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令褚寻烟悚然一惊。
要知道,在海底修建一座普通修士可以居住的城镇,殊为不易。
一般而言,筑基期的人族修士虽然能够在水中自由呼吸,却无法保证衣物、头发、皮肤等不被水浸湿,且身体仍需承受水底巨大的水压。
当修为境界达到元婴期以上,人族修士在水中可全身上下沾水不湿,且行动与陆地上无异。
其原因便在于,随着修炼境界的提升,修士的身体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高阶修士的身体和凡人之躯已经是天壤之别,可以不借助空气便能呼吸生存,也可以不受诸如海水、烈火等外界恶劣环境的侵害。
不过,当修士的身体还没修炼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种境界的时候,也不是对苍茫无际的水域就毫无办法。
此时还可以拼的,便是灵力和法器。
比如昔日褚寻烟还是骆萤时,她灵力磅礴,金丹期便已经十分强悍,劈波斩浪不在话下。
那时的她潜入江河湖泊中,不仅可以呼吸无阻,还有余力在周身形成一层灵力防护罩,隔绝铺天盖地的强大水压,护佑她的身体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丝毫不受碧波侵扰。
而如果境界不够高,灵力的积累和运用也达不到炉火纯青、登堂入室的水平,便需要借助工具的力量。
褚寻烟以前在宗门做任务时,也会和其他长老的弟子一起组队打怪,有些师弟师妹的灵力和修为不够,却也无法避免那些捉水中妖怪的任务,遇到此种情况,他们可以使用高阶法器,如此方能下水无虞。
只是,让少量的个体在水中长时间停留都已经如此不容易,更遑论让一个城镇积年累月地在水下长存。
自然赋予人族的生存环境是陆地,人族修士要逆天而行,总是艰难的。
联想到这些,再细细观察眼前的渡口、石桥与远处的海底岛屿,褚寻烟心底微沉。
这浮岛建成的时日绝对不短。
这究竟是近二十年间才出现的新鲜事,还是二十年前就已经存在,而她对此却茫然无知、一无所觉?
当初沿海岸线无论是设立禁制、还是升级成结界,那都是几个最有实力的大宗门派出精英弟子殚精竭虑、群策群力,最后方能建成。
更不要提联合魔族、妖族一起在修真界搞基建到底需要花费多少心力。
这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如果要在一座岛屿的四周和上空,大范围地形成一个坚固且稳定的结界,此结界既要能够长长久久地隔绝海水,还要可以持续防御那些硕大无比的海底动物、以及形形色色的海中妖兽的攻击,一般的水域法器都无法拥有这般的威力和效果。
除非——
有渡劫期修士坐镇,施法布阵。
否则,这岛中必定存有至宝。
然而,无论这里到底是有渡劫期修士,还是存在至宝,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妙。
因为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这片海域里潜藏着巨大的秘密。
电光火石之间,褚寻烟的脑海中闪过她师尊九渊道人曾经提起过的云岫岛。
云岫岛当初在浩瀚无垠的万顷碧波中消失,也许就是沉入了深不可测的海底,这未尝不可能。
所以,这会是云岫岛吗?
褚寻烟有些犹疑。
如今的十洲三岛之中,三岛指的分别是——
位于东方碧渊海的苍舆岛。
位于南方浮绛海的纵壑岛。
位于西方皦玉海的溟虚岛。
只是,此三岛的面积都甚大。
云岫岛既然曾经与苍舆、纵壑、溟虚三岛齐名,眼前这座只有一个城镇规模的浮岛又岂可与云岫等量齐观呢?
更何况,他们如今所在的海域是碧渊海。
据说当初云岫岛位于北方的墨沧海。
那么,即便云岫沉于海底,也很难从墨沧海飘浮到相隔甚远的碧渊海吧?
然而,瞧着锁住此岛的根根铁链,褚寻烟又不免怀疑。
海岛虽重,但海水的浮力也很大,岛在海水中随波涛游荡,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这些猜想让褚寻烟对海底世界的神秘莫测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她的神识一直保持着探出琉璃窗外的状态,紧密地观察着怒澜行云匣外这片海域的情况。
此时,绮珠轩的沦波舟已经缓缓停靠进渡口码头。
褚寻烟看到,有一道亮光裹挟着一封密函从上方的沦波舟中飞出,飘到浮岛的结界前。
几息之后,那道光才被放进结界中。
想来,这是在给城中管事之人传信。
如此观之,这岛上进出管理得甚是严格,也不知是藏着怎样的惊天秘闻。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等待。
褚寻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继续逗留,必定危险重重。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立马离开,前往人间才是正理。
留得青山在,以后有机会再来一探究竟也为时不晚。
她连忙抓住旁边谭三的胳膊,低声快速言语道:“谭兄,此时绮珠轩的人在跟岛上之人联络,顾不上其他之事,”
“且此处暗礁怪石很多,足以为我们的逃跑充当掩护。”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谭兄,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发动这怒澜行云匣,我们速速离开。”
谭三却盯着琉璃窗外,一时没有说话。
褚寻烟意识到什么,她放开攥着谭三衣袖的手。
谭三沉吟半晌,才道:“戚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跟我一起,进这海底浮岛。”
“要么,我将你放出这怒澜行云匣,你自行离开。”
褚寻烟恍然:“谭兄,原来你刚刚的慌张都是装出来的,你一早便知,绮珠轩货轮此番的目的地是这座海底岛屿?”
谭三:“是。”
褚寻烟皱眉:“你既然消息如此灵通,其实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跟至此地,为什么要将我牵扯进来?”
想到启程前她给的定金,褚寻烟猜测道:“莫非你是为了敛财?”
“非为敛财之故,但真实目的,恕我无可奉告。”谭三冷脸指着头顶的舱门道,“戚兄你快选吧。如果你要离开,我即刻开门放你离去。”
褚寻烟:“我有的选吗?”
那些躯体巨大的海洋生物本身就很有压迫感,四处还潜伏着嗜血可怕的海中妖兽,没有灵力的她如今即便有法阵、法器、符箓等护身,最多也只能做到保全自己的安危。
可这深深海底,若不辨方向,便很难到岸上。
若在海上飘荡到弹尽粮绝却仍未摸到陆地的边,没有食物,没有法宝,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故而,贸然孤身进海里绝非万全之策。
思及此,褚寻烟只得道:“我跟你进岛。”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戚兄你想得开便免得我费口舌。”谭三抚掌而笑,“你是个聪明人,我倒是没看错你。”
“谬赞了,”褚寻烟拱手,温润道,“我可以和你一起,不过——”
“你本答应我要带我渡海,如今却突然毁约,刚刚也提及并不为谋财,那何妨把定金退还给我。”
“你觉得呢?”
“谭姑娘。”
谭三面色微变。
褚寻烟易容成男子,不仅仅是变脸、变装扮,还用雕云凝纤簪改变了她身体的样貌。
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一个炼气期少年刀修。
只要不是修为境界极高者,便破不了这极品易容法器的幻术。
而与她相比较起来,这位谭三姑娘的女扮男装便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敷衍。
谭三的身体和容貌都仍是女子的,只是穿着男装,低沉着嗓音,行事作风稍显男性化。
这样其实很容易穿帮。
起码在褚寻烟眼里是这样。
以褚寻烟的眼力,在夜市里因为没有与谭三近距离接触,确实没有发现,但是那夜在绮珠轩,她便已经认出谭三是女子。
只是她自己本身就是女扮男装,感同身受,实在没必要拆穿对方。
可今天这位谭姑娘实在是做事不地道,褚寻烟实在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谭三很快便调整好表情,语速飞快地改了称呼:“戚公子想以此要挟我吗?”
“可我本来也不是故意要扮做男子,只是穿男装更方便而已。”
“别人见我,以为我是男子,我懒得纠正也是错吗?”
说着,她手指抚上储物戒,斜睨着褚寻烟的腰间道:“没想到戚公子也这般俗不可耐,真是掉进钱眼里了,快把你那寒酸的荷包拿出来,好好把灵石装进去吧。”
挂在褚寻烟腰间的是只普通荷包,里面装着供她日常花销的灵石。
由于与法器、兵器、法阵等等相比,符纸最轻最便于携带,所以她还在荷包里塞了些应急用的符箓。
而今在修真界中,杀人夺宝这种行为虽不像此前三十年战乱期间那般屡见不鲜,但也并非完全杜绝。
褚寻烟目前修为有限,财不露白的道理她懂,是以她的储物袋平日里都被藏在怀中,不让任何人瞧见。
她没理会谭三的讽刺,取下荷包。
谭三故意把褚寻烟之前给的上品灵石全部换成下品灵石。
于是,褚寻烟要装的灵石数量暴增,谭三一个个拿出来,往地上扔。
褚寻烟以前痴迷武道,即便不使用灵力,在纯粹的武学中也是一个高手。
她轻功的身法如今仍在,游刃有余地在这些灵石落地之前将其纷纷接住,然后放进荷包里。
一个荷包装满了,她便从袖中又取出一个更大型号的空荷包。
这种荷包又不是内有乾坤的储物袋,是很平凡普通的物件,便宜得很,所以她有很多。
见褚寻烟身姿飘逸轻灵,不慌不忙犹似闲庭信步,一点都没有露出被羞辱的表情,谭三顿时兴味索然。
她将剩下的一个上品灵石取出,本欲丢远点,却被褚寻烟一把拉住手。
“这上品灵石可不比下品灵石耐摔打,金贵着呢,谭姑娘莫要暴殄天物。”褚寻烟眨眨眼,从谭三手上飞快地取走灵石。
“姑娘这般花容月貌,料想必不是蛇蝎心肠之辈,何苦与某置气呢。”她一手将荷包重新挂于腰间,一手轻抚谭三脸颊,“动怒伤肝,若是因此影响了姑娘这绝世容颜,岂不是某的罪过。”
“戚公子自重。”谭三拍开褚寻烟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冷脸道,“如今钱已经退给你,以后可莫要说本姑娘骗你钱。”
“一时情急,谭姑娘海涵。”褚寻烟似是才注意到自己行为不妥,拱手道歉。
这时,外面水域的震荡打断了二人言语。
她们都向外看去,原来是有一叶飞舟和一艘轮船正在急速下降,即将抵达这渡口。
褚寻烟趴在琉璃窗前仔细辨认,只觉得其中那艘轮船与她一开始在港口想要乘坐的官方轮船很像。
那应该是晚了她们半天出发的客轮。
这飞舟和客轮在水中没有变换成沦波舟形态,其沉海莫非是意外吗?
只是,轮船下沉到海底也就算了,飞舟竟然也沉海吗?
难道是有人想让这几日从港口出发的人全都葬身海底?
褚寻烟心事重重,眉头却未动分毫,并未表现出来。
谭三瞥见褚寻烟的神色,嗤笑一声,只觉此人装模作样,便伸出手指在琉璃窗上轻敲。
褚寻烟转头,看着谭三老神在在的模样,请教道:“不知谭姑娘有何高见?”
谭三取下腰间玉笛,在手中转了一圈,才道:“这是顺和商行的飞舟和轮船。”
“它们可跟绮珠轩的货轮不一样,里面不是货物,而都是想要渡海的乘客哦。”
褚寻烟虽然面朝谭三,但她的神识一直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二人说话间,那飞舟和轮船已经停在绮珠轩的货轮之后,似是在排队。
得一盟下属的商行竟然也牵涉其中。
谭三勾起唇角,指着窗外的情形问道:“你说,这些人,他们是自愿来这里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吧。” 摇摇头,她又道,“那你猜,他们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呢?”
褚寻烟沉默不语。
“唉,都是因为你呐——”谭三绕着褚寻烟踱步,仿佛十分于心不忍,“戚,公,子。”
褚寻烟心中微叹。
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她问道:“谭姑娘如何知晓此事?”
“你不是疑惑我为何非要带着你来吗?”谭三冷笑一声,“戚公子如此聪慧的人,不如猜猜看?”
褚寻烟低头:“某此刻步入姑娘彀中,无论如何担不得聪慧二字。谭姑娘的盛赞,戚某愧不敢当。”
见谭三不为所动,褚寻烟劝道:“海底凶险,杀机暗藏,姑娘纵然成竹在胸,到底只是孤身一人,若有某相助,总是多了一丝保障。”
“如今某与姑娘唇亡齿寒,还望姑娘不计前嫌,为某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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