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来说,精神力的开发就是潜能的开发。一个人的天赋等级出生时就已经注定，后天改变的概率小之又小。余先生先前下意识否定扶光解决病毒的可能性，完全没有联想到这方面也是因为如此。到目前为止，登记过二次觉醒的人数不出五指，但即使把他们调查了个底朝天，也没人能总结出什么相似的规律或者契机，只能半羡慕半嫉妒地感叹一句同人不同命。
这条道走不通，更实际点的路子就逐渐被摸索出来。
人类当然不是天生就会使用精神力，关于这点，相关学者提出了无数猜想，舆论四起争执不休，但不管哪方都有着相较合理靠谱的考据，直到有天网上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帖子。
一开始只是没头没尾的符号表情，帖子的关注度也颇低，后来就变成了一连串神神叨叨的句子，里面充斥了各种代号和复杂的密码，没人看懂他在说什么，帖主好像把这个帖子当成了日记，写着只有自己看懂的东西，旁若无人发着疯。
真正引起注意的，是他有天突然转发了联合科学院里颇具名气的一个教授的发言，将那人从头到尾骂了个狗血淋头。
盖因那位教授断言，【精神力无法通过锻炼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提高。】
帖主毫不犹豫隔空给他点了个火箭炮把老教授的号炸成了渣，面对接涌而至赶来加入骂战的浩荡游客拿起键盘敲出了火星，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孤军奋战，凭一己战斗力把无数玻璃心小粉丝怼得退了网，最后一战成名其威力堪比电子怪谈，手动破防能力令人望而却步，尽管有人坚称他绝对请了水军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不然怎么解释那一分钟八千字的连环输出——总之最终的结果是，无数人被迫封号，他的帖子却半个字儿都没少，正大光明在首页飘了半年，就差把“是的我走了后门有本事你也走一个”一并刻在上面。
他的首楼代号是L，此人之所以没有被继续戳脊梁骨而是直接被推上了神坛,是因为他在某一天，回复了一个无话可说只能揪着“你行你上”不停叫嚣的人。
那个囊括范围极广，把近年精神力方面热门的研究专题都翻了个底朝天的巨大压缩包刚发出来的时候，喷子们还是很狂的。
他们志得意满地点进去，他们兴奋中带着猥琐地低下头，他们蠢蠢欲动，按在键盘上的手蓄势待发——他们的脸砰地砸在了桌子上。
帖子被封了，但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
一个月后，帖子继续飘在首页，那个引起轩然大波的楼层不知所踪，科学院官V却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在下面留了言，客客气气中带着舔，毫无往日里大佬的矜傲，语气之狗腿恍若被盗号。
L一战封神。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荒谬——就像是人类刚刚走出火器时代，突然有天不明物体大剌剌驾着八条腿的飞行器，带来了各种顶尖科技设备，没学会走就有人告诉他们怎么跑——尽管他的态度奇差，但和那些算是天方夜谭的研究成果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些资料意味着什么，一时间L的真实身份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层出不穷，还有一些乘此机会意图搅混水带节奏的不法分子，带有引导性的暗示言论刚刚发出，不出三秒再点进去就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之后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L的每次露面都伴随着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貌似极其擅长拱火，到处搅混水自己拍拍屁股就走，有人犀利指出L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心理状态相当危险，放在外面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可惜这炸弹炸不炸，不是他们说了算。
科学院私下翻起的惊涛骇浪无人得知，他们对L狂热的推崇和吹捧却就此开始。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竞相涌现的各种突破认知的成果得益于谁对所有人来说都有目共睹，L的不可说地位几乎已经成为了共识。
没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他做的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些帖子被好事者一个字一个字拿出来钻研，却收效甚微。
后来有隐约消息透露出L和神殿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无人能证实。
他为精神力的研究提供了许多思路，据说联邦和帝**校甚至因此开设了专门的课程。
那时网络上还流传着一些一眼假的奇怪言论，偏偏还说得煞有介事，什么最开始人类其实没有精神力的加持，□□孱弱无力，骨头能被同等重量的物体轻而易举碾碎，所以当时占据上位者另有其他的存在——实在离谱。
这些消息仿佛空穴来风，好像某个人心血来潮编出的奇闻怪事，只在一些喜好挖掘秘事、品味异于常人的圈子里流传甚广。
有人不怕死在下面艾特了L，问他对此有何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
他们当然是天生的主导者，那时异种还未被发现，所有人都认为放眼全星际不存在任何能威胁到人类地位的存在，现在居然有人大肆传播洗脑包，编造他们曾屈居人下的虚假消息，先不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如果真是那样，那人类在各方面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凭何能实现逆风翻盘——
没人想到，L居然真的回复了。
【痛苦。】他说。
两个字，没头没尾，极其突兀。
艾特他的人先是惊吓过度，不顾没坐稳后脑勺与地板亲密接触狠狠砸出来的大包，合影留恋舔屏无脑对对对一条龙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L说了什么。
人类最开始怎么激发出精神力、压榨自己的潜能，在天平完全弱势的一方加上了砝码？
下面也有很多假设和猜想，纸上谈兵头头是道，起码一眼看上去颇有道理。
L的回复简单粗暴，扎眼至极。
大规模封号的乱象还历历在目，迫于其淫威，大多人都心有余悸，私下讨论却都不以为意，深感L神对他们的敷衍。最开始艾特L的始作俑者手里乐颠颠截图发圈装深沉，表示是的没错大佬翻了我的牌没回别人就回了我，大佬就是大佬隔着网线都能看出我的与众不同你说这事闹的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见了吗新闻上我和L神头像那一厘米的距离，哥们已经买了保这就是我的遗照请各位有序参观，念在多年情分上兄弟给你们打九点九折，今时不同往日这可能是各位人生中距离L神最近的时刻请妥善珍惜——刷卡还是转账？
他边面不改色接受列表众人的谩骂，边飞速点开怨种兄弟们给他发来的红包，听着卡里不断到账的哗啦哗啦响声心情愉悦。L神的回复他看不懂，也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直到异种入侵。
那是段经久的噩梦。梦里，他浑浑噩噩低下头，终端里的头像一个接一个地暗下去，嬉笑怒骂的勾肩搭背恍如昨日，他感受着身体里被强行挤出的能量，僵硬挤出笑容。
最终化为不成调的呜咽。
痛苦既廉价，又唾手可得。但它是最猛烈的药物。
真他妈操蛋。
那就像是一剂毒药，冰冷的针管里液体流动，即使明确告诉你打完就有糖吃，正常人谁会愿意愿意去选择那带着苦味、滋味难言甚至对身体有害的糖果。
可惜混乱中，能出头的鲜有常人。
所以已经成为共识的是，只要排行榜靠前的知名选手，从来都没有善茬。
比如十年前的程荀。
比如十年后的程楠。
观众看不到的赛场最中央，黑发蓝眼的男生一步步向前迈进。
多重刺激下，力量不断攀升。
系统：“啧。”
“真好啊。”它阴阳怪气，“有陪练就是不一样。”
扶光避开悍然劈下的长刀，化为实体的手瞅准空处直直向对方的弱点攻去，男生本来将将恢复行动能力、仍稍显滞涩的动作逐渐流畅，被引动的能量不再四处乱窜，顺着施力点心急念转轰然炸响。
“嗯？你说谁？”扶光装傻。
还谁？能说谁？？！除了那个被你慢慢引导快要学会掌控能量，如今炸房子越来越得心应手的人形鼓风机，还能是谁？难不成我说的还能是旁边那个动都不能动躺在地上跟鱼一样张着嘴巴使劲呼吸、不知道是格外倒霉还是被小心眼风扇刻意报复，全身上下被割得血淋淋已经安详躺尸的npc吗？？？
“……救他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后续服务包，他这一份工资花得还挺值。”
“我们优秀员工是这样的。”扶光叹气，“没办法，帮老板收拾烂摊子，我都习惯了。”
“你以前经常遇到这种人？”系统皱眉。
扶光点头。
系统：“谁？”
扶光：“那可就多了，让我想想，一个专门负责挨呲，一个负责赔钱，一个负责埋尸清理痕迹，还有一个擅长煽风点火……”
系统：“？”越听越不对。
“你是收拾烂摊子的？”
“我是制造烂摊子的。”
系统：“……”它就知道。
怪不得习惯了，见多了可不熟悉吗？！
系统扯扯嘴角，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练得差不多了吧，你还继续站着让他砍？我觉得他的病情好转多了，之前还要死要活，苦大仇深的样，现在使用这力量一点心理负担都没见着，你没看旁边的赫利达都被他呲得动都动不了，我敢打赌这小子刚才肯定已经用精神力把他控制住了，内讧之前不忘打掉boss，思路多清晰，不比一开始清醒多了，你那脱敏疗法还挺管用……”
至于程楠一时片刻能不能接受？
关它屁事。
扶光并未接话，系统自说自话也没意思，它看向场内尚未成年的人类，有些烦躁。
程楠在纠结什么？
他现在是因为扶光而痛苦。但为什么？
不就在他那混口饭吃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被骗点钱怎么了，一点钱买一条命，嗤，你以前做过这么划算的买卖吗？当初大厅那么多选手扶光可以选择那么多人骗钱但她只骗了你，这是什么？缘分啊！血亏的当然是扶光还能是你不成，啧，要它说扶光干什么要选择废物模式，换成当初现在程楠账户别想留一分钱……
程楠喘着气，紧紧盯着对面浮空的人，一道道气旋围绕在她身边，他手指稍稍一抬，扶光的肩部猛然被轰出了个洞，流转的蓝光却很快将破损的虚影补齐。
即使看不清面孔，他也能猜出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察觉到攻击停止，扶光抬起眼：“怎么？放弃了？”
系统“嚯”地探出身，一瞬间喜出望外，哎呀要它说非较这劲干嘛，它就不信程楠完全看不出来扶光到底是在害他还是救他，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到底是谁？”
系统动作一顿。
它一直以为程楠质疑的是扶光故意靠近他的目的，和对他的“戏耍”，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质疑的居然是——扶光本身？
“我不信你没有调查过的我的资料。”扶光挑眉，“都这么问我了，看来是没什么疑点都没找到。”
“不。”程楠哑着嗓子，他面容冷酷，明明是自己的臆断却像是在公布一份人尽皆知的事实，“你不可能是原来的‘扶光’。”
“为什么？”扶光好像很感兴趣。
“只要和你接触过一段时间——”程楠的话语带上了咄咄逼人，“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忍受那些乌合之众的霸凌长达三年、无力反抗的人会在短短两天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单纯因为二次觉醒？”
“别搞笑了。如果一轮预选赛的‘扶光’就是你，以你的手段，就算没有力量，乌枞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赛场。”
不对。系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乱套了，它想。
怎么会开局就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扶光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灵魂应当与这里并不相容，会受到相应规则的排斥，有它做遮掩还能勉强瞒天过海，但如果真被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扶光——
“杀了他！”系统呼吸急促。
它嗓音猛地提高，完全没了之前拟人化的刻意情绪，冷冰冰的机械音寒意毕现。
是它的错，本来以为扶光这具身体认识的人本就不多，偏偏她和原主一些小习惯还颇为相仿，乌枞几人完全没发现不对，一时便放松了心情，觉得程楠一个完全不认识原主的能看出什么差处，就算真有不同也可以用二次觉醒做遮掩，何况一开始程楠看着单纯无害，后来又疯疯癫癫，它也不知为何忘记了告诉扶光收敛，下意识觉得扶光就该是这个样子——
正常人怎么会怀疑到这个方面？？！
是它的错。但没关系——系统瞳孔微缩，如果有人可以看见它的身影就能发现那双和可爱外表毫不相干的冰冷和戾气——没关系。扶光不能出事，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程楠按死在这里，有它在扶光绝对不会再被发现，等等，扶光会不会手软，对，人类是有这种特性，麻烦的情感……它猛地转头，飞速打开一个数据框，里面只有一个泛着淡淡红光的按钮。还是要它来，它会帮扶光铲除一切障碍——
“唯独这一点。”扶光说。
系统猝然回神。
程楠和它一样，他的长刀还抵在扶光的咽喉，尽管他们都知道那并无用处，于是躁动的精神力不停发出怒吼，虚影一次次重聚又一次次被拆轰，支离破碎地散在空气中。
他试图理解扶光的话。
什么意思？
他感觉荒谬，心想，扶光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铁证如山，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唯独这一点。”扶光重复。
唯独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程楠倏然握紧手。
“你是扶光？哈——”
“当然。”虚影垂下眼，淡声道，“我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说谎，还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
【迷宫三层】
能留到现在的，都是本场比赛选手中的佼佼者。耳边不停传来叮叮当当积分增加的声音，他们一行数十人，配合默契行动利落，快速向中央地带迈进。
走在最前面的选手解决掉突然冲出的异种，侧头问：“还差多少？”
“2000。”后面接话的人声音雀跃，“扶——他们俩的积分一直都没变。可能遇到了麻烦？”
问话的选手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差距越来越小的数字无疑是一剂强心剂，他肉眼可见放松了许多。
即使只是二轮赛，排名对他们也非常重要。第一和第二获得的关注度截然不同。他们之前表现得不甚在意是因为清楚反超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之前扶光还得到了他们听都没听过的身份牌，本来他们都快放弃了，没想到自那之后扶光两人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半点动静都再未传出，实在是——
太棒了。
只要局面维持下去，比赛结束前谁输谁赢还不一定，而且他们这边还有——
“你们在说什么？”轻柔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他下意识挂起微笑：“没事。”没错，他们还有这个重要npc。
原本是扶光他们那边的人，却半路加入了他们队伍。
他自己都分不清，在布蕾提出和他们一道走的时候，忙不迭应声是因为分辨出这个npc的重要性，还是潜意识和扶光他们对比而产生的优越感。
把纷杂的思绪抛之脑后，他有意向npc那边靠近，面上也维持着温和有礼的样子。
毕竟这可是难得无害单纯的正常npc，身份还格外不一般，谁不想多刷点好感？
“我们在谈消灭异——刚才那些怪物的数量。”他和身侧的绿瞳对视，里面笑意浅浅，他无形之中被鼓励到了，滔滔不绝谈论起来，“……你放心，我们非常有经验，之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足为惧。”
npc状似在认真倾听，听到一半却好像突然感应到什么一般，骤然抬头看向远方。众选手跟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也是npc告诉他们藏着地图秘密的暗室所在处。
虽然异种斩杀积分已经够晋级了，但这种事情谁会嫌多呢？他们还想有一天登上神殿的排行榜呢。
都是人精，很快有选手主动提出带着npc前进，他们脚程很快，飞速向中央迫近。
路中，最开始打头的选手还试图从npc口中再套出点话，他有意暗示：“我们可以比……更好地保护你。”
npc没说话。
骤然的沉默有些古怪，选手一时摸不着头脑，目光忍不住瞥向她，看见npc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但那声音太小，被掩埋在了呼啸的风声之下，选手皱眉：“你在说——”什么？
无人回复。
他也不可能继续追问，还要提高心思防范四周，心神刚收回，突然感到胳膊被人攥住。
选手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那两只看似一折就断的手像沉重的烙铁一般，紧紧束锢在身上。
他低头，再次和npc对上目光的瞬间，训练出来的危机本能终于后知后觉炸响。
但没有来得及。
血藤破地而出密密麻麻笼下，意识被吞噬的最后一刻。
破碎的话语飘入耳畔。
“……正好，我也受够了。”她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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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迷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