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从来没有让叶深未失望过。他查到了王青尧的同伙，也就是当年杀害陈家人的另一个凶手。

“王青立，男，43岁，与王青尧是同村人，而且二人有亲戚关系，算是王青尧的远房表哥。两人一同长大，都是小学文化水平。王青立十几岁便外出打工，曾辗转于多个地方务工，多是工人、服务员这样的工作。大约十八年前，王青立来到江德，开始在大兴工厂工作。”

“哪里？”叶深未一惊，十八年前，大兴工厂，这不正是父亲去世的时间和地点吗？！难道这个王青立和父亲的案子有关？

“大兴工厂，就是原来城西的一家木材厂，只是十几年前就倒闭了。怎么了，队长？”

“当年我父亲就是在那里牺牲的。”

“队长，你是说，当年那些毒贩就是在大兴工厂交易的？！也是十八年前吗？难道这个王青立也和当时的贩毒团伙有关？”

“对，是十八年前，2005年，之后那家工厂就被查封了。至于王青立和当时的贩毒集团有没有关系，还要继续调查。”

“好的。那我继续汇报。据走访的情况，王青尧应该是2006年到江德市的，主要是来投奔王青立的，两人一起做一些零碎的工作，居无定所。直到2010年犯案后在外省流窜过一阵子，后返回家乡。大概三年前又外出谋生，约半年前重回江德。据王青尧的朋友们反应，虽然王青立是王青尧的亲戚，但他们的来往并不太多，而且王青立为人沉默孤僻，也从不跟他们这些人一起出去瞎闹腾。他们也只是知道有他这个人，见过一两次而已。我们走访了王青立的住址和工厂，在王青尧死后，他已经下落不明了。目前已经知道了王青立的样貌，照片我已下发各区进行通缉。”

黄青刚说完，麦哲伦就带着刚影印好的资料进来，分发给每个人。叶深未看到里面王青立的相貌，右眼角处确实有一个十分醒目的“X”形伤疤。照片中，王青立脸颊削瘦，蓬头垢面，看起来像一个颓废邋遢的懒汉，但他的眼神却异常阴冷凶狠，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叶深未见过不少这样的犯人，所以他知道王青立会做出杀人放火的勾当来几乎是不需要再去额外证明的事。只是，他真的会和自己父亲当年的案子扯上关系吗？

会议后，叶深未又调看了十八年前的卷宗，其中并未发现关于王青立的信息。他知道冯局也参与过当年的缉毒围剿，所以也许他会记得一些什么。

冯局因为上次批评叶深未时语气过重，此刻正背对着叶深未给他倒水，以示安抚。但是当他听到叶深未的问题后，手上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深未，我知道你父亲的事你记了很多年了，不过当时警局出的鉴定结果明明白白，一切都只是意外！至于王青立，我没有印象，就算当时他真的在那里工作，也不代表和案子有关系，而且根据当时的线报，我们应该已经将贩毒集团一网打尽了，没有漏网之鱼。”

看来在冯局这里也得不到什么线索了。那还有谁和当年的案子有关呢？对了，高义仁的父亲！他当时是大兴工厂的工人，说不定会有王青立的线索！想到这里，叶深未就匆匆告辞了，又把冯局晾在了一边。

“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还留着当时的电话号码！”高义仁站在他家老房子的门口对叶深未说出这句话。想当初都是他用这个号码打电话给叶深未催他们家还债，他还以为叶深未早就对这个号码深恶痛绝而把它删掉了，更别说还会再主动拨打它联系它的主人。

“这次麻烦你。”从叶深未的脸上，高义仁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觉得叶深未好像总是这样冷冰冰的，从出事后认识他时就是这样，就算被人泼脏水、指着鼻子骂，他也依然是这种死样子。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让他爸的死刺激的。总之，他不喜欢叶深未，想起他总会让自己后背发凉。

“这房子好多年没人住了，不过我爸的东西都还在。你自己进去看吧。”

叶深未把屋里的东西大致浏览了一遍，然后目光集中到一个三层立柜顶端摆放的铁盒子上。那铁盒子有鞋盒那么大，叶深未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高义仁父亲相关的东西，有他的各种证书、表彰奖品、照片等。其中一张大约十四寸的大合照引起了叶深未的注意，上面印着大兴工厂几个红字，看起来是工厂工人的合照，时间是2005年4月9日，也就是父亲牺牲前大约2个月左右。那上面有高义仁的父亲，也有王青立，他右眼角处的伤疤依然醒目，而且他站在了工厂老板的旁边，这老板是当年贩毒集团的头目之一。以这样的站位来看，王青立八成和贩毒集团脱不了关系。也许，他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从老房子里出来，叶深未要和高义仁一起走过一条长长的胡同，才能到停车的地方。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有些无所适从，一个出于恐惧，一个出于愧疚。当然，他们都不会承认这个说法。

路程过半时还是叶深未先开了口：“你怎么会到马大起手下，当年你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叶深未的意思是他为什么如今会沦落到当一个混混儿的地步。

“那种破大学有什么可上的！不过，关你什么事！警察管得真宽！”高义仁还是用讥讽的口吻应对叶深未。

叶深未已经打听过高义仁的情况了，知道他当年因为打架被学校劝退了。叶深未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既生气又愧疚，甚至还有些心疼高义仁。

“我记得出事之前你的学习成绩很好的，还听说你想考医科大学。”

“叶深未，够了！你他妈的还有脸提当年的事！我一直在忍耐，你知道吗！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怎么，我是没读完大学，你现在是警察了不起了，是吧，开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我告诉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他妈的是杀人犯的儿子！”高义仁勃然大怒，他对着叶深未咆哮，几乎要把过往这段人生中的所有愤怒都发泄出来。

“杀人犯”！叶深未怎么会允许别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父亲！他怒火中烧，迅速把高义仁压制到墙上。

两个人都怒不可遏地盯着对方。突然，叶深未从高义仁的眼睛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他才十六岁，面对突如其来的人生巨变他也曾经这样愤怒过。他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神情也变得平静柔和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忽略当年你也才十六岁！”

叶深未走了很久之后，高义仁才在原地大哭了出来。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看见他了！

叶深未觉得陈小宇说不定会去找王青立报仇。他见过那个孩子一面，知道他是为复仇而活的人，绝不会贪恋自己的生命，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凶手，一定也不会放过另一个凶手。况且两个凶手一直有联系，陈小宇应该知道王青立的下落。他逃跑应该也是为了这个。找到王青立，也许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但陈小宇真的是凶手吗，叶深未对此仍然保有疑问，尽管证据确凿，但他还是不敢确定。就像十年前那些自杀案一样，他总是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有某种关联，甚至牵涉到自己。

叶深未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只香烟，随着他抽吸的动作，香烟上微小的红光时隐时现。尼古丁让他镇静、放松，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心中又想起夏宜。从他的角度来看，夏宜只是失踪了，但并没有离开他。案子仍然疑云密布、迷雾重重，如果是夏宜，她又会怎么思考这些疑点呢？以她特有的天真和简单，一定可以一眼就看到本质！

叶深未放空了自己，远离情绪和思考，只是静静感受着夜晚的凉风和烟草的刺激。月亮仍然挂在远方的夜空，不理人间疾苦地西落东升。凭什么责怪它呢？它不过是依律而行。万事万物都是如此。“欲达光明境地，必经黑暗幽途”，这句话亦是一种规律。对他来说，这句话才是案件的开始，而非被发现的尸体。他依然记得初见这句话时那种震撼的感受，一种直击灵魂的颤抖，似乎这句话包含着他命运中最大的奥秘，也不止是他，还包括凶手，甚至所有人。这样深刻的感受他从未诉诸于人，毕竟警察应该是理性和客观的。

破案有很多种科学的侦查技术，可以确定行凶手法。这几起案子明明更像是一个人干的，却不该是陈小宇，至少不全是他，而是一个消失多年的魔鬼。十年前的案子他还历历在目，那些死者并没有得到安息。如今的案件看起来是一个开始，可是在叶深未心里，却是到了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烟抽完后仍然被丢在烟灰缸里，叶深未转身回屋，他很坚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所以他并不知道那被熄灭的微小红光其实又在漆黑的夜色中死灰复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