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精神链接被突然掐断,赛场外，分布在广域星系各处的无数观众却还维持着或坐或站的姿势，愣愣看着前方。全息设备和精神力的存在，让这些人能看到、感受到的远远超过肉眼可拟。如果只是单纯的视频或转发的图片影像，他们其实不至于失态到这个地步。

但是。

但是……

顺着精神力传导过来的刺激仍旧鲜明地拓在脑海，带来阵阵眩晕。脑子里一团乱麻，耳边只剩震耳欲聋的心跳，他们茫然握紧手中的光脑。

好奇怪。

*******

观测台第一时间就检测到了那股奇异的精神波动。但在那之前他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卷毛的手在空中都要快出残影，“最后一部分地图为什么调不出来？”他脸色难看，“监测接口明明显示正常运行，我们这边接受到的设备信号也没问题……”

旁边传来通讯被掐断的“嘟嘟”声。

“神……那边怎么说？”他猛地抬起头。

“他们说没有任何问题。”负责联络的女人脸色难看至极，粗鲁地向闪着红光的设备比了个中指，“我去他***”

相比于直播间，观测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帝视角，观测员们也都是选手出身，对比赛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再熟悉不过。龌龊的，虚伪的。就算在这次选拔赛开始前，例行的采访镜头里他们个个都人模人样，竖着大拇指表示“这届选手都很棒你看XXX和XXXX真是天纵奇才百年难遇都是联邦未来宇宙卡密，相信以后排行榜就是他们家我真是有幸遇到这些匹千里马，你问我期不期待他们的表现？那必须的期待还得再往上面加两个点为了工资、不是、为了联邦我简直是迫不及待了哈哈哈哈哈哈”，事实就是，再怎么振振有词诚恳眨眼，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镜头前的话和床上的话一个样——毫无可信度。毕竟奇形怪状的人看多了，很少能有什么事情会超出观测台的掌控。

直到今天。

迷宫地图共有三层，越往后越接近地底，观测台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有着一开始最糟糕的团灭结局垫底，尽管很多选手骚操作频出，他们心态也都好的出乎意料。

然而下班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

【出现未知错误，地图缺失。警告！出现——】

上一秒还运转正常的观测台突然卡顿，面前的屏幕活像中风般不断抽搐，红色的感叹号争先恐后弹出，深深刺痛了预言家们的双眼。

观测台：“……”

观测台：“？？？”

什么缺失？地图怎么了？

直播间封了、断了、黑屏了。OK，Fine，无所谓——在天龙人辈出的全息比赛里，对于成群聚集且破坏力惊人的人形怪物，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但是这其中可不包括观测台。观测台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减少死亡率，要是和直播间一样说没就没，那还了得？

起码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是比赛创办以来第一例。

第一例。

“这也算……记录吧。”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作声。熟悉的、头痛的、策马奔腾的感觉再次传来——

记录。又一个首例。

这次是因为谁呢？

********

爱谁谁。

扶光想。

她一向敏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接触到全息比赛后，她就有意识地搜集消息，趁着系统还是个智障，能撬开多少口风撬多少，结果顺藤摸走的不是圆亮讨喜的瓜，疑问非但没解，还一生二二生三，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雾里看花越看越花，事到如今果然是——

有人要害我。她沉痛地扔掉毫无反应的联络器。

直播间关闭，观测台失控的一瞬间，脚下的迷宫突然塌陷，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四散的飞尘，刹那间天昏地暗。

塌陷很快止住，但没人觉得高兴。

“被观测的感觉消失了，联络器也没有反应。”扶光反应很快，拎着明显不在状态的程楠躲开障物，“地图肯定出了问题。”

安还陷在幻境里，扶光本来的打算也是让她苟到比赛结束，反正肯定能晋级，程小少爷刚被洗脑过，短时间内不会自寻短见，算一算目标都完成了，她又没有强迫症top癌，为难自己干什么。

迷宫比赛，能补全探索度最好，补不全就大家礼貌道个别，下次地图再刷新，记忆被覆盖，不管是靠的近的这个喜欢穿白衣服，装神弄鬼笑里藏刀的虚伪小人，还是那个刚进来扎长辫带铃铛，本质和外表搭不上边的纯纯变态，说到底，都是npc而已。对一串数据尽心尽力，她脑子又没长泡。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有些话有些事有些人，她其实、真的懒得多接触。

风势骤起，晃眼的银光一闪而逝，纤细的身影逼至身前，武器摩擦的声响在懂行的人耳朵里或许称得上动听，可惜室内的四人一个赛一个的没品。

扶光抬眼，程楠再不在状态，布蕾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与此同时，风刃毫不犹豫地袭向另一旁的赫利达，血液喷溅而出，程楠冷淡地从npc身上拔出刀。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还有嗡嗡的耳鸣，几乎是凭本能行事。地图肯定出了问题，但连扶光都不知道，他就更不可能了。

少思考，多干事。

指节拭去长刀上的脏污。

尽管短暂丧失了思考能力，他还是清楚哪个npc更加危险，比起（相比他自己而言）手无缚鸡之力的布蕾，生死不明的赫利达无疑更需要防范。

“死了吗？”扶光问。

“……”

程楠刚想回答，却一阵心悸。

不对劲。

他应该很确定，无论赫利达身上狰狞的伤口、撕裂的肢体还是那已经不存在的心跳，他都见过很多次，也确认过很多次，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流程，心底不妙的预感却愈发强烈，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非常、非常重要——

他低头，霍然对上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赫利达。

记忆瞬间回笼。

【我认识的赫利达——】

“早就死了啊。”

幽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你们在等什么？”

布蕾笑着重新站起来，她胸口的伤处不断翻出焦色的血肉，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行动自如地拍拍身上的灰尘。

反观赫利达，他肢体残缺，只能勉强转动眼球，神态却诡异地平静。

“闭眼。”扶光突然提醒。

身体在程楠反应过来之前就遵从了指令，混乱的头脑、杂乱的噪音、失控的知觉，连视线也被剥夺。

他下意识想要握紧刀柄。

“哐当——”

削铁如泥的充能兵器落在地上，弹出惊愕的铮鸣。

这种状态，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又被控制了。”扶光安慰拍拍他的肩，语气同情，“没事，一回生二回熟。”

动弹不得、五感皆失的程楠自然听不见她说话，但断掉的思绪终于迟钝地接上，一片乱麻中，他突然想起风眼中探头探脑的无辜npc，布蕾尚未暴露时躲在他们身后那好似因为不安在空中晃动的铃铛，隐在一旁颤颤垂下的眼睫——

“真令人伤心。”扶光唏嘘，“我们这么好的交情，你居然一句真话都没有。”她笑着看向布蕾，“能控制别人的这个能力，是通过铃铛作为媒介吗？”

布蕾：“我以为你知道。”她意有所指，两人都明白她说的是扶光拿铃铛威胁她和赫利达的事。

“我猜的。”扶光耸肩，“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迫不及待把它扔了出来。”说着还庆幸般比了个耶，“幸好我躲得远。”

并没有躲且反应速度快的一批的程少爷站在一旁，沉默的身影格外令人动容。

现场清醒站到最后的两个女人动作整齐划一地看了眼各自不靠谱的队友，再看向彼此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扶光将落到前面的银发拨至而后，布蕾只看到她拽了一下发梢，随后像一下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银色如潮水般慢慢褪去，她一瞬间觉得有些可惜。

“你是什么？”

扶光像觉得奇怪：“人类，不然呢。”

“我也不知道。”布蕾困惑地拍拍前额，“但是你的味道……很复杂，我第一次碰到你就觉得非常讨厌，否则怎么会退求其次接近姓程的神经病，但是那种厌恶里面又掺了点……熟悉？我不知道，很混乱，虽然这种感觉出现的莫名其妙，但我这里——”她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长了个刺一样，有东西在慢慢烂掉，越到后面我越难受，难受到想——”

杀死你。

她无措地看向扶光。好像之前还亦步亦趋又别扭保持着距离跟在扶光身后，绿玻璃珠的眼睛骨碌碌转个圈，从她本能里面透出的恶意就几乎渗进了皮囊。

扶光突然感觉很有趣。

第一次见面时，连简单的触碰都不敢的人，此时眼巴巴看向她，好像在说——

我想杀死你。

我想碰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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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迷宫