有趣的东西。

“爸!你看桥边,有人在卖老虎牙,你说这是真的吗?爸,爸!糖葫芦!我们给妹妹买串糖葫芦怎么样?爸你理理我啊……诶小鸟你看,前面路上有杂耍队!小鸟你想吃糖吗?大白兔奶糖,哥哥拿压岁钱给你买……”

河风腥凉,吹散夏末最后一丝燥意,三蹦子跟着拥挤的人群,骑上石拱桥,慢悠悠路过桥两边的摆摊贩,沿途经过河岸边物流层高的漂亮楼房,与穿着艳丽的杂耍队擦肩而过,驶入嘈杂热闹的正街。

没几步,就到了广都小学校门口。

和热闹的大街相比,小学门口显得很安静,甚至算得上清幽。一条两边种满桂花的小径通向深处,茂密树林被修剪得很整齐,枝丫被阳光映照在地面的影子都排成一排。

“到了。”王大元下车,一手把女儿抱下来,儿子已经轻巧地跳到地上,像只小皮猴。

“爸!”这只皮猴一跳下车,就迫不及待往学校里张望,咋呼地大喊出声。学校的铁门正好被推开,一对穿着正装的夫妻一左一右牵着女儿的手从学校里走出来。

男人穿的是整洁的西装衬衫,领口袖口打理得尤其干净,女人穿的是一袭红色长裙,遮阳帽遮了半边脸,露在外边的口红和裙子一样艳,珍珠耳环反射着光。

小女孩和王登高差不多的年纪,穿着清新漂亮的碎花裙,小皮鞋擦得锃亮,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似乎是被王登高的喊声吓到了,她皱眉看了王登高一眼。

王登高脚步顿住。

其实女孩只看了那一眼,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蹦蹦跳跳地和父母一起走到路边,坐上停在那里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那辆轿车停在王家雇来的破旧三蹦子旁。

王登高看着那辆漂亮的汽车远去,回过神来,看看自己和妹妹、还有爸爸身上脏兮兮的深色布衣,再看看妹妹那一头鸟巢似的杂乱短发,他局促地抿了抿唇,身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没了大半。

“爸,这就是……”王登高下意识走到父亲身后,逮住他的袖口,有些怯怯地往学校小道里瞟,声音很低。

“嗯,这就是你以后读书的地方,也是我以后工作的地方。”王大元牵住儿子的手,另一边牵着女儿,稳步往学校里走。

他们被保安拦下来,王大元掏出一叠身份证明,保安认真检查完毕,才放他们进去。

三人的脚步声簌簌落在林荫小道上,走了好一会儿,王登高回头张望,确定保安亭离这里有一段路程,他才低声继续说:“爸,这里和以前的学校一点儿也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以前的学校……没有校门,没有整齐的花花草草……也没有那么漂亮的教室……”从他们的视角往林荫小道外看去,已经能看见一整排白砖青瓦干净整洁的教学楼。

教学楼尽头的建筑是新修的图书馆,特地凹了个新潮的球形外立面。更远的地方是操场,隔得太远,只隐约看见红绿相间的跑道。

王登高在乡下读书时,小学只有六间教室,教室外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坝子,别的啥也没有,偶尔下暴雨房顶还漏水。听王大元说,现在乡下小学条件都算好的呢,他刚开始教书的时候,学生还得自己背着桌椅板凳上学。

“这不是好事吗?”王大元温和地反问,说话间握紧了儿子的手,“这里条件好,你以后学习也轻松些。你以后就在这儿安心地学,考个好中学,再考个好大学,争取留在城里。”

“爸……”王登高抬头看着父亲的侧脸,他想说自己有点害怕,又想说自己不是学习的料,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感觉爸爸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走过林荫小道,走过小花园,终于到达安静的教学楼边,王登高脚步放得很轻,他感觉他们三个人的脚步踩在干净瓷砖上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落了三根针,反倒像是双脚踩在稻田泥水里的哐叽声,刺耳得厉害。

最终,三人停在一间办公室前。

暗沉木质双开门,门缝微微敞开,王登高不敢往里看,只听见里面有人叽里呱啦地在打电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声音很平静,却很有力量。

王登高下意识牵着妹妹后退几步,王大元安静等在门口,直到讲电话的声音停下,他才抬手,拳头在空中顿了片刻,随即重重叩在门上。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教学楼里回荡开,每叩一下,王大元的身体就绷得更至一些。

“请进。”门里的那人很快回应,王大元悄然松口气,回头指了指墙壁边的长凳,示意王登高带着林羽翼好好坐那儿等他。

“李校长,您好,我是王大元,黄校长提前联系过您,说过我的情况……”王大元走进办公室,目光只稍稍掠过墙上那些荣誉证书与摆件,看都没看一眼精致的木质沙发与茶几,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那人面前,温良笑着弯腰与他握手。

“王老师您好,请坐请坐。”李校长比王大元还大几岁,看上去却比他年轻许多,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抹了蜡,脸上戴一个黑色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唯有眉头消不掉的那几缕皱纹暴露他真实的年纪。

王大元坐下,从包里递上自己的文件,双手不安地在身前交握。

李校长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过文件,语气温和:“王老师您别紧张,我们认真看过你的履历,你教书接近二十年,带出来的优秀学生数都数不过来。黄校长那边也对你的评价非常高,我们当然是信得过他的,也信得过你的教学能力。不过还是有一些问题要问一下,走个流程嘛。”

“了解,有什么您问就是了。”

沉默片刻,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声,明明只有几分钟不到,王大元却感觉过了几小时。

终于,李校长放下资料,微笑看着王大元:“王老师,我知道你很看重也很珍惜这次的转正机会,但我这几天一直有点疑惑,履历里写,你在80年的时候参加高考,你高考明明考上了,为什么不去读?要是读出来……就不一样了啊!”

李校长说着有些激动,似乎是替他惋惜:“那时候高考,多不容易的机会啊,你自己也准备很久了吧?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80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王大元张了张嘴,目光下意识往门缝外瞟,指尖捏紧,又松开,他笑得温和释然:“那年我儿子出生了,我和妻子都没有预料到。我们家没有什么别的人,经济状况不太好,而且妻子她身体很差……所以……”

“那后面几年呢?后面几年怎么不继续考了?你头两年都能考上,更别说后面啊。”李校长皱眉,脸上写满可惜。

民办教师转正不容易,更别说王大元只是个小学老师,他当年要是去读大学,别说小学编制了,说不定现在都能在大学里当教授呢!

“后面几年……”王大元依旧往门缝外瞟了一眼,他的笑容敛去一瞬,语气平静,“我妻子过世了。”

李校长随着王大元的目光,往门缝外看了一眼。

门缝外,两个小孩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暖色光影洒在他们身上,哥哥牵着妹妹的手,乖巧又好奇地四处张望,对上门缝里的目光,两个小孩立马局促地埋下头,妹妹下意识往哥哥怀里缩了缩。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李校长默然收回目光:“抱歉。”

话题紧接着转入正轨。

“那么王老师,您的基础情况我们了解得差不多了,我们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吧?我们不提供住宿,课表和排班我们之后给你,你安排好时间……你知道,民办教师转正的名额不好弄,今年新学期有好几个大学生报名来我们学校呢!如果不是黄校长那边力荐你,真挺难的……唉,虽说也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该有的考核还是得有,三个月试教考核期,通过了,这资格差不多也就办下来了,王老师,您说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没问题,谢谢李校长。”王大元心里一颗石头落地,接着又捏了捏衣角,“李校长,登高他转学的事儿……”

“这没问题!他读四年级是吧?我看看……四年三班人少,下午我去和班主任说一声就成,明天开学,你来上班的时候顺便带着他去班上报道。”

王大元连声说了几个谢谢,捏着衣角的手却一直没松开:“我家登高他成绩不太好,我怕他……会不会融入不进去。”

“这有啥?”李校长拍拍王大元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都说名师不一定是好家长,王大元也是一样的,他从贫苦的农村带出不少好苗子,最厉害的考进了城里七中,说不定能拿高考状元呢!可是王大元自己的儿子呢?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才读完小学三年级,门门科目都不及格,压根不是读书的料。

李校长说着安慰话:“你别想那么多,男孩子嘛,开窍都晚。登高他才四年级呢,再过个两年,成绩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我看这孩子懂事得很,将来准有出息。”

门缝外,王登高正抱着妹妹,安安静静地比手指给她看。他的手指很灵活,一会儿变成小鸟,一会儿变成恐龙,三两下把林羽翼逗得满脸笑,他又立马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林羽翼注意安静。

“还有我女儿她……在家没人照顾。”王大元声音很低。

“这也没关系,你可以带她来学校,带儿女来工作的老师也不少,只是基本都是女老师,就你一位男老师,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就成。”

……

办公室门从里面被推开。

王登高抬头,看见父亲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王登高心里的紧张跟着消散几分,一个箭步蹦到爸爸身前,压抑着激动:

“爸,办好啦?”

“嗯,办好啦,我工作的事儿定下来了。”王大元眉眼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抬手拍拍王登高的脑袋,“你转学的事情也定了。”

“真好!”王登高往前蹦几步,从教学楼的瓷砖阶梯跳到花园里,他忽然想起什么,眨巴眼,“爸,你……”

看着王登高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大元不由得笑着摇摇头:“放心,我不教你那班。”

王登高脸上这才咧开一个笑,眼看王大元手掌就要打到自己头上,他立马笑嘻嘻躲开:“爸,我可不是不愿意当你的学生,主要是……我、我这不是怕气着您吗?我那破成绩,您还是少看为好。以前学校里就那么几个老师,您那是没办法,现在嘛……嘿嘿……”

……

离开学校,王大元紧接着去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去城郊的三蹦子交易市场,选一辆二手的三蹦子。学校提供宿舍,但王大元带着两个小孩,始终不方便,还是得通勤上班。

王大元并不熟练地和老板讨价还价大半天,最终一手交钱一手拿车钥匙。

王登高在一旁,新奇地看看自家第一辆三蹦子,再看看父亲手里递出去的红票子,止不住的肉疼。

虽然年纪不大,但王登高清楚地知道,就算在贫困的农村,他们家经济条件也算是非常差的那一档。

他无意间听村里人说起过很多次:

“王老师真的是,吃了老实的亏哦!小学老师的工资本来就不高,他还不是正式工,那点儿钱养两个娃娃,哪儿够嘛?问题是他管学校的账的哇!哎呀,就算不明着吃钱,不去干吃回扣那种事儿,他暗地里和学校的桌椅啊书本啊那边的供货的打好关系,逢年过节也能拿点儿吃的回家嘛,哪儿至于过得那么差?他就是太老实了!”

“他身体还那么恼火,种地又种不成,只靠那点儿死工资,把两个娃娃养得瘦不拉几的。你看隔壁大院王二哥,七几年在队上管账,一样是管账,工资还不如人家老师,轻轻松松就把几个娃娃拉扯大,哪儿有他那么不容易?”

王登高知道,村里人说起闲话时,不一定带有恶意。但他每次听到这些话时,依旧会感觉……心里闷得厉害。

“来,上车试试!”

王大元脸上明媚的笑意驱散王登高心里肉痛的感觉,他三两下跳上车,又把妹妹拉上去,激动地问:“爸,你还会骑三蹦子?”

“那当然咯,给你露一手?”引擎轰鸣声中,三蹦子摇摇晃晃地开出二手车市场,路过红红火火的氮肥厂,然后开进城中心的贸易大市场,停在衣帽街边。

他们做的第二件事,是买衣服。

贸易市场中间,其实是没有铺面的,一条条铺货的三轮车挨在一起,撑上塑料膜,就成了衣帽一条街。五颜六色的衣服裤子横支在铺面里,晃得人眼花缭乱。

街边行人并不是特别多,市场里吆喝招揽客人的摊贩也不是特别多,大多是坐在三轮头头上,和旁边的摊贩闲聊,亦或是干脆把摊子摆脱给别人,自己跑到一旁打麻将,哗啦哗啦声响个不停。但王登高却觉得特别热闹,比乡上赶集时人挤人还要热闹。

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衣服,王登高首先注意到的是女孩的衣服,大红色的、花色的裙子,小鸟还从没穿过那么鲜艳的颜色。

妹妹穿的衣服,基本是他和院里哥哥姐姐小时候穿剩下的。

“爸,给小鸟买条花裙子吧?”王登高兴冲冲地跑到摊铺前,掀起一条裙子边儿,可是问了价格后,他脸上的兴奋劲儿立马蔫下去了。

太贵了。

而且他和妹妹穿惯了深色衣服,在山里跑来跑去也经脏(注1),花色的没一会儿就脏得过分了吧……

看出王登高脸上的犹豫,店主笑呵呵地比个五:“这样吧,给你们打五折,看在哥哥这么懂事心疼弟弟妹妹的份儿上……妹妹没来吗?她多大,和弟弟差不多大不?要不借着弟弟比一下大小……啊?这是妹妹,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姑娘还蛮英气的,像个小男娃。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便宜一点点,真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我就亏了!”

王大元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王登高牵着妹妹跟在他身后,他没心情再看衣服了,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妹妹那颗顶着乱糟糟头发的脑袋上。

他在想,妹妹真的很像男孩子吗?

一头杂乱的短发、一身破破旧旧的男孩子穿剩下的衣服,草鞋上还沾着泥渍,好像……的确挺像。王登高抿了抿唇,心情一下子低落。

忽然就想到了学校门口那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和父母手牵手的小姑娘。他觉得自己……还有小鸟,和那个小姑娘比起来,就像是泥堆里的尘土,和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哥哥?”林羽翼稚嫩的童声响起。

王登高低头,对上一双葡萄似的水汪汪写满关切的大眼睛,他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笑,伸手揉揉林羽翼的脑袋:“没事儿,哥哥刚才在想事情。”

王登高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但在妹妹面前,他一向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

王登高没有再看衣服,他的目光瞟向街道末尾的铺面,那里有一家理发馆。王登高追上王大元的步伐,扯扯他的袖口,小声说:

“算了,爸,我不用买什么了,衣服够穿,而且你不是说新学校有校服吗,还说春夏秋冬都有?我们去给小鸟剪个头发吧。”

其实王大元没说过,王登高是自己无意间在记账本上看到的,一共四套校服,可贵了。今天在学校的宣传画报上,王登高也瞟见了校服的样式,春夏款是干净利落的海军制服,上边白衬衣,下边蓝色短裤。秋冬款则是蓝白相间的大外套,比王登高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洋气。

王大元深深地看了眼他一眼,没有发表反对意见。王登高咧嘴笑着把妹妹推进理发馆:“师傅洗头!”

“谁洗?剪头吗?”理发馆阿姨笑呵呵地问,看见两个小家伙一身黑溜溜的简素装扮,她怔了片刻,又立马恢复笑容。

“她,她洗,要剪头。”王登高立刻把妹妹推过去。

“弟弟洗是吧?过来过来,这边躺着。”

王登高里面严肃纠正:“阿姨,是妹妹。”

“妹妹啊……?”洗头阿姨笑着摸一把林羽翼的脑袋,“小姑娘长得俊,以后肯定出落成大美女。”

林羽翼洗头的时候,王登高就好奇地蹲在一旁看着,看见热水从喷头里出来,他眼睛倏地瞪大,差点发出一声惊呼。

林羽翼茫然睁大眼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感受到热水淋在头上,痒痒的,她咯咯笑出了声。

王登高看着也笑了。

……

洗完头,阿姨把林羽翼抱到椅子上,比划着问:

“头发剪什么样?”

王登高一脸严肃:“乖一点,要有女孩子的样——就像那上面一样。”

他指向墙上的宣传画报,那是一个漂漂亮亮的蘑菇头小姑娘,和林羽翼差不多年纪,一双眼睛也是黑秋秋圆溜溜的,可爱极了。

阿姨哈哈笑了两声:“你妹儿头发这么短,哪儿剪得出啥女娃儿样?能剪整齐就不错咯。”

最终,林羽翼的鸟窝头,变成了整齐的锅盖头。

“好啦。”阿姨一通操作后,娴熟地揭下剪发布,那些碎发飞飞扬扬地落了满地。

林羽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茫然,紧接着她看见身后的哥哥和父亲,哥哥一脸傻笑,父亲目光温柔,他们都在看着镜子里的她。

林羽翼这时还很小,对世界的记忆还很模糊,她记不清今天为什么进城,记不清广都城是什么样的,记不清自己怎么就剪头发了,但镜子中的这一幕,在她的脑海里铭刻许多许多年。

从未被忘记。

……

牵着林羽翼走出理发馆,再看看她一头整齐的头发,王登高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理发阿姨说得对,他妹妹以后长大了肯定特漂亮。但同时,王登高心里又有一丢丢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在剪发的时候看清楚些呢?要是自己能学会剪发就好了,就不会每次都给妹妹剪一头鸡窝。

理发馆左边是一家照相馆。

照相馆大门正打开,店铺外摆放着一些道具布景,木秋千、果篮里的假水果、挂在玻璃窗上的景色幕布——这时是壮阔的大瀑布。

“哥哥,果果——”林羽翼被鲜艳假水果吸引住目光,扯着王登高就想去摸一下。

王登高同样看向照相馆里面,不过不是在看水果,他看到里面有人正在照相,一家三口紧张地站在布景前,笑容都有些僵硬,老板蹲在照相机后,“咔嚓”一声,照片就完成了。

老板笑呵呵地招呼走客人,嘱咐他们过几天来取照片,然后看向门外的三人:“大哥,带儿子女儿来照相吗?”

王大元没第一时间回话,王登高期许地开口:“爸……”

然而下一秒,看见价目表后,王登高立马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吞回去:“算、算了。”

王大元牵上他的手,没有退后,而是往前走一步,语气温和:“走吧,去拍张照片。”

注1:经脏,四川方言,耐脏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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