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内,空气好像有一瞬间的凝滞。
扶光的声音清晰落下。
你可以试试。她说。
试试?系统不解皱眉。扶光想干什么?这怎么证明,即使有最先进的验谎仪,钻进牛角尖的程楠也不可能相信,他怀疑别人,怀疑自己,不撞南墙不死心,要让这种人放下防备——
它敏锐地察觉到空中精神力的变化。
并不是原本暴戾狂躁的攻击性,好像一瞬间化作匍匐的毒蛇,悄无声息融化在空气里,向前伸出脉络,意图继续融进……扶光的身体。
扶光清楚地感受到在她撤下防御后顺着疯狂涌入,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神奇的是那一瞬间并没有什么痛苦,好像只是路边站立时偶然拂过肩头的微风,状似无害——
却在无人发现之时,深深刺进血肉筋骨。
根根分明缠绕进来的偶线,意图压下重重镣铐。
扶光闷笑一声。
从惧怕、逃避,到接受、使用。
也算是……进步了吧。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不闪不避径直撞上运用越发纯熟的精神力,指尖凝聚的光芒炽热耀眼。
比赛开始的前几天,她对这里了解越多,倒是越明白那个“神明”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两个世界力量体系的内核,居然出乎意料相似。
褪去花里胡哨的法术外皮,这里的能量引动方式更接近本真,也可能是发展时间不长的原因,不如说区区几百年就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令她有点惊讶。
好像有谁故意推动过一般。
或许是神明的恶趣味,谁知道呢。只是——扶光若有所思看向身体里蛰伏着蓄势待发、似乎等待着什么的精神力——很巧,在她的记忆中,有一个人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还经常把身边的人当成实验品,当初还把手伸到了、伸到了——
思维卡了个壳,想要夺取控制权的精神力却仿佛嗅到了血腥的鬣狗,骤然暴起。
精神控制啊。
通过有意暗示,引动相应波段的精神力,从貌似坚固的精神壁上撕开裂隙,然后……慢慢蚕食。为了达到影响宿主情绪进而以假乱真的效果,通常都要对宿主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便于事先击溃心理防线——
“还不够。”扶光叹气。
精神力探丝被炽白的火光毫不留情碾碎,程楠死死盯住面前的虚影,眼里是赤红的血丝。
只要足够了解,就一定会存在弱点,只要存在弱点,乘虚而入,也只是时间的事情。
他曾这样宣判。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扶光却仿佛坚不可摧。
尽管刚刚被人揭穿自己身份存疑,**裸威胁摆在眼前,稍有不慎比赛结束后就是被扭送监狱的局面——没有影响。扶光丝毫不受影响。
他撬不开一丝缝隙。
怎么可能呢。
破烂布条仍然缠在刀柄上,染上了他血液的温度。程楠喉咙倏然一滚。
扶光说,唯独这一点,她说的是真话。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但扶光没受任何影响,她甚至撤下了防御,任他试探。
所以只能是他的所有底牌,都对扶光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疯了。
一个人怎可能会……没有弱点。
但他不期然想起他认为自己害死了扶光时,听到的那道传音。
【程楠,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她说。
慢条斯理,不以为意。
扶光好像永远胜券在握。
她告诉他,他的存在,根本伤害不了程荀。只有你不存在的那个时间线,你才有杀死程荀的可能。所以怕个屁,只要你活着,你哥就不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怎么样都得给你当爹当妈,说不准也觉得你是个拖油瓶,死沉还不会说人话,哪天夜深人静看你那流哈喇子的蠢样指不定多扼腕多后悔,说当初就应该拍拍屁股跑人,放飞自我让你自生自灭,没饭吃也不管你,怎么都不管你。
但是啊,但是。
他不是没扔下你吗。
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脑子比你聪明多了,你看不到的看到的看不懂的看懂的,他会不知道?
所以他不会死在战场上。
他会活得好好的,光鲜亮丽做他的程家家主。那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但也不坏。
至于其他人?
你的存在对其他人根本毫无影响。
元子曾满头血污,眼神惶恐——楠哥,我害怕。
这个满口谎言、来历不明的骗子,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她甚至恶意诱导出他的失控。就像跃跃欲试的顽劣孩童,故意靠近烟花,在四周担心的大人劝阻下依旧拧着性子伸出手,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点燃了冲天火光,尖锐厉响的背景音中,别人都吓得不轻,她只插着兜哈哈大笑。有人责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她会反问,怕什么?
系统曾锐评,她就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
**,独/裁。
它是对的。
毫无顾忌地将事情搅得一团乱,然后用最粗暴的方式告诉程楠,想看烟花吗?点燃引线,它就会“咻”地一声飞上去。
——楠哥,我害怕。
害怕?
骗子嗤笑,风轻云淡穿过疯狂攻击、令人心生惧意的气旋。走到他面前,笑意吟吟地和他说。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程楠,你也不过如此。
你能带来的伤害,也不过如此。
所以你大可以安心点,我不至于怕一场烟花。
所以你还是可以把我当成队友。
尽管这个队友和他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从不会顺着他,做事看心情——有时候看钱,但别人的意愿才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利刃将他强行剥开,按着头要他面对自认为不堪入目的现实。
避之不及日夜折磨着他的东西,在那人口中被轻飘飘举起又放下。血淋淋,不好看,阴暗又扭曲。她却好像只是看到一张雨天发霉灰尘满布还长着蘑菇的床单,跟他说,洗洗就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我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所以你也可以当一个扭曲怪异的控制狂。
咱俩相安无事,谁也打扰不了谁。你做得过火了,我还能揍你一顿。
不是正常人也没关系。当一个不好看还吓人,当一个故事书里把小孩吓得吱哇乱叫的怪兽,那也没关系。
我不嫌弃你。
你也用不着嫌弃你自己。
暗室,程楠似哭似笑,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扶光毫不留情面的反击袭来,长刀脱手,铿然刺进几步远处的地面,绷带却因为太潮湿仍然留在手中。
手指微微收紧,溢出的力量远称不上乖顺,他却从中找到了规律一般,勉强和这头凶兽达成平衡。
右侧膝盖撞击在地面上发出令人沉闷声响,程楠抬起头,仰视着上方随随便便把自己和她划为一类,满身疑团,他却再也提不起劲来质疑的人。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她还问。
发表感想吗?
程楠额头抵着地面,嘴里喃喃:“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
所以别得意。
等我揭开你这个骗子的真实目的。
等我打破你那些迷惑人心的、虚假的谎言。
等我找到你的弱点,我总会——
扶光安抚地按住他的头。
躁动的精神力缓缓平静下来。程楠迟钝地发现长久啃噬着大脑的痛苦慢慢消失,许久未得到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他想他应该震惊、质问,为扶光这奇特的能力,但他只是觉得很……舒适。
最后也只是哑声嗤笑,似乎想为自己扳回一城:“这是什么?安慰吗?你当我是3岁的——”
“大逃杀。”
“算你通关,说好给你的奖励。”扶光撑着头,“我是个很讲信用的人。”
谁信啊。
程楠猛地闭上眼。
真是——
他知道扶光在说什么。当初完全失去理智,着了魔般想要拿到那张可以安抚自己的“卡牌”,但现在的情况他要再看不出来就是缺心眼了,哪是卡牌,他一开始接触到的,就是上面扶光隐隐约约的精神力。
程楠想,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他想到比赛开始前一晚几乎完美的睡眠质量,想到那天早上一觉醒来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悠哉游哉坐在他房间沙发上的扶光。
连半点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他。
所以纵容赫利达,干脆地戳破了他堪堪维持的假象。
将所有退路堵死,逼得他只能转头面对事实。然后告诉他,没事。
篓子顶破了天,这么糟糕的局面,又有什么关系。
“……哈。”
算了。
我还会活下去,我还能活下去。
所以别得意。
他无端想起布蕾和他们提起的那个被称为“真实之眼”的红果。
全知全能,万事皆休。
他从来没把红果和布蕾联系在一起。即使npc自己已经承认,程楠也觉得牵强。
因为布蕾……很像人。
在他的想象中,红果应该更……
他怔怔和扶光对视。
乱七八糟的思绪就那么堵在了嗓子眼。
理论上来说,现在整个暗室都在他的精神力笼罩范围之中,风吹草动都被千百倍放大,门口突然传来响动,他应该戒备,应该第一时间警惕,或者直接催动精神力发动攻击。
有那么多的应该。
他却恍若未闻。
“啊……让我看看。”扶光掀起眼帘,即使没有转身,她也好像已经猜出了来人,身份牌幽深光芒流转,只有她可以看见的地方,选择框悄然浮现。
【是否使用身份牌,转换次数2/3。】
“是是是。”扶光猛戳选项卡。
“2”迅速跳转成了数字“1”。
牵扯感传来,她的身体渐渐凝实,不同于原本刻意控制下变化出的虚幻影像——
程楠猝然抬眸,按在头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银白色的长发从眼前落下。
他好像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急切向前倾。灵魂深处,灼热愈盛,几乎要冲破桎梏——
指骨死死绷紧,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可能又出了问题。
不然为什么一片空白间,他会想——
好久不见。
*****
门口处。
选手惊呼着后退,充斥在空中的精神力自发捕捉到了撞进网中的猎物,先一步呼啸着向他袭击而去。
“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是——”皮肉一寸寸割裂开来,他几乎以为自己误闯了什么禁地,然而情况根本不容他继续思考。
“你看到了什么?”轻柔女音从身后传来。
选手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别、别过来——!!!”他踉跄着后退——
“啊啊啊啊啊!!!!!”
后背的痛楚撕心裂肺,他全身上下止不住发抖,好像被凶兽锁定动弹不得。无数双眼睛从黑暗中睁开,要将他剥皮拆骨。他衣冠完整地站在这里,却仿佛不着寸缕。
他绝望地想,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一路同行的队友只有他还活着,本来看到暗室还以为有了希望,结果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
视线突然下移,景色飞快旋转。
他的头颅砸在地上。
直播间里,跟随他的观众惊呼出声,他们比选手看到的范围更广,大部分人半紧张半恐惧地打量四周,没过几秒就感觉链接逐渐消失,清楚这是选手死亡退出比赛的意思,于是咋舌着迷宫地图的危险,准备退出。选手的头颅骨碌碌向远处滚去,观众们不适地感受着里面昏暗的光线,链接断断续续,他们皱着眉,在画面消失的最后一秒,他们终于看清了里面模模糊糊有道人影。
一成不变的压抑环境内,不管什么都足以激起众人的好奇心,他们伸长脖子张望。
嚯,谁啊。选手还是npc?要是选手的话命真大,能撑到现——
理论上来说,无论是几乎形成实体的气旋,还是血色的巨型藤蔓,都给了人极大的视觉冲击。
但是……
好暗。
太灰暗了。
不是看不见。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疯狂索取着生命力,一切事物都有显露出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闷感。
畸态扭曲生长,怪物尖声欢叫。
祂是深渊。
祂应当是深渊。
如果不是……的话。
来历被好事者翻了个底朝天,被关注度以骇人势头猛涨,在场观众几乎无人不识的黑发男生,脱力般支撑着身体,形容狼狈。
他理应不甘。而观众理应——理应——
【……那是谁?】有人愣愣。
在他身前,银白色的身影十分模糊,被白光虚虚笼罩。那白光绝谈不上温和,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梦中朦胧虚幻的光影,毫不客气将所有昏沉的意识撕扯开来。
像一把锋锐又凛然的长剑,将黑暗刺开罅隙。
于是自缝隙中。
生出白昼。
预估错误,还有一点。
两门考试提前,我没疯(点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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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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